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三章 暗夜 ...


  •   萧焕沐浴完毕时,夜已深了,夏夜的荷塘中蛙鸣都已止息。

      他披上外袍走回卧房时,他房中正对着荷塘的那面窗子却打开了,窗框上坐了个人,手里还提了壶酒。

      那人对着他摇晃了下酒,还十分气人地道:“还是最好的山西竹叶青,可惜你如今喝不了了。”

      这人还能是谁,自然就是灵碧教的光明圣堂左堂主,徐来徐少侠。

      萧焕微笑着道:“这荷塘边蚊子多得很,你最好还是快些下来,免得咬了一身包。”

      徐来只顾着摆个好看的姿势等他进来,哪里想到这个,这时惊觉手上已被咬了两个包,才忙跳下来将纱窗关了,还去挠手上那个包:“好痒。”

      萧焕笑着摇了下头,从药柜中摸出药膏递给他,又抬手引出一朵香雾驱蚊。

      徐来将那壶竹叶青放在桌上,笑道:“这壶酒还是留给你吧,给你闻闻味道解馋。”

      他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乌木的药盒,递给了萧焕,道:“这是教主差我来送给你的,她和郦先生一起炼的下个月的药,她叫你省着点用,这药吃多了也是后患无穷。”

      萧焕接过笑着点了下头:“多谢。”

      这几个月来绿衣人虽未再现身,但却每月都准时差徐来给他送药。

      这些药和先前归无常进宫送给他药丸是一样的,施猛药强行压制寒毒,给他续命之用。

      萧焕自己就是医者,如何不知道这药中那几味罕见药材,用多了会有长久损伤……但与天争命已是不易,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

      他把药丸收入药柜中,就又笑了笑问道:“母亲和郦先生还好吗?有什么吩咐我的没有?”

      徐来笑着摇了下头:“教主倒是又让我再问你一遍,她还是说,若你肯改名叫陈忆鹤,你从即日起,就是灵碧教的少主。”

      这又是一桩争执数年的无头公案了,绿衣人是江淮陈家遗孤,闺名叫做陈落墨,萧焕十二岁那年见她,她就问过这句话。

      陈落墨说他若是愿意不做萧氏天子,她也给他留了个陈家的名字,叫做陈忆鹤,改了这个名字,从此后就认祖陈家,与萧氏一刀两断。

      徐来说着还又清了下嗓子:“教主还让我们干脆直接唤你陈公子……”

      他边说还边向萧焕促狭地挤眉弄眼:“怎样?我是否要唤你……陈兄?”

      萧焕无奈笑道:“我用过的名字已太多了……随你开心就好。”

      徐来不再去逗他,唤起了他先前的名字:“云从……你当真还好吗?”

      他们匆匆一别一年有余,徐来仍是那个徐来,他却已是两度生死边缘走过。

      徐来怀念那个笑容温润的年轻人,那时他眉间的意味还是暖的,如今他却已像是把出鞘的剑,冰冷却易折。

      萧焕低下头轻叹了声,他没有去说那些没什么用处的安慰之词,反而笑了笑道:“徐兄,若是有那一日,望你不要伤怀,我那时必定已无遗憾……你只当我在山海间。”

      萧焕口中的“苏倩”,是凤来阁的张月堂堂主,也是先前凌苍苍在他马车上见过那个白衣女子。

      既然萧焕发了话,第二日凌苍苍就去找她,照旧得意无比:“阁主说,要你把我记在他名下,做他挂名弟子。”

      苏倩神色冰冷:“我不记得阁主说过他要招弟子。”

      凌苍苍顿时更加得意,还拍了下自己的胸脯:“那我就是阁主唯一的弟子。”

      苏倩待要再去堵她,却也知道她没有萧焕的话,断不敢来找自己,她怕是没有说谎。

      她就冷哼了声:“行,我给你记在名册上,望你别偷懒耍滑,叫阁主蒙羞。”

      凌苍苍十分自信,再度拍了下自己胸脯:“我必不可能叫阁主蒙羞,我必定会给阁主争光。”

      苏倩也懒怠再理她,随她自己耀武扬威去了。

      凌苍苍是一大早起床就去找前庭找苏倩,这时又跑回一水院。

      微凉晨雾散去,天色这才大明起来,她走到水榭外,看到萧焕卧房的木门仍旧紧闭,不禁有些意外。

      萧焕在宫里自然是起得早的,早朝辰时就已开始,无论寒暑冬夏,除非病得起不了身,他都不会缺席或是推迟。

      凌苍苍想着就走上去叩了叩门,喊道:“阁主,你醒了吗?”

      她等了一阵,没听到里面响动,就知道不对,不等回应就推门走了进去。

      果然刚进门,她就看到萧焕披着件青布袍刚从内室中出来,一头黑发没梳理,凌乱垂在肩头,脸色更是苍白。

      他显是刚被她从睡梦中惊动,勉强披了外袍下床来应对。

      他没料到她已如此大胆,连他的卧房都能推了门就进来,轻咳了几声,问道:“苍苍……有何事?”

      凌苍苍看了看他,却快步走过去扶住他,她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他的胳膊,扶着他往内室去。

      萧焕倒是没拒绝她,她扶着他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又帮他把薄被盖好,用袖子把他额头的冷汗擦去了,这才开口:“你这是怎么了?”

