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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乡 ...

  •   时间回到很久以前的一个早上,我披头散发地拽着书包从房间里冲出来。

      跑过客厅时,我抓起桌上蒋阿姨做的三鲜包塞到嘴里,一跳一跳地还在穿鞋。

      “豆浆。”路过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程寒暮时,他连头都不抬,指指餐桌上被我晾下的东西。

      我回头捞起透明的玻璃杯子,一通猛灌。

      再次经过程寒暮身旁时,我一反火急火燎的样子,停下来问他:“你知道吗?人死之后会去往哪里?”

      他的日常习惯有些老派,不喜欢用平板电脑,却翻着订阅的当日报纸,大半个脸都看不到:“哪里都不去。”

      我站到他脚边,接着说:“可是他们说有天堂还有地狱,有些人会上天堂,另一写人会下地狱。”

      他依旧不抬头:“没有天堂和地狱。”

      我站着不动,执拗地追问:“那阴间和轮回呢?不是说有下辈子吗?”

      他终于从报纸上移开目光,看我一眼:“那些也是没有的。”

      我还是问:“可是昨天我看网上的帖子说,人死之后会比活着的时候轻二十一克,这二十一克就是灵魂的重量,既然有灵魂,死了之后肯定要有个地方去吧?”

      他放下报纸,抬头看我,脸上有些被缠久了的无奈:“别总看些伪科学……就算是真的,也没人能证明那就是灵魂。”

      我咬嘴唇,直直看他。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沮丧,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什么都没有,人死了,就是没有了,再也不见了。”

      那一刻他看向我的目光近似于温柔,说出的话却像往常一样,冷静到刻板。

      我其实同意他的话,一个人死了,就是这个人不再存在,再也不见,就这么简单。

      在那个最终我迟到十五分钟,被班主任臭批了一顿的早上,他逼我清醒地认识到了一个问题:人死之后,一切归于虚无。

      张开眼睛,阳光铺洒在静悄悄的车厢里,耳边是车轨单调的咣当声。

      我动了动横在旁边座位上的背包,这种时候出门有个好处,火车上的人不大多,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一人独占一排座位,宽敞舒服很多。

      昨天接到装“死人”资料的包裹后,我就买了今天这张去D城的火车票。

      快递包里总共邮来两件东西,一份是一页打印出来的A4纸,一本旧日记本。

      A4纸里主要说明了三件事情:1、我需要寻找她尸骨的那位女性,生卒年份分别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和八十年代;2、随同说明一起寄来的日记本是寻找她的唯一线索;3、只用追查出她的遗体下落,不用把遗体带回,就算完成了工作。

      第三点简直是废话,我给他查出一个死人的坟地已经够可以了,难道还要我挖开坟头把骨头刨给他?

      至于一同寄来的日记本,是一本很有些破旧的本子,三四十年前常见的那种印着当时影视明星照片的软塑料皮本子,用线装订,红色的,因为时间久远,微微发黑。

      打开封皮,第一页已经快要从棉线上脱落下来,斑驳着岁月痕迹的纸页上没写名字,只有一行秀丽字迹写就的地址:D县城关镇北街村6队5号。

      很明显的,这是八十年代之前按生产队归属划分出来的地址,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别说那个6队早就不复存在,就连“城关镇北街村”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名字。

      再加上街道也可能早就翻新扩建面目全非,这个20多年前的老地址究竟在哪里,又曾住过哪户人家,要费一番工夫去找。

      不过说起来这个D城,我之前查案子,还真曾去过一次,印象中是个两面环山,干净整洁、民风尚存几分古朴的小城。

      窗外中部地区广袤秀丽的风景不停闪过,现在是下午3点钟左右,火车如果不晚点的话,会在晚上7点钟到达这个省份的省会,从那里转乘大巴到不通火车的D城,还要用两个小时,顺利点,今天晚上就能在D城我预订好的酒店里,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睡觉了。

      火车咣咣地驶进一个中途停靠的车站,这个车站是个大站,车厢里开始热闹起来,旅客拖着行李上上下下。

      手习惯地摸到口袋里,我这才想起来整列车厢都禁烟。

      我抽烟的习惯是在大学里开始的,并没有什么烟瘾,在家等候工作的时候并不抽烟,每次出门的旅途中,却会抽一些来提神。

      我还在考虑着等到站了下车再找个吸烟处先抽两支再去转大巴,耳边就响起一个很清朗偎贴的声音:“对不起,打搅一下,这个好像是我的座位。”

