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失眠》未悄

24、第 24 章

　　既然已经接通，也没办法再挂掉。

　　贺重闻重重叹了口气，起身坐到床的另外一边，确定自己气息已经稳下来后就着免提应声：“我不在约兰呢，在外面出差，过几天回去。怎么突然决定回来了？”

　　方洛昀盯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要在自己面前讲话。

　　重闻。
　　电话那头是这么喊的。

　　不带姓，光叫名字。
　　可不是随便什么关系都可以喊的亲近称呼。

　　既然亲近，这时候贺重闻应当关掉免提，走到别的房间才是正常发展。方洛昀不是不能理解。

　　眼下才是反常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才被咬出来的印子，小声地吸了口气。

　　这样叫他本就还没恢复的脸色重新红了一层，好像仍然泡在Q欲里。

　　电话那边自然不会晓得这边是怎样香艳的场景，语调带着若有似无的撒娇：“这不是我爸妈想我了嘛，怕我一个人在国外寂寞。”

　　贺重闻眼睛看着方洛昀重新穿上浴袍，嘴上应着：“哦？那你这是以后都不打算走了？”

　　“是啊。”那边笑起来，“我们以后也能常常见面了。我一直很想尝尝你之前在朋友圈发的那家湘菜来着。”

　　“好啊，等我回去请你去吃。”

　　“说好了哦。重闻你在哪儿呢？”那边顿了顿，“要是你去什么有趣的城市，我也可以去玩玩。”

　　话已经是明示了，连方洛昀都听得懂，贺重闻不可能不懂。

　　但他根本无心回应。

　　他的眼里只剩下近在咫尺的方洛昀。

　　眸子里还晕着泪光，眼角绯红。
　　黑漆漆的瞳孔沁得发蓝，清幽又莹亮，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容易留印的肌肤上斑斑痕迹，青红交错。
　　既叫人想要更暴虐地弄坏他，又想要抱在怀里好好地哄。

　　怎么看都是被搞得很彻底的样子。

　　然而神情已经完全冷下来了。

　　贺重闻看着他变得漠然的目光，明明离自己触手可及的距离，却觉得好像要抓不住他了。

　　眼见着方洛昀准备下床，动作先于思考，贺重闻攥住离自己最近的、他的脚踝。

　　那么细，一手就能握住。

　　方洛昀的脚踝很敏感，每次他抓着这里，他的反应会更激烈。

　　比如现在，也瞪着他。
　　但因为眼里有泪，让这怒视平添几分绵软，也变得毫无震慑力。

　　方洛昀试图挣脱他的桎梏，然而姿势只让场面滑稽又……情S。

　　贺重闻的呼吸不自觉变得粗重。

　　这通电话是不可能继续下去了，贺重闻三言两句搪塞对面：“抱歉，我现在还有事，等我回去给你打电话。”

　　那边没料到他的语气忽然转冷且决绝，怔了下，还是答应：“嗯好，那约兰见。”

　　贺重闻周到地嘱咐了句照顾好身体，果断地挂了电话。
　　为了防止意外再重演，干脆扔到床头柜上。

　　手机依着惯性滑行一小截，从柜子上岌岌可危探出大半个身体，随时可能摔下去。
　　没有人在意它。

　　贺重闻已经算是尽快结束通讯了，可惜还是晚了。
　　从他决定接通，或者说决定回应的那一刻起，就晚了。

　　这个本该花前月下的美好夜晚，被一通来电搅得稀巴烂。

　　他松开手。

　　方洛昀重新得了自由，拢好又散开些的睡袍，遮住胸口的牙印，靠在床头。
　　此前的靡丽消散得一干二净，声音淡得像冰：“女朋友？”

　　贺重闻立刻否认：“不是。一个朋友，世交家的女儿。”

　　方洛昀的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那就是青梅竹马了。”

　　贺重闻极力解释：“哎，别给我扣帽子。你也听到了，她常年在国外，我们除了小时候就没怎么见过。”

　　方洛昀不客气地评价：“落花有情。”

　　话里的明示暗示，聋子都能听出来。

　　贺重闻摇摇头：“流水无意。”

　　这绝不是诓骗，是真的。
　　否则两家门当户对，金童玉女，早该成了连理枝。

　　落花有没有意，他不好说。
　　但他自己作为流水，是不为任何人停留的。

　　当然，这话不能在床上说出来，太毁气氛。
　　贺总还没不知趣到那个地步。

　　说白了，方洛昀也不是在乎这具体的一个谁。
　　他直勾勾盯着他：“贺总没有在交往的对象吧？我虽然不算什么高尚之人，也绝不做破坏别人感情的烂事。”