      萧焕闭上眼睛养神,轻咳了几声:“没什么,只是昨晚刚吃过药,今日起不了太早。”

      凌苍苍听着就叹了口气:“你这样子确实不能回宫,不然三五不时上不了早朝,朝廷那群人也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子。”

      萧焕闭目靠在床头,又开始问她:“你从苏倩那里登记回来了吧,可想过要练什么兵刃没有?”

      凌苍苍想了想道:“我要换个兵刃练吗?长刀我觉得就挺好,直来直去地痛快一些,只是我臂力总是差些,使不出来许多招式。”

      她能有这番体悟,倒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欠缺在什么地方。

      萧焕显然也已替她想过了,这时道:“长刀确实更合你性子,如此练下去倒也可以,只是你欠缺在内力和筋骨,进境会稍慢些,约莫有个三五年也就可以了。”

      凌苍苍听着就啊了声道:“这也有些太慢了。”

      萧焕弯了唇一笑:“你急躁什么?”

      凌苍苍低头沉默了片刻,道:“因为我总觉得,你要做的事,不会等太久了……若我要练上三五年才能刀法大成,你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我。”

      这次换萧焕沉默了许久,他又轻咳了几声:“我想一想……有什么进境快,又适合你练。”

      凌苍苍顿时又开怀了,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师父了,师父如此为我考虑,弟子感激不尽。”

      萧焕又睡下了,凌苍苍也就从他卧房中退了出来。

      她左右无事,在凤来阁内闲逛,就遇见了舒清欢和方初雪。

      舒清欢是把她招进来的人,她走过去抱了抱拳:“舒坛主好。”

      舒清欢已听说她拜在了萧焕门下,这时看着她说笑不笑,语气调侃:“难得啊,居然见到了阁主的高徒。”

      凌苍苍给根杆子就顺着往上爬的人,当下就笑道:“哪里,还是全靠舒坛主提携。”

      舒清欢轻笑了起来:“得了,还是那么油嘴滑舌。”

      他说着忽然把话转了过去:“前天在玄武湖边,你根本就没想到能够拿到木牌吧?”

      既然被看穿了,凌苍苍只好点头:“那天看到舒坛主那么严厉,十个人有十个都给驳回来,我是根本就没想到能被录用。”

      舒清欢又笑了下:“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说出我练的内功会致人残疾,提醒我最好在三十岁以前改练少林寺的易筋经?我不觉得你是为了卖弄学识。”

      凌苍苍笑了笑:“看到就说了,录不录用没关系,我既然知道,总归要提醒一下。”

      舒清欢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有赤子之心,却又有几分傲气,有些狡狯,但却不世故。我希望往后的日子里,你也能如此。”

      凌苍苍这次真心实意地抱拳,向他笑了笑:“多谢舒坛主。”

      他淡淡点头,笑了笑:“对了,下次看到我,叫我清欢就好,不要再在心里称我‘那个鬓发花白脾气不好的舒坛主’。”

      凌苍苍清了下嗓子,这人简直就像会读心术一样。凤来阁里的家伙,果然没一个是好惹的。

      凌苍苍在凤来阁中闲逛了一日,到夜间才回了一水院,她进了院子,居然在水榭前撞到萧焕和苏倩。

      萧焕依旧是青布单衣,外面披了件玄色大氅,夜色暗沉,他脸色更加苍白,薄唇上连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可是他这身打扮,却像是要出门。

      凌苍苍看了就堵在路上:“阁主要去哪里?”

      萧焕应是急着走,只对她道:“我们去办些事情,你可自行留在阁中。”

      他早上还站一会儿就出了一头冷汗,这会儿就要出门去了。

      凌苍苍想了下道:“阁主出门公干,弟子自然需要跟随,阁主也带弟子过一起去吧。”

      萧焕微顿了下,凌苍苍立刻知道,这次出去必定有危险,不然他不会犹豫。

      她忙拉住他的衣袖,抬起头看着他道:“阁主,让我一起去,我不会误事。”

      萧焕低头看了她一眼,抿了抿薄唇,点头道:“好,你跟来……”

      他说着转头吩咐苏倩:“给她一把刀。”

      他说完就不再停留,大步向门外走去,凌苍苍拿了刀,立刻跟上他。

      早有人备好了马匹,萧焕走至门口就翻身上马,凌苍苍也马上紧跟。

      夜色下的玄武大街已没了人流熙攘,萧焕□□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奋蹄而出。

      这次一行总共九人,除了萧焕、苏倩和凌苍苍之外,还有六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凤来阁弟子。

      马蹄声从金陵街头掠过,转眼间一行人到了东门,城门早就落下,苏倩下马去向守城的戍卫说了些什么,城门就打开了条缝隙。

      凌苍苍借着火把打量萧焕,他薄唇紧抿,脸色仍是苍白,握着缰绳的手却稳定而有力,脊背更是挺得笔直。

      出了城依然还是马不停蹄,冷风猎猎刮过肌肤,骑了一会儿,马匹奔进一片密林,五须松低垂的枝丫不时地扫到脸上。

      还没走多远,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锐响,凌苍苍左前方的那匹骏马应声摔倒,巨大的前冲力把马上的那名帮众摔得直飞出去。幸好他应变迅速,翻身蹬在道旁的树干上。