      我把落在地板上的目光顺着一双黑色的跑步鞋,一条材质不明的棕色长裤,再看到白色的短袖T恤和敞开的蓝色格子衬衫,最后落到半蓬的亚麻色碎发下,那张礼貌的笑脸上。

      脑袋中立刻冒出: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并且笑起来很阳光并且气质干净手指修长宽肩细腰,绝对有四块以上腹肌的帅哥……

      打住无休止打量下去的欲望,我笑笑,把放在那个座位上的背包拖过来,伸手做了一个手势:“请坐。”

      这位年轻的帅哥笑了一下,看一眼除了我这里之外,旁边都是空着的座位。

      他可能也是觉得自己太拘泥于座位号码了,露齿笑了一下,放下手上的行李袋,还是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一眼扫到他手上提着的相机包,笑了笑:“摄影师?”

      这年头大家都喜欢用手机拍照,还拿着如此专业的相机包,不是专业摄影师,就是摄影爱好者了。

      “只是爱好。”他笑了起来,浅褐的眼睛眯起来,深邃之外更多的是明朗,“你好,我叫舒桐,舒展的舒,梧桐的桐,要到D城去。”

      他这笑容灿烂耀眼得堪比地中海的阳光,语气神色中,还带着毫无阴霾的诚恳坦荡。

      我要是不介绍自己,简直要过意不去,笑着先伸出手去:“李黍离,木子李,彼黍离离的黍离,也是到D城去,旅途愉快。”

      伸手和我轻轻相握,他低头微笑:“好名字,很高兴认识你,黍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这个程寒暮给我的名字,这么彷徨凄清的意境,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真诚地说好。

      “谢谢。”我笑着道谢。

      原本空荡的车厢进来了不少旅客,旁边坐上了一个带着小孩的夫妇,奶瓶和零食堆满桌子,孩子由于旅途的疲倦大声哭闹,我身旁顿时吵杂了起来。

      如果是从来没有乘火车旅行过的人,可能还会对这种交通工具产生过幻想,比如我,我从小就一直认为火车轨道的尽头,一定会是一个梦境一样神秘又美丽的地方。

      可惜程寒暮绝对不会挤火车,他连机票,都不买头等舱之外的座位。

      所以我平生第一次坐火车,是在十八岁那年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大学报到时,扛着三十多公斤重的行李,一个人挤了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那是辆濒临淘汰的慢车,由于开学季还超售了很多站票,我拖着行李挤上去后,只能在车厢的连接处蹲了六个小时。

      那之后半年,我一想到火车厕所里那种潮潮的腥臊味道,就想吐。

      我承认我跟着程寒暮的那些年,有些娇生惯养,哪怕是现在做了这样需要东奔西跑的工作,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挑剔旅途舒适度,眉毛不由自主地皱起来。

      “我们换一下座位吧。”耳边响起悦耳的低沉声音,舒桐站起来,笑着看我。

      我愣了一下,我的座位靠近过道,那个小孩子已经开始在过道上跑来跑去,可以预见我坐在这里,免不了被他打扰。反倒舒桐的座位,可以免过此劫。

      “我比较喜欢坐在过道边。”舒桐笑着补充了一下。

      “好的。”我也笑起来,站起来和他换座位。

      坐好了,我没话找话,随口问了句:“对了,现在是旅游季节,D城的酒店很紧张,你有没有提前预订酒店,没有的话可要糟糕。”

      舒桐笑:“这还真没有……”

      这年头还有出去旅游提前不订酒店的人,我瞥了眼他那身看似平常实则价格不菲的衣服,还有那套目测至少要几万人民币的摄影装备。

      心道这不会是个大少爷吧,就算不喜欢搭飞机,也不知为何不去列车的商务席,偏要跟我们这些平民一起挤经济车厢。

      结果舒桐的手机还没有安装在线预订酒店的软件,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于是我就用自己的手机帮他订了房间,自然是订在了跟我同一家。

      接下来我们十分自然地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开始攀谈。因为聊得还算不错,下了火车后,索性又一起买了去D城的大巴票,算是成了暂时的旅伴。

      哪怕在短短的旅途里,也能相互了解很多东西。

      晚上一同到酒店住下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舒桐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师,这次来D城的目的是休假放松,顺便拍一拍D城风景区著名的红叶。

      舒桐也知道了我是个私人侦探,并且这次去D城是为了公务,当然公务的具体内容,出于对客户的保密义务,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不过从和舒桐的短暂接触看,我觉得他应该出身不凡,至少那份设计师的工作,不足以支撑起他这样的谈吐和气质。

      哪怕他已经在尽力适应所谓的“平民生活”,但阶级的烙印,始终还是贯穿在他身上。

      要是问我为什么能看出来?那我只能说我好歹算是个侦探,还有我曾经在那个阶层待过。

      “黍离!黍离!”

