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一阕风雨

4、终被笑妖红

　　瑶池的池水渐成五彩，缓缓流入昆仑河，财神转身对着流月笑道：“看来又逢上六月雪的好风光，大帝可会逗留几日？”
　　流月推却：“不敢再打扰西王母了。”
　　中座的紫袍中年男子，相貌威严，此时低喝道：“凤儿，你逗留凡间，原先我只当你少年心性，自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就没有多加干涉，不想你却变本加厉了。”
　　流月抬头看向玉帝，淡笑：“父王过誉了，凤儿懒散，担当不起大任。”
　　玉帝皱眉道：“早些日子，我就决定让你与东海龙女紫湘仙子订婚，你如今可以担当一面，就不要胡闹了！”

　　身后的众仙沉寂，纷纷转身低头，装作没有听到。
　　流月闭口不语，一杯饮尽杯中的桃花酒。玉帝心下微微感到松口气，只当他是默认了。
　　玉帝看向众仙道：“众爱卿不必回避了，我现在宣布紫薇大帝和紫湘仙子将择日订婚。”众仙迟疑片刻，随后纷纷上来道贺。紫湘掩脸羞笑，子求撇了她一眼，忽然冷笑：“到底是了了她万年来的心愿了。”水色忽然觉得觉得内心像是少了什么，，感觉空荡荡的，却又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子求看着水色呆呆往外走，急忙拉住她：“水色，你要去哪儿？”
　　“回家。”她喃喃念着，心里还在回旋着玉帝的声音，师父要成婚了、师父要成婚了……他以后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子求着急：“你要走了？你家在哪儿？我们还能不能见面？”

　　莲台上，一片恭贺之声，安然自若的流月只笑不语，又饮下一杯桃花酒，起身长叹：“人美酒更美，可惜可惜！”话音未落，人已在千里之外，玉帝未料到流月会来这招，脸色微微发紫。强行压下心中忍不住的怒火，玉帝扫视沉寂一片的众仙，忽然无力地叹口气。
　　西王母静坐一旁，掐指细算，脸色风波不起。末了，她闭眼叹气：“泠儿啊！”

　　水色茫然，家在哪里，自己什么时候有过真正的家呢？她的脑袋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师父从来就不是自己的，他是紫薇大帝，是那高高在上的上仙，是所有人的。
　　正迷迷糊糊着，一阵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整个人被抱住带起，风呼呼地刮过耳边。水色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桃花脸，鼻子一酸：“容雪，呜呜——”
　　容雪本来呵呵笑着的脸再也笑不出来，抽着脸：“师妹，鼻涕都沾上来了……”水色下意识地看了他胸前衣襟上的一滩水迹，再看看容雪渐渐铁青的脸，容雪、容雪他有洁癖的！
　　“容雪怎么也过来了？”
　　“哼，这种废物的宴会让我来我都嫌恶心，难得师父能忍受得住！我今天不过是有事才过来的。”
　　“容雪的法术是不是很高，子求都没追上来啊！”
　　“子求？你在说东海的那位臭小子？整个东海除了他，简直是一个烂泥坑！”
　　“那……师父……”
　　“早走了，”容雪皱眉，“我说你，再哭的话我就把你扔下去！”
　　水色忍住眼泪，容雪仍然皱着眉头看着她许久不开口。“我说你，最好不要对师父太执着了。他是仙，你是人，仙凡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而且，别忘记了，他还是你的师父！”容雪难得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你现在还是个孩子，别人不会说什么，但是你也是会长大的，该为自己和师父想想才是！”更重要的是，上仙流月贵为玉帝二子是断然不可能有泛泛之辈的王妃的！与其让这娃抱着不该有的心思，不如早点断了她的念头。

　　时值五月，丽日当空，群峰绵延，容雪和水色栖息在一条小河边。看着容雪不停地用水冲洗着衣服，水色尴尬地转过头去。
　　空气温凉，远远望去，一簇簇皎洁的花朵夹带着绯色的话宛如一条流动的河流延至天际。阳光澄明如醇蜜，幻化成光光点点，飞散开来。
　　“那白色的花朵是昆仑狐族最喜欢的一种桐花，粉色的是桃花。”容雪衣服恢复干净整洁，心情大好，此时正扇着扇子笑眯眯解说着。
　　“很漂亮啊！”水色叹道。
　　“唔，可惜花季很快就要过了，”容雪眯着眼看着天空，“我想我们最好得快点走。”
　　水色顺着容雪的目光看去，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迅速飞奔而来，“师兄，我们躲不开了。”
　　容雪阖上扇子，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飞至眼前，水色仔细一看，原来也是个美人。眉目黛若青山，双眸如烟带雨，自有一股淡淡的哀愁，让人忍不住想抹去她眉眼间的悲伤。对面是白衣美人，身边是白衣美少男。
　　水色掩面长叹：应该又是一个讨情债的！
　　“她是谁？”披头而来的就是带着怒气的质问。
　　“水色，我的师妹。”容雪很是不耐烦，虽然他也喜欢美人的投怀送抱，但是被这么缠着也禁不住心里生厌。
　　“容雪，你今天既然来了昆仑，为何不来看我？”美人低头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娃娃，心里放下大半戒心，转头温柔道，“一万年了，你难道还没改过心意么？我对你的心意可是一直不曾改变过，你为什么一直看不懂！那人有什么好，连死了都让你这么记挂着？”
　　容雪手一紧，手中的扇子“咯嗒”一声，扇的玉柄碎了。水色只觉自己的眼睛被蒙上，然后美人一声凄厉的叫声，一切又恢复平静。
　　“青华，以后不要在本……我面前提起她，不然下次可不是断尾这么简单，还有，以后离我远一点！”看得出来，容雪生气了，这是水色第一次听到容雪这种愤怒到极点的声音，低沉狠毒。
　　水色想扒开容雪的手，却掰不开，只好闷闷道：“容雪师兄，你还好么？”
　　“我很好。”
　　水色眼前恢复一片光亮，地上有一滩淡绿色的液体，水色猜想着是不是那狐妖的血。水色看着面无表情的容雪，心里有一丝害怕，那狐妖也是对他爱到极点却落得如此下场！

