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四章 断刃 ...


  •   他们今日要启程回金陵,萧千清既然病了,喝了药就一起被带上了马车。

      这位亲王殿下生病之后就难伺候极了,嫌药苦,嫌马车颠,垫了几层鹅绒软垫,还是嫌太硬硌着他浑身骨头疼。

      最后还是萧焕把膝盖让出来给他枕着,这才消停了不少。

      凌苍苍在一旁默默地腹诽,心道果然是亲王殿下,这病了都得陛下亲自安抚才行。

      萧焕膝盖上躺了个撒娇耍赖的弟弟,抬头又看到她一脸恨不得自己也生个病的神色,就笑了:“苍苍,这两日我在想你适合什么样的兵刃,今天终于想到一种。这种兵器应该适合你来学,进益也会快些。”

      凌苍苍听了就忙道:“是什么呢?”

      萧焕笑了笑道:“每个人生来的资质不同,再有天分的人,没有选对路,也一样进境艰难。你并不是没有练武的天分,只是没有选对路,剑和你的性子不合。”

      凌苍苍点点头:“这倒是,我从小学剑法就慢,骑射和刀法枪法要快得多了。”

      萧焕望着她又弯了弯唇,突然道:“还有,我希望往后,和你……能守住师徒的分寸。”

      凌苍苍觉得自己真是已经很了解他,听到他这么说,就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还是怕拖累我,就还是想把我推开一些。”

      她说得这样直白,萧焕也又叹息着,笑了笑:“苍苍……你我在江湖中再见已是有缘,又何必强求太多?”

      凌苍苍侧头想了下道:“做师徒也挺好,师徒已是很亲近的关系了,有些师徒说不准比夫妻还要亲近些,毕竟夫妻还能和离,师徒却得做一辈子。”

      萧焕听她这样会安慰自己,也又忍不住弯了唇,他非是铁石心肠,只是实在也不忍耽误她大好韶华。

      他想着就又叹息了声,对她笑了笑道:“苍苍,我们如今这样,已是很好了。”

      凌苍苍却望着他道:“你说这样很好,那我就跟你一边做着恪守本分的师徒,一边就去找旁人了。”

      她边说,边指了指他膝盖上躺着的萧千清:“你弟弟就不错,他先前还说让我干脆就把你忘了,去找他算了。”

      她笑看着他道:“你说这样好不好?”

      萧焕微垂了眼眸,隔了片刻又转开目光,微笑着叹了口气。

      凌苍苍也笑了:“你果然都不肯说一句好。”

      她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药茶,递到萧焕手中:“师父,给您,我的敬师茶。”

      哪里有人的敬师茶这样随便,萧焕却带着微笑接了过来。

      他们路上走得并不快,直到午后才回到凤来阁,这时却早有峨眉派的惊情师太坐在了大厅中。

      这人昨日下了战帖过来,弟子告诉她阁主外出暂未归来,不便迎战,她却仍是放纵手下那几个牙尖嘴利的弟子,在厅堂上不堪入耳地骂了许久才走。

      今日一早她就又来了,萧焕被弟子带着走进去时,她手下那名弟子正骂道:“说什么剑术天下第一,却原来是缩头乌龟第一,我看你们凤来阁里,人人都是乌龟!”

      萧焕脚步一顿,他身侧的凌苍苍就已不凉不热地开了口:“哎哟,我看谁也比不上您这嘴讨人厌第一。”

      那弟子一看来了个会吵架的,顿时更来了精神:“怎么躲了这两日,就只会派这么个丫头片子来吵嘴吗?”

      凌苍苍啧了声道:“对付你这种货色,我来就已是杀鸡用牛刀了,还用得着别人。”

      她跟人吵架倒还是一惯这样,从不讲道理,就只逮着对方骂到狗血淋头——反正也只是哇哇乱叫猴子一般,用不着讲什么道理。

      她这如此流氓,倒也是一句话就将那弟子噎得一时做不了声。

      萧焕上前了一步,淡淡开口:“白某从未说过,我是天下第一。”

      惊情师太这时也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挥手让自己的弟子退下,将拂尘往手腕上一搭,冷冷道:“白阁主虽从未说过,但这两月来,江湖上传言已多……说白阁主就是前年夺下了天下第一剑温昱闲手中那把胜邪剑的萧云从,自然也就是现今的天下第一。”