      咔嚓一声,坚固的松树居然被他一脚踢裂,树冠倾折,那名帮众身在半空,直向下坠去。

      就在这时,空中闪出一道雪亮的刀光,鲜血在暗夜中犹如一朵硕大而形状怪异的红花,从那名帮众的身体里冲出,霎时间空中都是血腥的味道。

      凌苍苍的马依然不停地向前冲,恰巧和那名帮众的尸体交错而过,血雾顿时喷了她满头满脸。

      雪亮的刀光再次闪过,她身下的骏马前腿一软,发出一声悲鸣,身躯向一侧倒去。

      有了前车之鉴,凌苍苍忙从马背上弹起,一脚踹在马肚上,借力向路旁跃去。

      眼前的亮光如幻影鬼魅紧随而来,危急之间,她已拔出长刀,架住砍来的刀刃。

      两刀相撞,嗡鸣不止,她手中的大刀几欲脱手。

      又扑上来的那个黑衣人不给她喘息之机,手腕反挑,刀刃从她的刀背上擦过,拖出一道火花。

      她臂力不及那人,咬牙握紧刀柄,变招又是几刀劈出,总算把那人逼退一步。

      也就在这时,一道温敦柔和的清光,宛若流云飞瀑,划开那人的长刀,而后丝毫不见停留,没入了那黑衣人的咽喉。

      萧焕抽剑回身,那黑人喉间鲜血喷溅而出,一声不响地软倒在地。

      他对凌苍苍点了下头:“站在我身后。”

      凌苍苍会意,立刻贴上和他背对而立,守住他后背那片空档。

      萧焕站在原地不动,手中短剑的清光展开,周身一尺之内,已再也没有人能近身,唯有在夜色里不断炸开的血花,冷冷映着他手中短剑的锋芒。

      苏倩白衣翻飞,进退自如地和几名黑衣人周旋,剩下的五名弟子背靠着背,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剑阵。除了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斩杀的那名弟子,他们没再继续折损人手。

      那些黑衣人纠缠了一会儿,看得手无望,很快败退。

      他们死了一人,伤了三匹马。因为还要急着赶路,除了留下一个弟子处理尸首外,其余的人很快上马接着赶路。

      凌苍苍的马已不能再骑,她不等其余人开口,就忙道:“我和阁主同骑就行。”

      萧焕并未拒绝,她上马后坐在他身后,还抱住了他的腰,低声道:“看,我没拖后腿吧。”

      萧焕微弯了下唇角,递给她一块手帕:“擦一擦脸上的血。”

      凌苍苍这才想起她方才被喷了一脸血,样子应该有些吓人……她倒也是在江湖中久了,已习惯了这些。

      她接过道了声谢,接下来的路途倒是顺利,骏马一路风驰电掣,沿着官道笔直奔向东方。

      过了一阵,前方突然亮了起来,一个带笑的清朗声音传了过来:“白先生亲自驾到,鄙人荣幸之至。”

      凌苍苍看到不远处一条木桥上,站着一个儒冠轻衫的中年人,正在殷勤地拱手行礼。

      他身后是一排持灯的少女,全都垂鬟罗衫,清雅的香气在暗夜里袅袅散开。

      萧焕也不下马,向那中年人拱手说:“有劳闻庄主迎接。”

      那个被称为“闻庄主”的中年人笑得温文尔雅:“白先生能来,我漱水庄已是蓬荜生辉。此地距鄙庄还有一里有余,请白先生和同行的诸位上车前往。”

      他说完,侧身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木桥的另一头还停着两辆高大华丽的马车,听他的意思,是要他们在这里就弃马。

      借着水声,凌苍苍已经听出木桥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这闻庄主要他们放弃坐骑,如果待会儿山庄里有什么变数,只怕脱身会更加困难。

      萧焕却笑了下,翻身下马,走过木桥上了其中一辆马车,那个闻庄主坐上另外一辆马车陪同。

      一路无话,他们坐在车上行了一阵,才停在一座门前灯火通明的庄园门口。

      这庄园门口也站满了迎接客人的家仆和侍女,那个闻庄主下车很殷勤地把他们从庭院里请到大堂中。

      这个厅堂点了无数支蜡烛,亮如白昼,两溜排开的高大座椅却空着,只有右首最靠上的座位上有个紫袍人坐着。

      那人约莫三十多岁,一身织金云锦紫袍,气度儒雅。他身后站着一排肃立的黑衣人,蒙面背手,成拱卫之势,把紫袍人围在正中。

      他们刚走进去,那紫袍人就抚摸着手指上那枚玉扳指,抬起了头。看到萧焕,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微露诧异之色。

      闻庄主赶上来,请萧焕坐下。双方分宾主坐好,苏倩站在萧焕的椅边,凌苍苍和同来的几名帮众在苏倩身后依次站好。

      闻庄主客套道:“两位贵客驾临,漱水庄上下诚惶诚恐。”

      他看看那个紫衣人,又看看萧焕,温雅的脸上表情古怪:“两位都是当今武林中的不世英杰,叫在下真为难啊。”

      紫衣人冷冷笑了,他话声慵懒,却藏着锐利的锋芒:“现下人已经都到了,庄主也不必绕弯子,接下来该怎么做,请庄主快些明示。”

      闻庄主脸上的愁容更重:“白先生是凤来阁之主,邢先生是十二连环坞之主,在下怎能挑动两位争执,唉,这该如何是好?”

      紫衣人脸上显出不耐烦之色:“无论如何,漕河只有一条,货物只有一批,庄主也只会委托一方运送。在下没有时间在这里多耗,庄主明示!”