      那是我十三岁的时候,程寒暮从学校追里出来,一路跑着叫我。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谁没有一点自以为是的骄傲?

      我正在读初二,课间操后趴在课桌上打盹,被恰好进班的班主任看到,训斥了两句。

      我牛脾气瞬间上来,认为非上课时间,我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况且当时打盹的不止我一个人,班主任凭什么只训了我。

      我拍桌子跟班主任硬吵了几句之后,干脆索性拂袖而去,还把教室的门摔得山响。

      结果很自然,因为当众顶撞老师,我被停课,还被勒令叫家长。

      我那时只觉得委屈,凭什么在下课时间,我连在自己的课桌上趴一趴的权利都没有?

      班主任说的话也实在难听,开口就是一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校服还穿不整齐。”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多年后再看,这不过是一段笑谈而已,但在当年,我却觉得丢脸极了。

      等程寒暮急匆匆赶来,我已经在教导室里被关了快2个小时,拧劲儿上来了,死活不写检查。

      班主任开始还气得脸通红,后来居然哭笑不得起来,一圈老师围着我一个人,个个一脸无可奈何,我只坐在教导室正中的凳子上翻白眼。

      正僵着,外面传来喧哗,教导室的门打开,程寒暮和校长一边谈着话,一边走了进来。

      程寒暮还是一成不变的深色西服,声音低沉,虽然带着微笑,眉宇间却依旧是冷的。

      除了初见的那次,我第一次看到他之后这么激动,立刻就站起来,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

      程寒暮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抬头向校长笑着:“黍离这孩子,又给您添麻烦了。”

      我一下愣住,见到他,以为总算有人替我主持正义,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校长年纪不小,一贯和善:“客气了,孩子们嘛,都是这样。”

      校长说着,还笑眯眯地看我:“黍离同学也不要太淘气了,要不然你舅舅身体不好,还总风风火火往咱们学校跑,还不把他累坏了?”

      我被他救回来时没有身份,为了领养我,程寒暮用了些非常规的程序,在法律上,他的身份是我的舅舅。

      也许是因为老校长和蔼的声音,我瞬间红了眼眶。

      程寒暮也不低头看我:“还不快点向老师道歉。”语调冷,还带着责备。

      我本以为就算所有的人都说我不对,他还是会站在我这一边,谁知道他却不分青红皂白让我道歉。

      眼泪就要下来,我却扬起了头:“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程寒暮只是微微皱了眉,随即冷冷地重复:“道歉。”

      四周老师们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脸上,我只觉得羞耻到死,狠狠瞪着前方,毫不犹豫甩开他的胳膊,跑了出去。

      我一口气从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冲到校门口,还是不停下。

      我也没想过要跑到哪里去,只是想着跑越远越好。边跑,还边忍不住想,会不会有人来追我?

      程寒暮大概是不会了,他连走路都不怎么快,每次都是那种轻轻缓缓的步伐,脾气急躁一点的人散步,也比他走得快些。

      跑了一会儿,我就刻意放慢脚步,竟然听到后面有一个跟得不远的脚步声。

      见到我的脚步慢下来,那个人开始叫,是程寒暮的声音:“黍离!黍离!黍离……”

      我没回头,咬牙又加快速度往前冲一段,接着才停下来转身。

      程寒暮果然被我拉下很远一段,他看我停下,就放缓步伐,慢慢走过来。

      他额上有汗,脸色也不怎么好,站住后的第一句话还是:“去向老师道歉。”

      “不道歉!”我扬头,叉开腿做出要跑的架势,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低头仔细地看着我,沉默了有一会儿,才说:“不道歉就不道歉吧……”

      我只等他再教训一句,就撒腿再跑,都拉出去一半儿腿了,这时候僵住,姿势活像蹲马步。

      他又盯着我的怪异姿势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轻皱了眉头:“怎么能在街上乱跑?”