      前年的虎丘大会上,去看热闹的江湖人士甚多,就必定有人记住了“萧云从”的容貌,后来“白迟帆”横空出世,也定有人认出他就是那年的“萧云从”。

      惊情师太仍是冷冷道:“无论叫什么名字,既然白阁主赢下过胜邪剑,那也就该接下贫尼的战帖。”

      萧焕微弯了下唇角:“惊情师太,白某自到凤来阁后,就立下过规矩,不接战帖,不比武切磋……拔剑,即定生死。”

      惊情师太冷声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规矩,只知道峨眉派和胜邪剑的主人,约定十年比武一次,赢者得胜邪剑,败者十年后再来……今年已到了十年之约,胜邪剑既然在你手中,那就应该你来应战!”

      她边说,边又冷笑一声:“拔剑定生死又如何,贫尼还怕了你这小儿不成?”

      她这话说得也已实在过分了些,“白迟帆”虽年岁不及她长,却已是江湖大派领袖,她却口称“小儿”,无半点敬重之意。这是仗着自己百年门派,将这新近崛起的凤来阁都不放在眼里。

      凌苍苍倒是真第一次见有人敢这样对萧焕说话,她一面心道好家伙,萧焕要是较起真来,就凭她这句话,这整个峨眉派都得掉脑袋,一面又气得已经挽袖子,准备自己替师父出头了。

      萧焕却按住她的手,对惊情师太又微笑了下,道:“恕白某不能应战,师太请回。”

      惊情师太已口出恶言,他却仍岿然不动,惊情师太眼中神色变幻,却突然将手中的拂尘一扬,背上长剑已锵然出鞘。

      她这拂尘故意遮掩剑出鞘的动作已属偷袭,长剑在手后更是寒光如星,点点疾刺下盘,有那么些不光明正大的意思。

      萧焕轻身后撤,一掌将凌苍苍飘飘送至场外,袖中的青光也已流泻而出。

      惊情师太如此冒犯他,他出手也不似前夜破四象辉天阵时一样不留余地。

      他身形飘摇,对着惊情师太咄咄逼人的长剑,仍留有余力,且战且退,淡声道:“师太,再纠缠下去,也并不光彩。”

      他已不需再说什么,任是谁也都能看出,惊情师太的剑术同他差得甚远,甚至不需他出全力。

      惊情师太那刻薄的脸上却恨意更甚,剑势也愈加凌冽,直将一把长剑挥出万道乱光一般,嘶声道:“你是怎么赢了温昱闲的?”

      萧焕只弯了下唇,仍是淡然道:“他的剑术,比你光明磊落得多。”

      他说完这句话,不再同她缠斗,手中青光直入那狂乱剑锋之中,仿佛劈入骤雨飓风间一道惊鸿绝影,下一刻嗡鸣止歇,脆响落地,惊情师太手中那把长剑,已断做了两截。

      萧焕手腕一拂,将王风收入袖中,轻咳了声道:“师太,剑已比过,请回。”

      惊情师太双目圆睁地望着手中的断剑,她气势汹汹而来,带着师门十年之约,本拟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教训一番,却未料连那人衣角都不曾触到一片。

      她眼底毒辣之色一闪而过,突得回手用断剑向自己颈中抹去,那样子竟像是要羞愧自刎。

      她下手极狠极快,萧焕就在她身前,见她如此,手中掌风即刻挥出,这才险险将剑锋错开她脖颈。

      也就在这时,惊情师太左手已将胸前藏着的那机关小盒打开,数道银白光亮迅疾无比,没入了萧焕胸前。

      凌苍苍只呆了片刻,就惊叫出声,有道雪色身影却早已冲了过去,他一掌击在惊情师太胸前,直将她击飞出去。

      那是发了烧,落后他们一阵子进来的萧千清,他慌着抬手扶住萧焕,哑着喊道:“大哥!”

      萧焕的身形并未动,神色并无什么变化,直到他喊出这声,他才微微蹙了眉。

      只是下一刻,他微微低下了头,就有血滴从他双唇间滴落了出来,一滴滴落在他身前的青石上。

      惊情师太被萧千清一掌掀飞,直撞碎了数张桌椅才滚落到地上,这时趴伏在木屑中喷出一口血,却在看到萧焕唇间的血迹后,放声大笑起来。

      她似是十分快意,哪怕受了重伤呼吸不畅,也仍是嘶声大笑道:“那人说……你必定会救人,果然不假!”