      他说是“庄主明示”,口气却强硬得可以。

      都说十二连环坞的坞主邢流岚脾气不好,现在看来不假。

      十二连环坞是长江上的漕运大帮,这几年风头正劲,坞主邢流岚手下更是有二十八个影子一样的杀手,威震江淮。

      这二十八个人单论功夫也没什么特异之处,但当二十八个人联手出击,则是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四象辉天阵。

      三年前天下第一刀云雪残自恃武功高深,独闯十二连环坞总堂,遭遇了此阵。只是瞬间工夫,这位十五岁成名,二十五岁独步天下的刀客就在二十八柄快剑下化为了一堆血块,自此,长江上就再也无人敢直撄十二连环坞的锋芒。

      凤来阁和十二连环坞若是争夺同一批货,狭路相逢,一场恶斗是少不了了。

      闻庄主打着哈哈:“邢先生说得是,说得是……”

      从进门后一直沉默的萧焕居然淡淡开了口:“你是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耗了,死人是不会有时间的。”

      邢流岚脸色微变,按在椅背上的手青筋毕露,他顿了几顿,终于只是冷哼一声:“白先生好大口气,不过是一笔生意而已,不值得闹得两败俱伤吧。”

      他说话软中带硬,虽然有威胁的意思在,但毕竟还是畏惧凤来阁的势力,在尽力避免和萧焕起冲突。

      萧焕冷笑一声:“一笔生意而已?先前的钟家血案,昨日偷袭我凤来阁分坛的码头,还有今夜在金陵城外的伏击,这些账又怎么算?你既然能为生意做到如此地步,我怎能不奉陪到底?”

      邢流岚终于变色离座:“白阁主,你究竟要怎样?”

      萧焕冷笑:“那次偷袭,你伤了我十九条人命,还我就好。”

      邢流岚脸色变幻,竟然答应:“若能化解和白阁主的过节,在下马上就将那次带头偷袭贵分坛的属下揪出,把他们的头颅砍下十九颗来送给白阁主。”

      萧焕却没接他的话,而是缓缓站起来,向厅中走了两步,语气依旧轻淡:“还有……除了那天的十九条人命,今晚我又折损了一名弟子,这名弟子的性命,我要邢坞主项上的人头来还。”

      邢流岚目光闪烁,突然冷笑起来:“姓白的,不要欺人太甚了!你以为我没有胜算吗?”

      随着他的笑声,大厅里鬼魅似的浮现出一条条黑色的人影,同时跟在邢流岚身后的黑衣人也悄然散开,仿佛一张大网压来,大厅之内的各个方位霎时间被这些黑衣人占满。

      “四象辉天阵。”萧焕挑起唇角,一字字缓缓道。

      “不错,四象辉天阵。”邢流岚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嗜血的残忍,“你料不到我把他们都带来了吧?白迟帆,我知道你剑法冠绝天下,但在这诛神灭佛的四象辉天阵里,把你的命留下吧!”

      随着一声冷笑,他后退了几步,手掌轻挥。

      萧焕还是垂着头的,淡漠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这一刻,厅内的二十八条黑影突然动了起来,一条快若闪电的黑影闪过,接着是百条、千条、万条,无数条黑影犹如乌云压顶,纷乱击向站在厅中的萧焕,眨眼间就要埋没了他的身影。

      乌云下那条青色身影突然动了,就在黑色最浓重的那一瞬间,仿佛是一直来不及做出反应的那条身影突然动了!

      他一动起来居然是不能描述的速度,光影倏忽交错,清光破云而出,仿佛是旭日初升之时,越出深沉海面、陡峭山壁的那轮太阳;又仿佛灵台澄明之时,佛前拈花不语的使者,含在嘴角的那抹淡淡轻笑。

      清光里的剑气烈若炙火却偏偏又柔如春风,瞬间就填满了厅内所有的缝隙。

      炙风猎猎刮过面颊,血珠在阵中飘起,一只连在剑上的手以无法言喻的速度直飞出阵来,狠狠撞击上雪白的墙壁,无力地打着旋,停在椅子下。

      空中的血珠这才喷洒开来,艳红凄美,宛若凌空开放的花朵。

      和这朵血花的炸开只隔了一瞬,妖红的花朵接二连三次第绽放,大厅之内,居然有了一座开满妖艳花朵的花园。

      不,这更像炼狱,那是只有在地狱之中才会看到的杀神。

      那道肆意流淌的剑光,刺入咽喉,削下手足,剖开胸膛,砍入头颅。

      剑刃上沾着黏稠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转瞬又在刺入下一具躯体前被甩开。

      挥剑的那个人眼中闪着残酷的光,任由鲜血污物淋在他苍白的脸颊上,青色的布袍沾满污迹,在一片尸体和断肢中翻飞。

      这是凌苍苍第一次看到萧焕这么杀人,他以前不喜欢用兵刃,与人动手从来都留三分余地,他手中的王风,很少出鞘。

      可他现在仿佛是从修罗场里走来,唇角有微微的冷笑,目光深如幽潭,不起丝毫波澜,那是视人命如草芥一般的目光。

      断肢和尸体横陈一地,萧焕把剑锋放在邢流岚的咽喉上,声音泠然如水:“邢坞主,十九个死,九个废了经脉,我说过,不算你,我要十九条命。”

      冷冷的清光毫无挂碍地划出,鲜血滑出一道凄艳的弧线,邢流岚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沉重的身体颓然倒地。