　　贺重闻笑了：“这个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单身。”

　　也是，尚霖的掌门人、约兰最有名的钻石王老五若是有什么婚恋迹象，八卦媒体不早就扒个满城风雨。

　　“有些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贺重闻看着他，“如果你不愿意，那……”

　　话说一半就够了，下半句是什么，当事人都心知肚明。

　　方洛昀自嘲地笑了下：“我们这算是什么？炮友吗？”

　　他从来不是急色之人，对待关系一向郑重，学生时代谈恋爱连牵女孩儿的手都慎之又慎，充分考虑双方意愿、把握进展程度。

　　结果却跟这个仅仅认识两星期的男人重逢第一晚就上了床。
　　还不止那一次。

　　很有可能，也不止第二次。

　　贺重闻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

　　“首先，我很健康。可以给你看我去年年底的体检报告，随便哪一项都任你看。
　　“其次，我同一时段内只保持一段联系，这一点我同样可以保证，这对我是安全和健康的保证，我很重视，并且希望——不，要求对方也是如此。
　　“最后，我也说了，这些事都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上，如果你改变了想法，不管什么时候，我一定尊重你的选择。”

　　这是什么贺重闻版《床伴宣言》吗？够一本正经的。
　　方洛昀想象了一下，贺重闻找每一任都发表同样的讲话的这个场景，有点想笑。

　　但他笑不出来。

　　小孩儿看起来很难过。
　　贺重闻想。

　　他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相反，成长环境和方方面面造就了他对来自他人的善意、恶意细微且敏锐的分辨。
　　只有看得清他人对自己的想法，才清楚该摆放在什么样的位置。

　　任何情境，任何事件，利益最大化，是一个商人的一生追求。

　　贺重闻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信条有什么问题。

　　他感觉得到，四年前在这个城市就感觉到了，自诩“直男”“对同性没兴趣”的方洛昀，看自己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不是依恋，更不是仰慕，也不是因为他技术太好……咳。

　　是理智上知道该远离，感性上又忍不住靠近。

　　像是警惕性很高，可还是对人类温暖的怀抱，或者手里香甜猫条充满好奇的小野猫。

　　那种撕扯在最后几日时化成了不舍，却终究没有流露出更深一层意义。

　　现在，会伸爪子的小野猫被驯服，被他叼回了家，却发现家里可能不止一只小猫咪。

　　所以小野猫感到难过。

　　宁愿再去出去流浪，也不想和其他人争抢同一份爱——一份实际上不可能给予任何人的爱。

　　这些东西，方洛昀不用说，贺重闻都清清楚楚。

　　小家伙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什么都写在眼睛里，写在下意识追随他的目光里。

　　贺重闻浪荡惯了，就像他说的，这种事都是你情我愿、互利互惠，腻了就结束。
　　成年人嘛，总不能事事掰扯得太详尽。

　　过去他从来没想过是否会叫人难过。
　　或者说，他不在乎。

　　可是方洛昀的难过他在乎。

　　贺重闻尚无法探究这种「在乎」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晓得，自己再不多拿出几根猫条、几个罐罐诱惑一下，小野猫就要挤窗户缝儿跑了。

　　猫儿会饲养多久呢？
　　他不知道。

　　起码此时，此刻，绝不能逃出他的掌心。

　　贺重闻走到方洛昀旁边，抚摸着他冰凉的手指。
　　见人没有拒绝，慢慢拥进怀里，也放软了声音：“今天下雨了。”

　　如他所料，方洛昀听见“下雨”时，因他靠近而紧绷的肩颈放松些许。

　　“我讨厌下雨天。”
　　贺重闻喃喃，眼神有些迷茫。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
　　“以前下雨的时候，我恨不得让整个世界消失，或者自己消失。但今天……我只想见到你。立刻见到你。”

　　雨天会释放他心中狂躁的野兽。
　　这么多年来，他也好，心理医生和药物也罢，都无法压抑和制服它。

　　方洛昀的存在竟然能叫它重新安静下来。

　　光凭这一点，他就不能现在对他放手。

　　“我们这样不好吗？”贺重闻从背后抱着他，亲吻着他的耳廓，“我们这样很好，对吧。”

　　也不知是在说服对方还是自己。

　　好吗？
　　这是他们两个人都想要的状态吗？

　　如果有一方不想要，随时会停止吗？
　　谁又会成为提出终止的那一方？

　　方洛昀神情恹恹，在他怀里闭上眼，忽然觉得很疲倦。

　　贺重闻说的话他没有忘。

　　这个人可以有romantic relationship，但从不发展成relationship。

　　他早就明白。
　　可怎么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