      她笑得太过,又喷出口血,却仍是道:“他说你每次,必定都会救人,必定也会徒劳无功……若要伤你,就在这时!”

      她像是突然疯了,双目通红充血,满嘴也都是血,如同张着个血盆大口:“我一生练剑,多少寒暑辛苦,才终于剑法大成……你这后生小儿,却又爬到我们的头上来……凭什么?你就该死!”

      她如此聒噪不停,萧千清一双眼睛也同样通红充血,望着她道:“你这恶毒小人,该死的是你!”

      那边苏倩也已赶了过来,这时目眦尽裂地拔出剑来,就要将她一剑斩杀。

      萧焕语声微弱,却仍是开口道:“小倩……将她手筋挑断,即可。”

      苏倩手中长剑颤抖,握着剑的手更是青筋爆出,隔了一阵才挥出两剑,将惊情师太两手的筋都挑断。

      惊情师太嘶声惨叫,苏倩的剑尖上仍滴着血,她就用这带血的剑锋,对准那几名峨眉弟子,冷声道:“抬着你们的师尊,滚出凤来阁。”

      那几人哪里还敢出半点声,过来抬起倒地不起的惊情师太,飞快退了出去。

      萧千清扶着萧焕,看着他唇间溢出的血虽并不多,但却点滴不止,慌着又去摸他胸前中了暗器的地方,但他胸前却既无伤口,也无血迹。

      萧焕抿唇轻咳了咳,轻声道:“那是冰魄……已融进去了。”

      他又弯了下唇:“她说……那人说我徒劳无功……”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唇间的血就涌得更急了些,萧千清慌着抱住他:“大哥!”

      他轻闭上眼睛,道:“派人跟上她们……看是谁指使……”

      凌苍苍冲过来,从他大氅口袋中摸出那个檀木盒子,拿出药丸来送到他口中。

      她浑身发抖,去给他擦唇边的血迹,又想落下泪来。

      去年在女真大营,不过是一道冰符打入了他体内,就叫他伤成那样,如今这足有六道冰魄,她不敢去想他会怎样。

      萧焕对她轻摇了摇头,他口中含着药丸不便说话,身子却仍是站得直的,只是唇角的鲜血仍在不住涌出。

      萧千清深吸口气,也不再等他自己缓过来,就把他抱起来,大步往他卧房走去。

      萧千清也是慌了神,他还发着烧,自己也不是很站得稳,把萧焕放到床上后,就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道:“我去找人请郦先生。”

      他说着就摇摇晃晃地要往外走,萧焕看他这样,即使说话不便,也仍是开口轻声道:“郦先生此刻在滇北……我无事。”

      萧千清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神色分明是不信他真无事。

      他双目充血,眼尾也已憋得红了,突然恨声道:“为何不让我杀了那个老东西!”

      凌苍苍倒是已比他先回过神来,忙道:“她那冰魄针是旁人给的,背后必定有指使之人,你把她杀了,怎么查出指使她的人是谁?”

      萧千清仍是双目通红地道:“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他突然又发狠道:“这些贱民原本就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摸不到,为何又要给他们机会来害你!我要把他们都杀了!诛了九族!只要有人想害你,统统都砍了,我看谁还敢!”

      他说这话虽听着不成样子,但行刺皇帝确实也是诛九族的重罪,被砍了乃至被凌迟了也不冤枉。

      萧焕只得轻声道:“我真的无事……千清,你还烧着,先回去躺下。”

      萧千清仍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大哥,若你死了,我会叫所有这些人,都给你陪葬……你若是想保住他们,就最好别死。”

      他终于拂袖走了,身子还有些摇晃,也不知只是发了烧头晕,还是被气得也不轻。

      凌苍苍等他出去了,才走到床前坐下,萧焕闭着眼睛轻咳,呼吸也有些不畅,她就把他抱起来半坐着,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她用手帕擦去他唇边的血迹,又接住他咳出来的血,看着他霜白的脸色和额上的冷汗,低声道:“这可也……太心疼了。”

      过去了一阵,她也冷静下来,看出萧焕虽受了伤,但并没有去年冬天在女真大营那么严重,也未到命悬一线的地步。

      想必是因为陈落墨功力深厚,打出的冰符威力,自然和这几道机括中射出的冰魄不同。

      但她看着却仍是心疼极了,又说道:“萧大哥,你不至于连那种恶毒的武林败类也要保住吧。”