      萧焕转过身,把目光转向闻庄主,此刻这个老狐狸也骇然望着面前的这个修罗场,双脚不自觉地发抖。

      “庄主,这次的生意,是跟我们做了吧。”萧焕淡淡开口,语气依旧如片刻以前,温和有礼,却不容拒绝。

      闻庄主自然是答应这批货物由凤来阁承运,热情地备好车马,送他们出门。

      只是那张温文尔雅而又老于世故的面皮下,有掩藏不住的恐惧和厌恶。

      毕竟,这会儿七零八落躺在他庄园大厅里的,是纵横长江十多年的枭雄,而那些残肢断手,是曾威震江湖的二十八杀手。

      如今他们就像微尘浮灰一样被轻易抹杀了,只是瞬间的工夫,漕运大帮十二连环坞就毁在了那道剑光之下,这样恐怖的力量,没有理由不令人因畏惧而战栗。

      他们坐骑不够,闻庄主就将其中一辆马车送给了他们,那样子颇有些赶紧把阎王爷送走的意思。

      萧焕上了车之后,沉默地靠在车壁上,侧头看车窗外泼墨山水一样的远山近树飞快掠过,微曦的晨光里,他苍白脸颊上残余的几点血污更加刺目。

      凌苍苍把先前他递过来的手帕摸出来,这手帕还能用,她就道:“我给你擦擦脸。”

      她说着凑过去,仔细擦拭他脸上的血点,他脸色实在是太苍白,她看着就叹了口气:“这些人,哪怕再罪大恶极,一定要你亲自来动手杀吗?”

      萧焕看着她弯了下唇:“他们作恶许久了,这阵法确实难破……旁人来没有把握。”

      凌苍苍还是看着他,轻声说:“萧大哥,你一定要亲自动手,是因为这杀孽你要亲自来担吗?”

      她自然知道他是医者,医者比旁人更知道人命的珍贵,她见过他在外行医时,为了救人昼夜不息地熬着。

      现在他却亲自动手杀人,下手那样狠辣,绝不容情……好像这次在江湖中重遇,先前那些她曾感知过的,像是最厚重的大雪一样,压在他身上的东西,比以往还要更重了些,压得他整个人,苍白又暗沉。

      车外突然喧闹了起来,车夫把马车赶到路边,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苏倩的声音:“怎么了?”

      车夫道:“好晦气,这村子里好像死了人。”

      路旁是一座小村庄,村口一户人家门前围了不少人,全都面带惨容。

      一直漠然看着窗外的萧焕突然皱了皱眉,低声说:“小倩,去看一下。”

      苏倩点头,下马走了过去,询问了一个人后转回来说:“这家有个产妇难产,似乎已经快要没救了。”

      萧焕蹙着眉,突然抬手扶着车壁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凌苍苍也下车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走了过去。

      那家人本以为产妇已经无救,骤然间听到有大夫愿意来看,慌忙迎出来。

      看到萧焕,一个像是产妇相公的年轻男子有些期期艾艾:“神医,你是男子,只怕有些不妥……”

      凌苍苍知道救人如救火,上前拦住他:“是礼教大防重要,还是你娘子的性命重要?”

      那边萧焕早低头进了院子,不大的庭院里散落着不少鲜血,连空中都有淡淡的血腥气息,萧焕问身旁一个人:“产妇在哪里?”

      那人连忙指了指厢房,苏倩过去,将其他人屏退。

      凌苍苍也忙跟了过去,进到房内,看到产妇躺在一张已经浸透了鲜血的床上。

      萧焕站在床前,伸指飞快地在产妇额头至肚脐的穴位按过,沉吟了一下:“是胎位不正,去拿刀具过来。”

      苏倩在一旁略带犹豫,又开口说:“阁主……”

      萧焕早运指如飞,把产妇周身的诸穴点过,点了点头:“没关系。”

      苏倩不再说话,从身旁的弟子手中找来适宜开刀的刀具。

      刀具消毒后被送入内室,吊在门口的棉帘拉上,萧焕和稳婆在帘后救治产妇,凌苍苍和苏倩轮换着把开水端进去,把血水端出来倒掉。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才听到有产妇微弱的呻吟声传出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声羸弱的啼哭从屋内传出。

      稳婆抱着裹着胎衣的新生儿出来清洗,沾着血污的脸上满是褶子,笑得好像一朵菊花:“神医啊,真是神医,老身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有人能起死回生。”

      还要给产妇缝合伤口,萧焕又过了很久才出来,手上满是鲜血,一身青袍比刚才还要污浊不堪,脸上有掩不住的疲倦。

      他声音却是平和的,向等在门口的产妇家人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我开个方子给她慢慢调理,应该就没事了。”

      稳婆还在啧啧称赞:“老身接生过这许多年,男人都怕女人的血污了身,躲得远远的,神医这神仙般的人物,居然不避嫌、不怕脏。”

      萧焕没接那稳婆的话,在那产妇相公不停的道谢声里,向窗前的桌案走去,他刚迈出一步,居然踉跄一下,扶住了身边的墙壁。

      凌苍苍急忙上前一步揽住他的腰:“萧大哥!”

