《青野》南檀木

3、第2章 野心

　　肖易家住在人民医院对面老旧的小胡同里，小小的一室一厅，是他爸因工伤得到的补偿。

　　他每天都会给在胡同里出烧烤摊的李兰英家帮忙，每天一个半小时可以得十块钱。

　　小巷里浓烟笼罩，各种烧烤味混迹到一起闻起来有点呛。

　　肖易一路打着招呼，程一望跟在他后面，到达一家摊位时，里面传来了一声高喝的声音。

　　“肖易，小崽子回来这么晚，快点的，忙不过来了。”

　　“哎。”肖易应了一声道，“李姨，你等一下，我这里有点事，马上下来。”

　　“你能有什么事？再不来就滚蛋。”

　　程一望下意识皱起了眉。

　　李兰英骂骂咧咧的从店里出来，看见程一望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小孩倒是乖巧，怎么想的跟你交朋友？”

　　肖易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说：“这是我们的班长，来送点东西，住西城区那边，我拿自行车让他骑着回去。”

　　“最多十分钟。”

　　李兰英说完又骂了两句，看到有客人来便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肖易侧头看了程一望一眼，班长板板正正的穿着校服，拉链拉到了脖颈处，背着个双肩包，显得特别乖。

　　“李姨说话就那样。”

　　肖易领着他往里走，边说道：“她人很好，帮过我许多，包括晚自习下课后在她那帮忙。”

　　他掏出钥匙打开楼下的铁门道：“我在她那帮忙是她提出来的，卖不完的那些菜和肉她就以第二天不新鲜为由总是让我拿回去。”

　　肖易从楼梯下抬出自行车，将防盗链打开，又从兜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车身上的灰道：“有一次我....发烧了，实在难受的紧，想去开一些止疼药，下了楼就晕在了那儿。”

　　他指了指程一望旁边的位置道：“李姨刚好来给我送饺子，看我晕了就把我送去了医院，不然大冬天的，不死也能落下病根。”

　　肖易跟程一望说这么多，只是因为他刚刚看出了程一望对李姨的不满，他不希望李姨被人误会，尤其是像程一望这样的人。

　　“好了，我就不请你上去坐了，你也早点回去。”肖易道。

　　程一望说：“加个□□吧。”

　　“嗯？”

　　“那个表明天早自习就要交，我怕你不小心填错了没时间重新打印去改。”程一望道，“你忙完后填了发给我，我帮你看。”

　　男生微笑着看着他，声音温和好听。

　　“今晚回去的有点晚，洗完澡后还要写一下作业，不会那么早睡。”

　　肖易哦了一声，拿出手机加了程一望的□□，看着他离开后，上楼将申请表好好的放在自己的书桌上，转身又下楼去李兰英的店里。

　　肖易利落的将上一桌的残羹收拾干净，招呼着客人坐下。

　　等菜间隙，就跟客人聊天，他嘴甜会聊天，经常把客人逗的大笑。

　　十二点后客人没那么多了，李兰英烤了一些肉串招呼着肖易吃，自己则坐在他对面嗑着瓜子问：“刚刚那个小孩真是你们的班长？”

　　肖易拿过辣椒粉往肉串上撒，漫不经心道：“真的啊。”

　　“那他成绩一定好。”

　　在李兰英印象中，能当班长的一定是班里成绩最好的，虽然程一望的成绩确实是他们班里最好的。

　　肖易嗯了一声，低头吃肉串。

　　“哪个让你撒那么多辣椒粉的？个败家玩意。”李兰英又骂了起来。

　　肖易面不改色：“不辣不好吃。”

　　“小孩子吃什么辣，等长痘了看哪个小姑娘还搭理你。”

　　李兰英的丈夫杨国从烧烤架前抬起头，用方言道：“这个你就不消操心了，我们肖肖这么帅，不用愁找不着媳妇。”

　　李兰英站起来插着腰骂：“哪个叫你了？老实干活。”

　　这一片来的人都熟悉了李兰英的做事风格，头都没偏过来看一眼。

　　李兰英骂了几句又坐下来继续嗑着瓜子对肖易说：“那个小孩看着就乖乖的，还特有礼貌，刚刚走之前还笑着跟我打了个招呼，多好的孩子啊。”

　　肖易无声笑了笑。

　　“下学期就高三了吧，你可要好好跟人家学习，既然这么想出去就不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肖易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没说什么。

　　程一望刚到自家楼下母亲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接起电话，跟母亲说到了楼下后将自行车抬进楼里。但肖易没给他防盗链，程一望有些发愁，最后把车抬回了家里，好在他家住在三楼。

　　季敏在接到他已经到楼下的电话后便将门打开了，看见儿子扛着自行车回来的时候愣了一下。

　　“哪来的自行车？”