      萧焕刚吐出了堵在胸口的血,靠在她肩头缓一缓,听到这句也失笑地摇了下头:“她不过一枚棋子,找到幕后下棋的人重要些……”

      他说着顿了顿,又低声道:“那些人为何……一定要我死。”

      他虽这说“为何”,却只是平淡叙述,并未指望凌苍苍回答,也并未指望任何人回答。

      他还是闭着眼睛,又缓慢地道:“自前年我们在江南时开始……你师父,库莫尔,能算作是本就与我为敌……灵碧教和母亲,也是被他们利用怂恿……若说那时他们是为了杀了皇帝……可到如今我已身在江湖,在宫中的是父皇……”

      凌苍苍听他说着,心中自然也是毫无头绪,却或许因为她自己也卷在其中,不由脱口而出:“也许他们要杀的并不单是皇帝,而就是你呢?”

      萧焕微顿了顿,睁开眼看向她,凌苍苍看他目光中有鼓励之意,也就顺着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了:“如果他们果真那样神通广大,知道神仙姐姐就是你母亲,那想必也知道归无常没有死,甚至还知道萧千清就在京中……

      “那就算杀了你,皇帝依然也还是有人做,不管是归无常还是萧千清,也都能很快坐上皇位,不至于令朝廷局势动荡。”

      她边说着又想了想,笃定地道:“如果说这皇位你们三个人都能坐,他们却执意要杀你,连你躲在了江湖中,他们也不放过你。那就一定有什么,是你有或者你掌握,而归无常和萧千清没有的……这东西恐怕不是皇位,而是别的什么。”

      她一连串地说了这么多,又小心地看着萧焕:“萧大哥,我这么想……对吗?”

      萧焕对她笑了笑:“不,你想得很好……确实一定还有别的缘由。”

      凌苍苍被他表扬,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我这也是,这半年来帮官府破了许多案,晓得有时断案不能光看表面……之前有个讼师被人砍死在路边,许多人都以为他是打多了黑心官司被报复,其实却只是他倒霉,走夜路遇到了个流窜到那里抢劫的亡命徒。”

      萧焕还是望着她笑了笑,轻叹了声道:“是啊,这世间有诸多巧合,都是人力不可控制……”

      他说着就又合上眼睛,靠在她怀中的身子也稍稍松弛了下去,凌苍苍吓了一跳,忙唤道:“萧大哥!”

      他还是闭着眼睛轻叹道:“没什么……我有些累了,让我歇一阵。”

      从他嘴里说出来“累”这个字那可真稀罕,凌苍苍忙又抱紧他身子,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你就靠着我睡一会儿吧,我抱着你。”

      萧焕弯了下唇角没再回她,他当真就很快睡了过去,脸色虽仍苍白,鼻息和心跳却稳了下来。

      凌苍苍抱着他,也把自己的身体放松靠在了床头,窗外又下起了雨。

      她望了望窗外阴沉的雨天,心道若是日日能有这种时候,和他依偎在一起,也是求之不得的福气吧。

      萧焕这次伤势仿佛是不太重,他歇了两日,瞧上去已好了不少,将凌苍苍唤到了一水院前的一块空地上。

      这里临着湖岸,形状狭长,他们面前摆了一个桌子,几丈开外的地方,则竖着一只靶子。

      萧焕指了指小桌上的东西,说道:“这就是我说的,适合你用的兵器。”

      凌苍苍低头去看摆在桌上的东西,这东西她真有些认识,之前福州总兵送给凌雪峰两把嵌着黄金的遂发手枪,她也曾摆弄过。

      只是这两把手枪,后方却多了个转轮一样的东西,她惊讶道:“这是手枪吗?”

      萧焕微笑着点了下头:“这是刚从西洋那边运来的手枪,比之以往改进了不少,可以连发五发子弹。”

      遂发手枪的威力凌苍苍是感受过的,虽说火枪威力巨大,但打一发就要装填一次火药太过麻烦,到了临敌之际并无多大用处,如果每次能打出五发子弹,那就大不相同了。

      凌苍苍道:“师父说适合我的兵器就是手枪?”