      又开始说教了!

      我“哼”了一声表示我的不屑,刚才他不也跑了?

      我跟老师顶嘴,有一大半原因是烦班主任管教我的言行,在家里一个程寒暮管东管西还不够,学校里居然也有人管我。

      不过他既然都说不用道歉了,我就表达一下我的宽宏大量,收回马步,站到他身边一点,表示我已经不计前嫌,不会再跑了。

      小陈叔这时已经把程寒暮的车开了过来,开了车门下来就是一阵大呼小叫,内容不外乎程寒暮怎么能做这么剧烈的运动,要是发病了怎么办等等。

      什么剧烈运动?400米都不到,我才不信程寒暮这样都能发病,侧了脸去看他。

      果然,他只是说了句:“没关系。”就准备上车,经过我身边时,还又皱了眉,“校服是怎么回事?”

      我十分得意,跟在他身后,猫腰钻到车里,迫不及待扯起衣领向他炫耀:“很帅吧,我自己系的哦。”

      我们学校夏天的校服是蓝条纹短袖,女生还给配了一个难看要死的蓝色蝴蝶结,我索性把蝴蝶结拆了,自己照着程寒暮系领带的样子系了系,自以为相当帅气。

      这也是班主任说我校服都没穿好的时候,我生气的原因,诬蔑我的创造!

      程寒暮皱着眉看了两圈,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眉头几乎都没展开过:“解下来。”

      我怎么肯解?冲他噜噜吐舌头,口水四溅,得意地看他眉间的折痕又深了很多。

      等小陈叔把车开动,程寒暮俯身给我系安全带,才慢悠悠地开口:“今天跟我回家写检查,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向老师道歉。”

      于是车上就开始充斥我要跳车的宣言,奈何小陈叔不用程寒暮吩咐,就干脆利索地落了门锁。

      那次闹出来的事,在我中学生涯的众多光辉事迹中,根本不算什么。

      这件事之所以被我记下来,是因为那天晚上,程寒暮真的在我的书桌旁坐了4个小时,硬是逼我写完了那份2000字的检查。

      并且第二天早上,他提前了一个小时,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押着我到学校里,亲自监督着我向班主任道歉。

      来到D城的第一天,因为晚上失眠,我一直睡到第二天很晚才起床。

      我爬起来挠了挠睡成鸡窝一样的头发,拉开窗帘,对着酒店风景很好的后院,发了几分钟呆,这才想起来:这家酒店提供早餐的时限,是九点钟。

      虽然我也不是什么乖孩子,但是每天早晨必须要吃早餐的习惯,因为程寒暮的要求,却根深蒂固。

      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手表,差不多快十点钟了。

      我叹了一口气,只好梳洗整齐,出去在附近觅食。

      刚打开门,就看到有一个身影正巧从面前经过。

      看到我有些愣地站在门口,他笑笑停下,侧过一点身:“早啊,这么巧。”

      “是啊,好巧,”我早晨刚起床时反应就是慢半拍,连忙笑着打招呼:“刚起床?”

      舒桐也笑,他换了一身更加清爽的变装,笑起来尤其阳光:“好像过了早餐时间,一起出去?”

      “好啊。”我拉上房门,“我知道附近有家小吃店早餐很不错。”

      距离酒店正门不到100米,就是当地著名的饮食街。

      拉着舒桐来到那家这个时段生意还很不错的早餐店,挤在一群当地人中吃了特色的糊辣汤和发面油条。

      汤很鲜辣,油条酥脆,难得舒桐这样的公子哥儿,也不嫌弃逼仄脏乱的环境,吃得赞不绝口。

      出门一看时间,居然已经有十点半钟。

      我不准备再回酒店,就笑着向舒桐说:“今天有什么安排?”