　　“肖易的，他今天忘记拿表了，我去把表交给他，公交车没了就向他借了自行车。”

　　“那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季敏边说着，边帮他把自行车推进进门口那间客房里。

　　“知道了。”程一望应道。

　　“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季敏道，“你去洗个澡，抓紧时间把今天的任务完成，下个学期就是高三了，不能在现在这个跟头松懈。”

　　程一望从小就很懂事，一直被当成同龄人的榜样，季敏对儿子寄托重望，明知儿子特别让父母省心，但还是习惯性的念叨着。

　　程一望无奈应了声好，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书桌上已经放了一杯牛奶，温度刚刚好，与之一起放在桌上的还有一本英语资料。

　　他打开了那本资料，一旁还堆放着其余科目的资料，书桌前的墙上还贴着一张计划表，每天要干什么，每个时段要做什么，今日事今日毕，这是他从小习惯遵循的存在。

　　程一望点开手机，肖易还没有给他发消息，又点开他的资料卡看了看。肖易的昵称就简单的一个“肖”字，头像是一个路灯的影子。

　　他点开头像放大又缩小，这样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在他们没加好友之前，程一望就已经在班级群里看过这个头像，但至今不能确定是属于哪个路灯的，因为青城大路上的路灯都一个样。

　　看着看着，他又忍不住出神。

　　他和肖易当了两年的同班同学，身为班长，程一望是知道肖易家里的情况的，与他开朗的性格成反比，肖易父母离异跟着父亲，父亲身体不好回了老家，他现在完全是自给自足的一个状态，晚上在李兰英那里帮忙，周末去找全天的兼职，程一望不敢想象，如果身份互换，他能否像肖易那样保持乐观。

　　帅气明朗的人总是能够轻易获取关注，高一上学期结束的时候，他们班主任让他们写最想做的事，程一望去收集纸条时，用两根手指不动声色的夹住了肖易的那张纸条，他忽然很想看这个一中的“公众人物”会写些什么。

　　那是他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做这么不礼貌的事。

　　他走在去往办公室的路上，打开了肖易的纸条。

　　纸条里没写字，只简单画了一座山和一个小人，那座山真大，大到占了纸条的一半，小人背对着大山，迈动步伐在纸条的另一端。

　　肖易有一个野心，一个藏在一幅画里的野心。

　　程一望有一个秘密，他将肖易的野心藏了起来。

　　快到凌晨一点的时候，肖易发来了消息，是一张图片，外加一句睡了吗。

　　程一望点开图片认真看了两遍，肖易的字不算好看，也不难看，起码能让人认出来写的是什么。

　　【还没睡，表没问题，明天带来就可以了。】

　　肖易擦着头发点开手机，有点意外于他真的还没睡，这样也就算了，第二天依旧能六点起床，上课也能认真听讲不打瞌睡，这是什么特殊技能？

　　【好的，班长辛苦了，早点睡。】

　　【你也辛苦了，晚安。】

　　第二天早上，肖易跟往常一样六点三十听见闹钟的响声，六点三十五起床，洗个脸再慢悠悠的去学校。

　　一中七点上早自习，肖易总是踩着点进校门。

　　他一向不背包，将申请表夹在腋下，手插着口袋便下了楼，只不过今天情况有点不一样，当他打开单元楼的铁门，看见等在外面的班长时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我来还车。”

　　班长笑着跟他打招呼，仰起脸看着他，手扶着车背着书包，模样乖巧可爱。

　　“哦，我、我来抬。”

　　肖易忙把自行车抬进楼里锁好，一不小心表就掉在了地上，程一望弯腰将表捡起来，又把表收进了自己的包里。

　　“谢谢啊。”肖易拍了拍手上的灰对他说，“其实你把自行车骑到学校就可以了，不必亲自来这里的，多麻烦。”

　　程一望说：“不麻烦，我见你平时都没把自行车骑到学校，就想着可能骑到这里来比较好。”

　　“有心了。”

　　他们并肩走出胡同，程一望又递给他一个袋子，里面是两个包子、一个饼外加一杯奶，肖易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提着早点。

　　肖易有点受宠若惊，如果这是申阳那帮人带给他的，那他肯定眼都不眨一下，但这是程一望带给他的啊，在这之前，他们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

　　“谢谢。”一天早上说了两次谢谢，肖易自己都感觉别扭。

　　又问：“你吃了吗？”

　　程一望点头：“我刚刚在等你的时候就已经吃了。”

　　肖易咬了一口包子，闻言眨了眨眼睛说：“你就不怕我已经走了？”