      萧焕笑了笑道:“只是手枪使用却不仅要只会打出子弹,从火枪的结构,火药配制、填装子弹等等,你都要学会。”

      凌苍苍伸手去抚摸桌上的那两把手枪,冰凉而光滑的金属贴在手掌,平生第一次,一种从来没有产生过的感情在她心中胀满。

      也许萧焕说得没错,她确实适合这样简单快捷,暴烈又直接的武器。

      她扬起头笑了:“我要学这些,从哪里开始学起?”

      萧焕深瞳中闪过一道亮光,也笑了:“首先你要记住,这是一个武器,所有的武器都是凶器,为了杀戮而存在。”

      凌苍苍拥有过的兵刃,只有师父曾交到她手上的杨柳风。

      那时,他只是把剑放到她的手上,然后对她说:“这把剑以后是你的了。”

      他似乎只是将一个象征,或者说一个玩具交到她手里,他并不指望她真能用这把剑去干什么。

      是为了杀戮而存在……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这一次交到她手上的,将是一个真正的武器,拥有摧毁的力量,强大并且残暴,而她将要学习的,是驾驭这份力量的能力。

      她点头,笑道:“我明白了。”

      半天的时间,她先把各个部位的功能全部弄明白,学会把火枪拆开再拼合到一起。

      还有□□的配制方法,如何装填火药和钢珠,将它们制成一颗子弹。

      当她把它平平举到眼前,向着几丈外的靶子开出第一枪时,那一刻,她觉得这个在手中轰鸣的东西,它是有生命的。

      它被触摸、感知,把震颤传入到她的身体里,产生共鸣,仿佛它是她生命的延伸。

      此后几日,萧焕每天教凌苍苍练枪,萧千清退了烧之后也没离开,就在凤来阁住着。

      他如今就住在凌苍苍卧房的隔壁,和萧焕的卧室仅有一墙之隔。

      凌苍苍也知道他应该是为了看住萧焕,免得萧焕又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跑出去以身犯险。

      不由想这个亲王殿下虽然一天到晚看起来没正形,倒是确实关心自家哥哥。

      苏倩派人去跟踪了惊情师太和峨眉派的弟子,只是那送给惊情师太暗器匣子的人,好似放弃了她们,再也不曾露面过。

      她向萧焕回复,萧焕听完也像是有了预料般,点头淡淡道:“如此就可以了,不必再去管她们。”

      匆匆一月过去,萧焕仍是在凤来阁中做着他的阁主,他将凤来阁经营得如此之大,倒是跟他在宫里是差不多,每天处理各种宗卷,分派各种事务。

      当然江湖人士,肯定需要外出处理些纷争,只是萧千清现在也必定会跟他一起出去。

      凌苍苍就专心留在凤来阁总堂练习枪法,她本就擅长骑射,火枪射击熟了后自然也百发百中,连每日凑热闹来看她练枪的萧千清都赞不绝口。

      这天萧焕就把她又唤到了水榭下的石室里,这石室有两个出口,一个在萧焕的房中,另一个就是她和钟霖逃走时经过的那个了。

      凌苍苍上次没顾得上仔细看,这次才发现这个地下构造复杂,有许多房间,这次萧焕带着她走到另一间特别阔大的石室中。

      石室内点了许多油灯,清晰地照出石壁四壁,以及天花板和地板上雕着的那些红字,那些字以奇怪的角度占满了所有的方位。

      萧焕示意她进来,顿了顿说:“这两个月来你练习得很用功,那么你自认为你现在的枪法,在武林中,能对付几流武功的人?”

      凌苍苍想了一下:“枪法和我以往所练的武功太不相同,不过火枪子弹的发射速度不是任何兵刃所能企及,昔日的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针,机栝发射速度登峰造极,近距离发射,就算是绝顶高手也避之不及,而火枪子弹的速度,比暴雨梨花针更快。

      “所以我觉得,如果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发难,大概连一流高手,都避不开我的一枪,但是在对方有预防的情况下,就很难说了。”

      萧焕点了点头:“子弹速度确实比暴雨梨花针更快,射程也更远,但火枪有一个暴雨梨花针所没有的弱点,那就是发射之时声响很大。只要一开枪,响声马上就会暴露你的方位,之后的第二枪、第三枪,你要和敌人比的,就是真本事了。”

      他边说边向她笑了笑:“你可以试着向我开枪,看能不能射中我。”

      凌苍苍道:“我不。”

      萧焕也是一愣,似是没想到她如此干脆地拒绝,失笑道:“无事,你打不中我。”

      凌苍苍道:“你明知道我根本不舍得你受一点伤,我对着你怎么可能使得出全力。”

      她好像是怕他们之间再有误会,现在每次对他说话必定坦率直白,哪怕他们以师徒相称,也并不妨碍她直言直语。

      萧焕只得笑了笑:“那你就不填装钢珠,只用火药,这样就算射中了我,也不过给我身上添一道灰,你看如何?”

