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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矢石之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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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头顶的树叶被风吹过,发出簇簇的响声,小径上忙碌的武卒顿时惊鸟般散去,或紧贴树干,或窜进灌木,个个弯腰缩颈,惶恐的抬头打量,只待风过后才又慢吞吞走出,俯下身继续清理着拦在路中央的断木残垣。
相比之下,前方带路的武卒勇敢许多,不闪不避只匆匆赶路,稚子紧随其后一言不发,二人一路向南,渐渐不闻人声,眼中所见也不再混乱,直走了大半日后终于来到了桑树林的边界处,进了林子又走了数里,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群中央的是族长九地和三界的里正,身旁的族人正倾着身子伸长了脖颈对着他们连连发问,寸泓族长面前没有太多的礼节规矩,是也十分喧闹。看到稚子,九地忙召唤过几位长老应对,自己费力的挤出人群,拉着她来到远处僻静的树脚下。
“五日前的变故你知道了吧,许多残枝断木、兵器尸体突然从望天树冠落下,情景骇人,下方居住的族人四处奔逃,林间被毁的面目全非,所幸伤亡不大,我与长老们带着三界的里正忙了这些天,才将散落的族人重新联络起来,召集大家聚集在此,安顿下来。”
“那就好,我在蘑菇屋中也闻听了声响,看到了一些掉落的青铜弩箭,随后大量族人和武卒向外撤退,我跟着大家躲避,在纷乱中走散,现下终于和你们碰头了,可知是什么情况?”
“清穹发生了战乱,掉落的尸体中有灰瞳之人。”
“是昆夷!”稚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清穹竟然在与昆夷交战?”
“的确如此。”九地点头道,“战场集中在望天树冠上,昆夷定是从如意门攻入,随后两族发生激战。掉落的兵甲尸首有数千人之多,但这还不是两族的主力在对抗,我族族人都撤退出来后,据值守的武卒来报,间隔一天之后又发生了第二次交战,这次更是激烈数倍,羽箭刀剑、残木尸首,还有大量死鸟,似雨点一般纷纷砸下来,整整持续了大半天,看得出十分惨烈,之后就没了动静。”
“清穹占据地缘优势,昆夷定是难以推进。”
九地的神情却不轻松:“虽然战场仅在如意门附近,没有再向远处扩展,但我带领长老和几个学子细细查看过,清穹一方身着布衫羽衣,持普通羽箭,昆夷一方却铠甲覆身,更有三尺长的青铜弩箭,射程极远,两族实力悬殊,尸首人数也证实了这点。”
“翼皇为何违抗圣女令,主动开如意门与昆夷交战?这并不像翼皇的行事风格,而且昆夷能这样毫无顾虑的攻打清穹,说明中容形势定然不妙。”说到这里,稚子马上想到了七色,心下更是担忧无比,“中容可能已经沦陷,圣女和主君不知是否平安!不行,我们得尽快探明外面的情况。”
“可有办法?”
“我知道各族如意门的咒语,我能单方开启如意门前往中容。”
“不行,中容现下情况不明,你贸然前往太危险了。”
“可如意门枢纽在中容,只有到达中容,才有机会前往他族。”
“你都知道这个道理,昆夷能不知道吗,如意门所在的大乘阁必定重兵防守,恐怕你踏出一步就会被抓。”
稚子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除却如意门还有一法可行,菇身蝉翼拓中记载有元素门一说,仙境由水、火、风、石、木、土六种元素构成,创世神源源不断的将万顷海水汇入南渊,炙热烈焰卷进赤望,大小山石滚落昆夷,列列狂风鼓吹清穹,茂密草木延伸寸泓,丰泥沃土推送中容,从而形成了海洋、沙漠、山峦、丛林、平原这些迥然不同的地貌,或许我可以尝试经元素门前往各族探知究竟。”
“此门不是为生灵而设,暂且不要以身犯险,眼下境况还没严重到那种地步,还是从长计议才是。”九地道。
仙境森林中的桑树林并不大,方圆不过六百里,此时刚刚入夏,桑树的枝条像粗壮的手臂伸展四方,树冠如同绿色的巨伞罩在头顶,一串串桑果正由鲜红变为紫红,沉甸甸的挂在高高的枝头。几千名避难的族人住在下方临时搭建的木棚里已有二十几日,这里临近清漳溪,取水方便,又有各界里正负责运送吃食,生活起居都还正常。
稚子站在棚沿下看着族人,满目忧愁,一旁虎牙开口:“你这几日总是眉头紧锁,为了何事?”