　　程一望笑了一声，没说话。

　　肖易忽然想起自己平时的状态，不是踩点就是迟到，要么直接没去上早自习。

　　这就有点尴尬了。

　　他拿出牛奶，将吸管拆下来插进杯中后塞到程一望手中说：“哥哥成年了，牛奶就留给小孩长身体用吧。”

　　程一望愣愣的拿着手中的牛奶，耳垂有点红，肖易笑了两声，走在前方对他说：“走吧班长，现在去学校能踩个点，再晚一些就要迟到了。”

　　程一望追了上去，看着他欲言又止。

　　“嗯？”

　　“成年人也需要喝牛奶的。”程一望小声道，“补充营养。”

　　他双手捏着那杯牛奶，杯身都被捏的凹下去了点，肖易简直乐不可支，以前没发现，他们班长还挺有趣的。

　　肖易还是没拿牛奶，于是程一望喝着牛奶跟在他身后，肖易莫名感觉自己就像领小孩去上学一样，就很诡异。

　　到达一中门口时，他们高二的年级主任正站在入门口最高的台阶上，手背在身后，挺着啤酒肚、顶着地中海，虽然戴着黑框眼镜但还是能清晰的看见他锐利的目光。

　　学生年代，每位老师几乎都有一个外号，这位林主任就被亲切的称为“林居委”。

　　“林主任早上好。”肖易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

　　林主任盯着他，刚想骂两句就看见了后面走来的程一望，林主任顿觉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确认了一下，然后也顾不上骂肖易了，从台阶上走下来，经过肖易，径自走向程一望。

　　“一望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昨晚复习太晚睡过头了？”

　　林主任站在程一望面前嘘寒问暖的，就差没有动手上下左右查看一番了。

　　一中好苗子本来就很少，作为年级主任的他对这些苗苗很是关心。

　　肖易往他们那看了一眼，对程一望挥手表示自己先走了，趁林居委还没注意到他，必须尽快溜了。

　　“我没事。”程一望说：“我去老市场那边还了个东西，多谢林老师关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程一望穿了整套的校服，校服干干净净的，没学那些兔崽子在校服上写些乱七八糟的，林主任怎么看怎么满意，眼镜后的双眼眯起来，非常的和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先去上课吧，注意劳逸结合啊。”

　　“好的。”

　　林主任目送程一望进校，转过头来的时候发现有人企图悄悄溜进学校时，沉下了脸。

　　“那边那几个，哪个班的？给我过来！！”

　　程一望来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人已经来齐了，伴有稀稀落落的几声早读音，他平时来得都挺早，今天算是迟到了，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班长居然迟到了。”

　　申阳侧着身靠在墙壁上，看着肖易说道。

　　肖易瞥了一眼他道：“班长也是人，也会有个突发状况，迟个到怎么了？”

　　申阳支着下巴说：“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你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申阳此人很是八卦，想要知道的事就会一探到底，不管有没有意义。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肖易踹了一下他的凳子道：“第一节课是物理，你学学人家无为和方明，作业做了吗？公式会背了吗？”

　　“！！！物理有作业吗？”

　　申阳立马抢了他同桌正在疾笔赶作业的书，圆珠笔在书上划下一条长长的线。

　　“我靠申阳，我要是被罗老头骂了就跟他说是你打扰的我。”郑吴围将笔丢在桌上扑过去抢他的习题本。

　　“还是不是兄弟了？你俩也太不仗义了，罗老头有作业都不叫我。”

　　方明：“怎么没叫了，是你自己说的不做的。”

　　“那你们也没说是物理作业啊。”

　　申阳问：“肖哥你做了吗？”

　　“做了啊。”

　　“....你什么时候做的？”

　　“英语课上。”

　　申阳艰难道：“你居然在英语课上做了其他作业？”

　　“反正我也听不懂英语，就把该做的作业做了，有什么问题吗？”肖易一脸疑惑。

　　“没问题没问题。”

　　申阳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恍惚，他们后排的人不是一直都是听不懂就睡和玩的吗？怎么还想着要做其他作业呢？难道肖哥要投入前排的怀抱了吗？

　　这是个多么悲伤的故事啊。

　　他们物理老师是一中出了名的魔鬼教师，除了班主任，别的老师在经过长期的经验后抱着你们爱学不学的态度，只有这位罗老师，他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学生，特别喜欢关照排在倒数的“问题学生”。

　　肖易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吵来吵去，又要忙着把公式抄在手心里，还要忙着在课本上勾勾画画。

　　他又忍不住看向程一望，那人桌上放着一本书，安安静静的看着，仿佛周围吵杂的声音丝毫影响不到他。头发有点长了，因着光线的缘故，还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绒毛。

　　这小孩太乖了，如果他将来有个像程一望这样的孩子，一定会特别欣慰。

　　肖易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