      凌苍苍道:“有这法子你怎么不早说?我还能省点钢珠。”

      萧焕道:“真装了子弹你射击时会更有把握些……”

      他说着就摇头笑道:“算了。”

      他等凌苍苍把火药填好,就把左手的食指伸出,举到胸前:“尽力射击就好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让我看看你在我这根手指碰到你咽喉之前,能够射出几枪。”

      凌苍苍这时倒是挑起唇角:“连剑都不拔,只用一根手指?师父,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用不用剑不重要,我会尽我的全力去攻击你,所以你最好想着,如果打不中我,你就会死。”

      他说完点头:“开枪吧。”

      凌苍苍集中了一下精神,退到适宜的距离,飞快地举臂抬平,扣动扳机。

      子弹呼啸着冲出枪膛,笔直地射向那个青色的身影。

      就像一个幻影一样,那个身影突然从子弹射向的方位上消失,青光瞬间从左前方闪过,她忙对着那道影子迅速射出第二枪。

      青色的袍角在眼角滑过,喉咙上一凉,他的手指已经放在凌苍苍的咽喉上。

      他说了会尽力,也就真的尽了力,她对上他的眼睛,那双黝黑的深瞳中除了杀意再无其他。

      凌苍苍霎时就出了层冷汗,和绝顶高手真正交手的感觉,果真不像她想得那般轻松,在这一刻,她真的以为他会捏碎她的喉咙。

      萧焕眼中的杀意渐渐退去,停了一停,才把手指从她的咽喉上移开,笑了笑:“在我尽全力时,能射出第二枪,很不错。”

      凌苍苍连连咋舌:“我是打算开完五枪的。”

      萧焕一笑:“那就把这个作为目标。”

      他指了指室内墙壁上刻着红字的那些石块:“这些红字是依据伏羲先天六十四卦图排列的,你记牢这些方位,我会在室外向你念出这些方位,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并射中方位所在的石块。

      “子弹一次能连击五发,在这五发之内,你要保证每一发子弹都射中正确的方位。只有做到了这一步,你的枪在遇到真正的高手时,才能谈得上有用。”

      凌苍苍扫了一眼那些刻有“中孚”“归妹”“睽”“兑”等字样的石块,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问:“那么师父,我如果想赢过你这样的高手,要怎么做到?”

      萧焕一顿,笑了笑:“如果是我的话,第一,你最好能看清楚我的身形,如果连身形都看不到,一切就无从谈起;第二,要想办法在四枪之内,把我逼入一个死角。不要想着一枪或者两三枪就能够解决,面对这样一个对手的时候,你必须全力以赴,猜测出他的行动,封死他所有的退路,最后一击命中。”

      凌苍苍感叹:“这么说来,我还是要练身法和眼力,还得熟悉所有武功的套路,真是不容易。”

      萧焕又笑:“一步一步地来,也不会花太久。”

      凌苍苍突然道:“师父,你也不问一下,我为什么会想比你更强。”

      萧焕笑了笑:“做徒弟,自然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比师父更强……如果没有这个心气,我教你也无用。”

      凌苍苍点了下头:“这倒也不错,不过我还有个理由……我要是比你厉害了,一定把你关在家里,哪里都不让你去,看你还敢不敢到处乱跑。”

      她这浑话,萧焕听着也只能摇头笑道:“你这徒儿,如此不尊师重道,我不如现在就将你逐出师门。”

      凌苍苍又是一扬眉:“逐出师门倒也可以,到时我就换个身份,再赖在师父身边。”

      她说的另一个身份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萧焕听着也只能笑着摇头,干脆不再理她,转身出去。

      隔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从室外传来,很低,却像是耳边的私语一样清晰,用的是传音入密的高深内功。