      他指指自己肩上的背包:“准备去看三仙山的红叶。”

      三仙山我知道,的确是以红叶闻名,不过和市区有一段距离,风景区内的山路也长,一旦上山,没有五六个小时下不来。

      舒桐出发得晚,等回来的时候恐怕已经是夜里。

      我笑:“我去办点事情,祝你一路顺风,晚上见。”

      他也笑:“谢谢,晚上见。”

      和舒桐挥手告别,接下来的半天,我都不停地在不大的小城里奔波。

      查找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只有一个二十年前地址留下的死者,毕竟不是容易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托付给专业侦探。

      在当地的各个政府机关间穿梭,D城的办事效率还一如所有小城市一样,慢得惊人。

      我费了很多力气,才勉强通过申请,从城市建设局的旧档案里,查出了那个城关镇北街村6队5号大体在什么位置。

      等过去一看,顿时更泄气,曾经是民房的一大片区域,因为紧邻的风景区,早就被市政府改建成了一大片停车场,巨大的场地中,还有一组新建好的标志雕像:几个雄姿勃发的持棍武僧。

      抓着背包,面对这片被秋日阳光照耀得无比空荡的广场,我简直有点欲哭无泪。

      如果原址改建成了新的居民小区,那么到小区里打听一下,说不定还能遇到个把这个地区的老居民,从那里得到点消息。

      现在这么干脆,给了我方圆一千米内场光地净的水泥地,周围连个摆摊的小贩都没有……

      叹了口气回头,这一看倒好,我来时搭的那辆的士,已经转头向市区绝尘而去。

      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晕,四周打量了一下,我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距离政府机构的下班时间,也不过仅剩半个小时。

      今天注定不会再有什么收获,我想起来上次到D城,因为时间紧,居然没有逛这个风景区密布的旅游城市里的任何景点,实在有些吃亏,就决定劳逸结合,顺便去停车场那端的风景区散散心。

      早上的那点牛肉汤和油条早就被消化得一干二净了,今天天气又有点热,顶着个大太阳穿过那个大得离谱的停车场,我也出了一身汗。

      幸亏穿过马路和小桥,对面马上就是绿树成荫的景区。

      这个景点是一座保存了上千年的宋代书院,背靠山峰,青砖青瓦掩映在高大茂密的树木之后,远远就看到木制的牌坊上四个 “高山仰止”的黑字,颇有些庄严肃穆。

      现在虽然是旅游季节,但这里不是中心景区,因此游客并不多。

      抱着一丝希望,我转到景区大门旁几个纪念品商店里问了一下,果然几个店主都是近两年才来到附近做生意的,对这片原来的情况不了解。

      索性拿着新买来的两件小纪念品,跑到售票处买了张景区门票。

      为了突出特色,这个景区给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穿了仿宋代的儒生服饰,蝉翼帽和皂靴配齐,站在古老的书院里,看起来真有几分翩然风采。

      门口古装打扮的工作人员检过我的票,还和善的介绍说景区里面有提供类似的服装拍照留念,如果有兴趣,可以去拍一下。

      我对他们微笑道谢,这才走了进去,景区内比门外更加清幽阴凉,到处是高大的树木和茂密的花草。我反正也是打发时间,就信步四处地走。

      说是已经有一千年以上的历史,这里的房屋最多也就是明清时代的建筑,还有很多现代维护的痕迹,只有两个长满青苔的碑石和几株古树,的确是唐宋遗物。

      在不大的庭院内慢慢走着,四周很静,除了鸟雀的叽喳,还能听见隐约的水声,大概是附近有什么溪流。偶尔有几个零散的游客从身边走过,也都没有大声喧哗。

      不知不觉,刚才的疲劳和焦躁都渐渐消散不见,连吹到身上的秋风,也有了点清爽宜人的意思。

      逛了一会儿,我买了瓶饮料,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看四周灌木丛里藏着麻雀实在多,就从包里拿出盒饼干打开,把碎屑撒到地上逗它们。

      那些麻雀也不怕生,试探了几次,就有几只胆大的跑出来啄食,圆胖胖的样子,还不时瞪着圆圆的小眼睛警戒地看我。

      身上的恶劣本性暴露出来,我忍不住扮了个十分凶恶的鬼脸,顺带跺了下脚。

      有些被吓到,地上的麻雀扑棱扑棱飞远了一些,探着小脑袋四下乱看,十分不明白状况的样子,我在一边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麻雀们可能没发现什么危险,重新又大胆跳回来继续啄饼干屑。

      等它们放松下来,我再做鬼脸跺脚。如是几次,有点不亦乐乎。

      正逗鸟逗得专注,耳边就传来很轻的“嘁咔”。

      一转头,正看到一架对着我的长镜头相机,舒桐端着相机站起来,一脸笑容:“玩儿的高兴?”