      他扶着墙壁站好,向她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产妇的相公和家人从门外涌进来,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异状。

      萧焕分开人群走到桌案前,凌苍苍连忙把纸笔铺好,把蘸了墨的毛笔递过去。

      他用手巾擦拭了一下手上的血迹,接过笔,微一凝神,在纸上写:人参六钱,白术五钱……

      他皱眉摇了摇头,把字涂掉,写:当归三钱,酒浸微炒,川芎两钱,白芍三钱,熟地五钱,酒蒸。在下面批注:每服三钱,水一盏半,煎至八分,去渣热服,空心食前。

      遒劲的小楷从他笔下流淌出。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他的手腕居然抖了抖,笔墨差点点透纸背。

      凌苍苍离得最近,又忙伸手扶住:“萧大哥?”

      他把手中的笔放下,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低声说:“走吧。”

      话音没落,他就放开手,抬步向门外走去。

      屋内的人都在看新生的婴儿和卧床的产妇,谁也没注意到他们离开。

      门外依旧有微冷的晨风,萧焕没再说话,俯身上了马车,凌苍苍也跟着上去。

      自从上车后,萧焕一直闭目倚在车壁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凌苍苍跟着奔波了一夜,也有些,就也靠在车壁上打起了盹,车走得很颠簸,睡了没一会儿,她的头就被颠得撞上了什么东西。

      她从睡梦里惊醒,明白自己撞的似乎是萧焕的身体,忙道:“萧大哥,吵到你了吗?”

      她说着抬起头,这才看到萧焕的身子斜靠在车壁上,额头和脸颊上早出了层细密的汗珠,濡湿的头发紧贴着皮肤。

      似乎是因为被她撞到,他轻轻咳了一声,用手按在胸前弯下腰。

      凌苍苍连忙扶住他的肩膀:“萧大哥?”

      他没有回答,却突然咳嗽了起来,身子更是一阵阵发抖。

      凌苍苍慌着抱住他的身子大喊:“停车,快停车!”

      马车很快停下,他皱着眉咳嗽着说出一句:“我大氅……口袋……”

      凌苍苍忙从他外氅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檀木盒,将盒子内的药丸送到他口中。

      他紧皱了眉将药丸含在口中,身子无力地靠在她怀中。

      隔了一阵,他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凌乱的呼吸像是平稳了一些。

      凌苍苍稍微放了心,抬头问守在马车门口的苏倩:“我们走到哪里了?”

      苏倩沉吟一下:“这里地近汤山,离总堂还有约六十里路。”

      凌苍苍顿了下道:“不能再让萧大哥颠簸六十里路,我们不回总堂,去汤山的行宫。”

      苏倩很快去交代车夫,萧焕仍是躺在她怀中,他口中含着药不方便出声,却还是睁开双目看向她。

      凌苍苍小心地抱着他,抬手用自己的袖子把他额上的冷汗擦去,低声道:“萧大哥,别再拒绝我了好吗?”

      她说着就摇了下头:“上次你在我面前……我看着你没了气息……”

      她发过誓不会再随便哭,所以她这时看向他,明亮的眼眸清澈,映着他苍白的脸。

      她对着他笑了笑:“你不要再那样惩罚我……说着让我忘了你,再那样离开。”

      不知道距离上次她吻他,已经隔了多久了,她凑过去,再次在他唇边轻吻了下。

      她动作虔诚,神色却坚定:“萧大哥,你明知道我不会忘了你的,你明知道。”

      萧焕看着她,隔了良久,才合上眼睛闷咳了几声,紧抿的唇边溢出道暗色血迹。

      凌苍苍慌着用袖口给他擦了,尽量把他的身子托好,避免马车颠簸再加重他的病势。

      汤山很快就到了,这里的行宫盖在汤山东,雕梁画栋,树木掩映,占据了最好的几处泉眼。

      他们到那里时,萧焕已经昏睡了过去。他这次寒毒发作来得突然,凌苍苍却觉得,这比之前她见过的还要严重些。

      他直到午后才醒了过来,此时天色阴沉,已下起了小雨。

      这几日已入了秋,连江南的雨也湿寒起来。

      他披着外袍在床上靠着,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就叹了口气,轻声对凌苍苍道:“也没有这许多时间,在这里多留……等雨停了就走吧。”

      凌苍苍顿了顿还没接话,门口就传来一个声音,冷笑着道:“你没有许多时间,我就有了?”

      那人素颜清如莲萼,一袭白衣,正从廊下走进来,冷着一张脸道:“你昨夜为何自己去了十二连环坞?皇伯父不是同你说过了吗?这漕运的事,我同你一起办。”

      那正是萧千清,他瞧着怒气冲冲又风尘仆仆,大概是他们到了行宫后,他才冒雨刚从金陵城里的王府别院赶过来的。

      他如此生气,萧焕却见了他就笑了一笑,温声道:“千清,你急着赶过来做什么?快坐下歇一歇。”

      萧千清看他还在装糊涂,不由气得咬紧了一口银牙,失声道:“你别同我说这些!你知不知道,皇伯父就是清楚十二连环坞那四象辉天阵难办,才叫我来金陵助你。你却还是非要自己去!你如今身子这个烂样子,你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你可还是大武的天子,你想过没有!”

      他真是气得狠了,一口气骂了这许多,连萧焕的脸色都被他骂得更白了几分。

      萧焕苍白着脸色,也仍是又对他笑了笑:“千清……你是储君,更不该以身犯险。”

      他不说还好,说完萧千清脸上怒容更盛,气得道:“你是瞧不上我吗?你以为我就破不了那什么四象辉天阵?”