　　晚晴亭，流月端坐一旁，水色站在那里进退不是，容雪冷漠地看了紫湘一眼就御云飞走。紫湘满脸绯色地看着和宴会上谈笑春风判若两人的流月：“流月，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离开让我们东海沦为多少仙家的笑柄？”
　　水色眼观鼻鼻观心，眼睛死死盯着一个地方，愣愣出神。
　　紫湘忽然指着在一旁傻傻发愣的水色：“是不是她，是不是？我就说你在这地方怎么会收个女徒弟！”
　　流月指尖拈着一片红色花瓣，弹出，闪过，粘上紫湘的嘴唇。紫湘只觉得嘴唇一麻，再也说不出话来。流月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东海仙子，你入障了。水色是我收的弟子，你休得随意污蔑她，她还只是个孩子。”
　　紫湘脸色发白，看了水色一眼，眼中波光粼粼，立即撕下唇上的花瓣就返身驾云离去。
　　水色却脚步虚浮地往外走着，整颗心像是被迷雾包裹住，朦朦胧胧的，痛苦着迷茫着。我不是个孩子，从很早很早之前我就不是个孩子了。尚未记事时，母亲就已殁了，父亲又一心求道下落不明。

　　月光清冷明亮，水色御云来到传说中狐族栖息地的眠月峰，穿过茫茫芦苇，风吹过，大片大片的芦苇宛如海潮向远处涌去。芦苇荡的尽头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桃花林，落英缤纷，似乎还能听到花落的声音。
　　桃树下，一身俏生生的白衣入眼来，水色唤道：“容雪师兄。”
　　容雪转过头来，眼神微微迷茫：“轻泠……”
　　水色大声叫道：“师兄，我是水色啊！”
　　容雪的眼神一瞬间恢复清明，摸了一下水色的头发，长长呼了一口气，带着桃花酒的芬芳。
　　水色低声问道：“容雪师兄是不是很……很喜欢……”她硬是不敢把“那个人”说出口。
　　容雪将水色的头揽在胸前，水色吓得闭眼，许久才听得容雪道：“是啊，很喜欢很喜欢，从没想过会有这种一见钟情的喜欢。”
　　“那年，我还是个少年，自然也有过一段荒唐的日子。也大概是这么个时候，西王母开蟠桃会，广邀四海宾客，我也只是好奇之下过来凑热闹的。我还记得那日这里桃花开满昆仑，远远胜过今日，她就像……就像娃娃一样……”容雪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个奇怪的比喻，“笑得很纯真，而且她老是喜欢缠着一位长得非常好看的上仙，就像跟屁虫一样。后来，趁着上仙和别人交谈的时候，我使计把她引出来了。刚开始只是觉得很好玩儿，因为她真的很傻。我骗她说，上仙有要事要告诉她，让她等在这里，直到上仙过来找她。”
　　容雪眼神是亮晶晶的：“这个傻瓜，等了很久，可是哪知道上仙早就跟随玉帝回去了，结果她就一直那么等下去。我看她哭得难受就哄她说，上仙是喜欢她的，所以让她回去好好修炼。后来啊……”
　　容雪神色懊恼，死命地摇摇头，站起身来，颠颠倒倒地扶着一棵桃树，忽然仰头指天大笑：“天命？什么东西？”
　　水色心里微微震惊，早知道以容雪平时对师父嬉笑态度看来他的修为定是不浅，没想到居然和师父一样都有万年以上的寿命了！那么那个上仙……水色是个心思伶俐，转过来一想，便猜到那人，心底顿时有种说不出的苦闷。
　　容雪提着酒壶身子歪歪斜斜地爬上招来的一朵云，朝水色挥挥手，脸色还挂着温和的笑意：“轻泠，过来，我们一起去看魔界苍慈山的凤火桃花吧！”
　　水色想开口争辩，却被一把拉过去。

　　风呼呼吹过耳边，不知不觉间，雾润烟浓，两人来到一片火红的花海中，在雾中让人看得很朦胧，却觉得有一团团烈火在雾中燃烧。水色感觉踩着一片软绵绵的地毯上，低头，满地的落红。

　　容雪笑嘻嘻道：“如何？”
　　水色凄然：“我只看到一地凋零的桃花。”不管是师父的桃花还是容雪的桃花，都凋零了满满一地。
　　容雪脸色绯红，眼光妩媚不已，柔柔一笑，让整个夜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