      “啊?”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我有些惊讶,“你没去三仙山?”

      “时间有点晚,怕晚上赶不及回来,今天就先在附近随便逛逛了。”舒桐笑着走过来,坐在我身旁的另一个石凳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事情办得不顺利?”

      我大大叹了口气:“大海捞针,捞得还是一根二十年前的针,真够头疼。”

      他笑:“或许明天就有线索了,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我也笑了:“说得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有些时候急不得的。” 他点点头,神色突然有些严肃,“你跟这些小朋友玩了多久?”

      “啊?”我又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麻雀,立刻笑得出声,“不是很久……”

      “那就是还算久了?”他也笑起来,“中午吃饭了没有?我请客吧,酒店的事还没有谢你。”

      我连忙客气:“谢什么啊,我也没帮什么忙。”

      “不是你提醒,我还真的会忘记预订房间。”他笑着看我,“况且,我没有说请你吃大餐……请你吃一碗街边摊的面?”

      他随便的态度倒让我觉得自己有些见外了,笑起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肚子还真感觉饿了,“我想问那个面摊在哪儿……”

      舒桐笑:“这就需要我再找上一找了。”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把手伸过来,“我们现在出发?”

      他微低着头,嘴角有涟漪一样的笑纹,眼睛很亮。

      我却怔了一下,有点发愣地看着他的手。

      看我发愣,他又笑了出来,弯下腰来,抬手拿起被我放在脚边的大包:“走了,去找面摊……”

      我这才醒悟过来,他伸手不是要来拉我的手,而是想要帮我提包,有些尴尬地也站起来,掩饰地笑笑:“饿得脑子有些短路。”

      他笑笑没说什么。

      我还有些尴尬,先走了几步,听到他在身后笑着低声说了句什么,不由回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笑着追上我的脚步,“只是在想这个女孩子好像很会发呆。”

      我马上声明:“请不要用这么幼齿的称呼,我是一个成熟女性了。”

      舒桐当然不会真的请我吃路边摊,况且在市区里,要临时找一个面摊,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两个人从景区回来,因为都有些累,就在酒店的餐厅里点了几个特色菜,吃完后各自回房间休息。

      时间还早,我倒在床上拿着遥控器乱换了一会儿台,不是古装就是民国,广告也比电视剧好看点。

      最后索性关了电视,爬起来翻出那本日记,打开查看里面的内容,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幸亏里面的笔迹很工整,所以就算过了二十多年,用圆珠笔写就的日记,看起来还很清晰。

      这个日记本我在路上已经大致浏览过一遍,记录得都是些日常生活的琐事,从内容上勉强可以推断出日记本的主人是个结过婚的少妇,生育有一个孩子。

      今天又一页一页仔细阅读,看到近一半的地方,我找到了点值得注意的东西。

      日期是6月23日,在例行记录了几句当日生产队有什么安排,做了什么工作之后,在那天的末尾,又加了一句话:洪文来找我了,我说我不想见他。

      洪文是谁?明显不是她的丈夫,听这句话的意思,似乎这个人和她的关系又不普通。

      婚外恋?在那个年代可有点惊世骇俗,一女两男,典型的言情剧套路。

      我对这这句话很是发挥了一下,差点脑补出一部琼瑶奶奶风格的缠绵大戏。

      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居然已经不知不觉给我看了2个多小时,快要到夜里八点钟。

      我给那一页做好记号,放下日记本,准备先抽支烟放松一下。

      这个酒店的房间是内禁止抽烟的,不过我留意到每个楼层都设有专门的吸烟室,就拿了打火机和烟盒准备过去。

      抽烟室在走廊尽头,我准备走过去时,却正巧看到不远处一个房间的门打开,黑色西装的背影在门口一闪,走了进去,房门很快关上。

      我扫了眼门牌号,发现那竟然是舒桐的房间,舒桐今天穿得很随意,他应该没有晚上回了房间,再特地换上正装的怪癖吧?

      既然那个人不是他,我也没听他提过他在本地有什么熟人。

      想了一想,我跟舒桐虽然相处挺愉快,不过毕竟认识才不久,不好揣测别人太多私事。

      或许是在酒店内碰巧遇到的什么朋友?

      直到我在吸烟室中抽完一支烟,回房间的时候,舒桐的房门仍然紧闭着,那个人也没有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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