      萧焕勉强笑了笑,低声道:“千清,我并非觉得你不能破阵,只是……”

      他说着就抬手按在胸口上,重新低咳起来。

      凌苍苍忙上前揽住他肩膀,去帮他顺背,还抬头对萧千清道:“快别说了,你也知道他身子不好,你还来气他!真不懂事。”

      萧千清瞠目结舌望着她,仿佛是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也能来说他不懂事。

      但他看着萧焕苍白着脸蹙着眉,按着胸口靠在凌苍苍肩上低声咳嗽,顿时就觉得眼前这情形……好似显得他确实挺不懂事。

      他气得又想发火,却又怕多说几句,眼前这人再给他吐口血出来,只得强自忍住,忍气吞声地道:“我先出去了。”

      萧千清才刚出去,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哥哥,哥哥!”

      而后门口就扑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由分说扑到床前,蹲下来把手放到床沿上,又把脑袋放上去,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萧焕。

      凌苍苍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萧荧吗?她想起来萧焕说过,萧荧没事就给他下毒,忙吓得道:“小荧,你哥哥现在身子不好,你别给他下毒。”

      萧荧却惊讶地望着她道:“我为什么要给哥哥下毒?”

      她边说就又边看向萧焕道:“哥哥,你好些了吗?我把那件防火的袍子织好了,我这次带来给你了。”

      萧焕对她笑了笑道:“哥哥好些了,小荧,辛苦你了。”

      他说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萧荧乖巧地侧头靠在他掌心。

      凌苍苍看这样子,也知道他们兄妹情深,只能说他们萧氏皇族的相处之道都甚是奇怪。

      就比如那个亲王殿下,看着睥睨桀骜,一言不合就要谋权篡位的样子,实则连跟自己皇兄吵个架都不敢。

      窗外阴雨不停,萧焕吃了药又睡了过去,萧荧许久没见他,拉着他的手恋恋不舍地趴在床头,也睡了过去。

      凌苍苍起身出了门,替他们把房门掩上,她出来就看到,萧千清竟还没走。

      他靠着柱子站立,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廊外,瑟瑟冷雨几乎把他整个身子都打得湿透,水滴不断从他的发梢和衣袖间滴落。

      他也不知道是摆这个样子给谁看,凌苍苍走过去清清嗓子:“你大哥已经睡下了,你别把自己淋到生病了。”

      萧千清抬头甩了甩湿发,冷哼一声:“我可没担心他,我也没他那么容易生病。”

      凌苍苍对他也是无奈:“你大哥的性子就是那样,你也不要认真跟他生气,最后气得也还是你自己。”

      萧千清呵呵笑了起来:“你现下倒是很懂他了。”

      凌苍苍叹了口气:“他这一天到晚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样子,不学着懂他又能怎么办?”

      萧千清望着她,突然嫣然一笑道:“如果你嫌他这人太麻烦,不如来看看我……我可比他有趣多了。”

      兴许是性子相投,凌苍苍这半年来和他确实能算熟了,言谈逐渐无所顾忌。

      但她却从没往别处想过,这时吃了一惊:“萧千清,你是要来招惹我吗?”

      萧千清哼了声:“反正他不也是总要你忘了他吗?你不如就忘了他,来同我在一起,岂不是正好。”

      凌苍苍看着他浑身湿透,又强自嘴硬的样子,也是失笑。

      她笑着摇头,拉住他的手臂去一旁的房间:“你还是先去洗个热澡,免得真伤风感冒了。”

      萧焕再次醒来时,已到了夜里,窗外的雨仍没有停,萧荧也仍趴在床头熟睡。

      他咳了两声,压下胸中的寒气,低声唤道:“宏青?”

      门外果然走进来一身便服的李宏青,他笑着拱手道:“陛下。”

      萧焕弯了下唇道:“宏青,你带小荧过来,辛苦了。”

      李宏青笑着道:“我本就是替陛下做事的,又哪里算是辛苦了。”

      萧焕笑了一笑,又问起宫里:“父皇还好吗?”

      李宏青笑道:“那自然是不好的,这次我来,他还叫我转告陛下,说你还是快些回去,不然他就真的憋不住,要砍几个人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朝臣虽还有些德纶朝的老人,但经过他和凌雪峰几年间的布局,擢升了不少,也罢免了不少,现今这些人早换了一批,不一定个个入得了归无常的眼。

      萧焕想起自己父皇那严苛暴躁的脾气,想到那几个新提上来,说话颇有些肆无忌惮的年轻朝臣,必定不合他心意。

      他不由失笑:“叫父皇忍着点,不要把我的人挪走,也不要把他们砍了。”

      李宏青顿了顿,又道:“还有石岩仍是想要来金陵跟着陛下,提过好多次了。”

      虽说李宏青和石岩都是从萧焕还在做太子时,就陪在他身边的伴当,但石岩性子沉默寡言些,跟在他身边也久些,难免对他依赖多些。

      萧焕笑笑,还是摇了下头:“叫他在宫里好好跟着父皇……我还用不到他。”

      他说着又对李宏青道:“小荧睡熟了,你把她抱走吧。”

      李宏青点了头,俯身将萧荧抱在怀中,他显然是经常这样做,动作轻柔。

      萧焕看着他们就笑了,道:“宏青,你这次带小荧回宫,可以问父皇要一道旨意……小荧明年也就及笄了。”

      他提到萧荧及笄,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李宏青听着就一笑:“多谢陛下。”