      他报出方位的名称,凌苍苍尽力依次去射。

      写有方位的石块后似乎还放着什么东西,射中时的声音明显和射中其他石块不同,到底有没有射中,一听便知。

      他们此后每天都是这样练习。

      萧焕的事务虽然很多,但总能拿出时间来,带她到石室中教导她练枪。

      这日凌苍苍又跟着他到了石室,却发现里面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容貌昳丽,正是那日用手中的银华弦绞断了她的杨柳风的聂寒容。

      这些日子凌苍苍都住在凤来阁,其实已经见了他不少次,只是聂寒容每次都十分明显地翻个白眼不去理她,她也就不好找人家多说。

      今日聂寒容见了她,也照旧翻了个白眼,还冷嘲热讽地道:“今日凌姑娘倒是没跟那个讨人厌的辅政王殿下,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了。”

      说起来他和萧千清也不知道是为何,见了面就互相翻白眼,大概是两人容貌都艳丽更胜女子,也都喜欢穿白衣,同类相斥吧。

      萧焕还在这里,凌苍苍听着就清了清嗓子道:“我哪里跟他黏在一起,我每日都要同我师父如胶似漆。”

      萧焕是阁主事务繁忙,他们虽日日相见,确实也没有凌苍苍和萧千清在一起厮混的时间长。

      他们在这里争这些没用的事,萧焕听着就又失笑,摇头道:“今日我不同你过招了,让寒容来,你也好熟悉下不同的武功套路。”

      凌苍苍道:“那我今日可以往火药里填钢珠了吗?”

      萧焕一顿,道:“不可。”

      凌苍苍只得啧了声,大失所望:“可真没意思。”

      聂寒容照旧给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倒是很有自信,能打得到我。”

      凌苍苍嘿嘿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接下来她和聂寒容交手过招,倒也确实……并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她连人家半片衣角都打不到,也就无法在那白衣上留下什么脏脏的火药痕迹了。

      聂寒容今日陪她练了半日,虽然这是萧焕的嘱咐,但凌苍苍倒也乖觉,练习过后,她就拿了壶私藏的好酒,递给聂寒容。

      她笑道:“多谢聂堂主陪我练枪,不胜感激。”

      聂寒容冷笑了声,又道:“去拿酒杯过来。”

      凌苍苍又忙去拿了酒杯,还顺手拿了碟果脯,二人在一水院荷塘旁的石桌上坐下,开始一同喝酒。

      时已深秋,荷塘中残荷茕茕,凌苍苍喝了杯酒,就忍不住感慨道:“我这一年……离家竟然已经大半年了。”

      她说着又顿了下,接着十分想得开:“不过我已成亲了,我同我心爱之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凤来阁就是我们的家。”

      她的“心爱之人”是谁,聂寒容自然知道,看了她一眼,许是也喝得多了,竟笑了笑道:“凤来阁也是我的家。”

      凌苍苍一愣,知道他出身名门望族,还是华弦门的少门主,还以为他不会把这里当做家。

      聂寒容自然看得出她的疑惑,又是一笑:“我有个弟弟,只小我一岁。我弟弟大概是性子好些,嘴甜讨喜,父母就更偏爱弟弟一些。哪怕我武功练得再好,在父母眼中,也不如弟弟又长高了些来得重要。

      “我十六岁那年,和弟弟练武,用银华弦伤了弟弟的脸,留了道细细的疤在上面。我当真只是失手,父母却认定我是妒恨弟弟,故意残害。虽说我们还都住在一个宅子里,但数年来除却实在有事时,他们都不会见我,也不会同我说一句话。

      “我是华弦门的少门主,可我离家数月了,他们连一封信也不曾寄来给我……也许我走了也是正好,总归那个宅子里没人愿意见我。

      “我这样的人,除了凤来阁,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这些凌苍苍倒是从未想过,聂寒容又喝了口酒,指了下他们背后亮着灯的水榭:“你可知为何大家都对阁主这样死心塌地?除却他剑法惊艳,只要是习武之人,都难免向往钦佩,还有……阁主从不问你为何而来,又准备何时离开。”

      他笑了一笑:“我们这样的江湖人,各自飘零,各自或许都有些伤心事,聚在一起,就如这一年一期的荷花,开时同赏便好,管它何时零落成泥。”

作者已关闭该文评论区,暂不支持查看、发布、回复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