      李宏青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递给了萧焕,笑道:“差点忘记把这个还给陛下。”

      他顿了顿,还是笑着道:“这是去年在宫里,微臣从皇后娘娘那里赢过来的那只玉镯……陛下叫我当了,我可不敢。”

      他说完这才告退,抱着萧荧轻手轻脚地走了。

      萧焕将那个锦囊打开,里面果然是那只晶莹温润的羊脂白玉镯子。

      他望着这镯子,唇角就微弯了弯,轻声叹了口气。

      若是凌苍苍再细心些,也许就能看得出来,她拦下他的马车时,他给她的那只白玉佩,和这只玉镯,色泽质地如出一辙,是出自同一块玉料之中,也是出自同一个玉雕师傅之手。

      第二日一早,雨倒是停了,只是萧千清却拿了壶酒,就坐在萧焕房门外的回廊下,喝得醉醺醺的。

      凌苍苍刚开门就闻到他满身酒气,顿时无奈:“你怎么把自己灌成这样?”

      萧千清全没了往日的潇洒,一身白衣都皱巴巴的:“我喝闷酒不行?”

      他才刚说了几句话,喉结动了动,提起酒壶就一口酒灌下去,酒水顺着嘴角流到衣领上都不管。

      凌苍苍见他有些奇怪,忙问:“你到底怎么了?”

      他又轻哼了声:“喉咙痒,不想咳嗽,就拿酒压下去。”

      凌苍苍愕然:“怎么会喉咙痒?”

      他提起酒壶又是一通猛灌:“昨天淋雨,伤风了。”

      凌苍苍被他气得没话说:“昨天是谁嘴硬说自己不会伤风感冒的?”

      他不但双颊有些潮红,连脖子下的皮肤都隐隐透红,说着就开始俯下身,撕心裂肺地咳嗽。

      他这咳声实在也太大了些,萧焕从房内走出,看到他这样,也只得轻叹了声,抓住他的手腕给他号脉。

      他确实烧得厉害,萧焕面对这么个醉鬼兼病人,也只能俯身下去,搂住他的腰把他半扶半抱地拽起来。

      萧千清偏还按着他的肩头,想把他推开,口中道:“你管我做什么?反正你无论做什么事,也都不会管我!”

      萧焕只得去哄他:“千清,你烧得很厉害,不能再喝酒了,你赶快躺下来,我给你开些药。”

      萧千清还不依不饶地想推开他,萧焕就又道:“你若不想药太苦,就听话些。”

      这句话竟然分外管用,萧千清果然就乖了,萧焕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又让凌苍苍去拿纸笔来开药方。

      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萧千清躺在床上,他发着烧,又喝了许多酒,那双黛色的双瞳中水光盈盈,仿佛都要流出泪来。

      他突然低声道:“你做的那些事,我也是可以做的。”

      萧焕沉默了许久,隔了一阵才道:“千清,我并非不信任你,而是……天下黎民,总需要有个交待和去处。”

      萧千清闭上眼睛侧过头去不理他,萧焕叹了口气,正想去给他盖上薄被,他就突然转过身抱住他的腰。

      他像小时候找他撒娇时一样,紧扣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中,过了好一阵才道:“大哥,我不想再看着你倒在我怀里……”

      他小时候就是,比萧荧还要爱撒娇许多,更别提现在生了病又喝得烂醉,本性暴露无遗。

      萧焕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着安慰:“好。”

      萧千清还是把头埋在他怀里,还蹭了几下,嘟嘟囔囔地道:“就会骗我。”

      凌苍苍拿了纸笔回来,看到的就是如此场景,就算是她,也被镇住了。

      她隔了好一阵才能回过神来,清清嗓子:“萧大哥,你这弟弟倒是比我还难缠些。”

      她也知道自己难缠,萧焕带着无奈地笑看着她:“我把药方报给你,你来写吧。”

      他被萧千清抱得如此之牢,而且看样子,萧千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放开他,那就只能是她代写了。

      金陵城中,此刻正有几个梳着高高头冠、背负长剑,一身青袍的女子走过。

      为首的那人年岁已经不小,容貌虽有些出尘脱俗之感,却被眉宇间的刻薄戾气掩盖,一眼看去,就显得不近人情。

      她走至凤来阁的大门前,就冷笑了声:“白迟帆这黄口小儿,竟也敢称剑术天下第一。”

      她身后的女弟子也跟着冷笑了声:“他若敢在师父面前出剑,定叫他成个跳梁小丑。”

      为首那人显是极满意自家弟子出言如此刻薄,颔首道:“倒要看他敢不敢接下我的战帖。”

      她们说着走入了一家客栈中,却有个一身褐色布袍,头戴斗笠,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少年,凑到她们面前,轻道:“这位可是峨眉派的惊情师太?”

      为首那人冷淡点头:“正是。”

      那褐袍少年微笑着自袖中托出一个一无装饰的银色小盒,道:“那在下就要送个东西给师太了。”

      惊情看了眼那东西,却并未拒绝,道:“这是什么?”

      褐袍少年笑道:“自然是好东西……天山派的寒池中捞出来的,带了天下至寒之毒的冰魄针。”

      惊情眉角一扬,看向他,褐袍少年又笑了道:“白迟帆身上带着的,正是这寒毒,师太何不给他再添上一些。”

作者已关闭该文评论区,暂不支持查看、发布、回复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