“仙境平和了千年,族人从未经历过战乱,眼看现下风波已起,真不知如何是好。”
“虽不知清穹和昆夷为何打起来,但看上去已经平稳了,吃穿用度族中都安排的很好,任他谁来叩响如意门,不开就是,还有何忧心。”
不远处的景湛静静立在那里,只待虎牙离开才走上前来。
稚子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你都听到了,寸泓人虽质朴良善,但也守旧落后,虎牙与我一同长大,如今想法却天差地别。”
“像虎牙这般普通族人从未见过昆夷的强兵利刃,所以对忧患没有认识,但寸泓在灾祸面前仍能统一调动,公平分配,不落下每一个族人,这已是难得。若在南渊,每个人在意的都只是自己,那才是真正的一盘散沙。”
稚子叹道:“各族族人大都蒙昧,唯有书院学子受业三年,深知六族一体的道理,逢此大难之际,只盼他们能成为各族脊梁!”
两人返身欲回棚中,就在此时,突然一声惊雷从天而降,在耳边轰然炸开,脚下大地像水面般剧烈起伏,树干摇摆晃动,连带着枝叶哗哗响个不停,族人们以为又有尸首从天而降,纷纷捂着脑袋四下逃窜。
震动很快过去,景湛搀扶起稚子,白着脸感慨:“真是不太平了,这仙境要大乱!”
稚子抚着额头,双眉紧锁,脑中万念翻飞,她清楚的感知到有东西从她的脑海中渐渐消失了,她喘息着站直了身体,开了口:“清穹的上古吉兽鸾影殒命了。”
“什么?”
“鸾影可启动禁术,又殒命于两族交战之时,其中定有缘由。”稚子抬起头,目光变得无比坚定,“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经元素门前往清穹!”
“我随你去!你说的没错,六族安危人人有责,同是书院学子,怎能让你独自涉险。”
寂静无人的林中,景湛与稚子并肩而立,侧目看着她严肃的神情,景湛压制着内心的慌乱,闭上了双目。一旁稚子双手放于胸前,口中吟诵起晦涩而古老的语言。
“吾将以未来无限可能为报,求开启异界通道之力量!以神之名,召唤时空横竖之窗,飘渺无定之门!谨借不息之风,指引我到达彼方!”
话音刚落,周边一切声响仿佛都消失了,景湛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空气肉眼可见的流动起来,一个圆形的透明框渐渐出现,二人携起手来,毅然踏了进去。
见证这神奇一幕的只有身后树干上蛀食的几只桑天牛幼虫,它们不知道,眼前凭空消失的两个人进入了未知的时空,开始了神奇的探险。
古语有云,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
踏进元素门的一刻,稚子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风,这风不是想象中呼啸凛冽如山中猛虎,而是轻柔洁净,带着一股悠远的澹香,带着一息滋润的水汽,摩挲着她的颜面,环绕过她的肩腰,淘洗着她的肺腑——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幻化成风的一部分,并且作为这里的主人,冷酷肃穆的审视着万物。
风温柔慈爱的拂过人类的皮肤,托起禽鸟的羽翼,摇摆树木的枝条……稚子无法言说此刻的感受,平生的所闻所见也不能解释这些情景,但她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风赋予的,她跟随着那无影无形的风,俯瞰着清穹的每一个角落。
草木生灵在眼前掠过,嘈杂世音充斥耳畔,稚子闭目稳下心神,用心去识得风韵、解得风语,去寻找这万象中丝丝缕缕熟悉的气息。
出门时还好好的南羽清晨竟被两个风临军送回了竹林,前襟一片血红,人咳个不止,南絮和七色二人又惊又痛,手忙脚乱的弄好了药汤让他服下,片刻后南羽咳声减缓,但心气仍难平复,满腔义愤的立誓要为鸾影报仇,向翼皇谏言出兵。
南絮抹泪跺脚:“你都受伤了还要折腾!风临军出族不能飞翔,禁术也不能用,根本不是昆夷对手,翼皇怎会应允!”
“她说的没错。”
屋中突然响起了三人之外的声音,南絮不由愣住,只见两个人就那样凭空出现在了面前,她吓的步步后退,本能的挡在五哥身前,抬着手臂像护崽的鸟,身旁的七色却惊叫一声,欢喜的一跃而起,将那人紧紧抱住。
“稚子!”
“她……她们是谁……”
南羽也是一脸震惊,但还是本能的安慰南絮:“不要怕,这两人与我都是书院同窗。”
七色上下打量着稚子:“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元素门,我跟你说过的。”稚子紧紧握着七色的手,道,“我本想来打探清穹情况,不想在元素门中发现了你的气息,顺着找了过来,果真是你,看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昆夷攻占了中容,五十万关宁骑战死,主君、三公和吉光都殉难了,是南羽将我救到了这里。”
稚子和景湛二人闻听,惊的目瞪口呆,许久不能言语。
“昆夷竟猖狂到如此地步……”稚子看着屋内三人,心下百感交集,“你们辛苦了,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来帮你们,想到在你们拼命搏杀时我却一无所知,就觉得好生惭愧!”
“先不说这些,你们能来太好了,我们也急于把消息传递出去,让其他几族及时应对。”
屋内热茶呈上,缭绕雾气中,几人细细交换了已知的讯息。
“现下虽然已有昆夷大败的卦象,南羽也重伤了昆夷帝王,但形势仍然严峻。”七色道,“天均重伤之后,昆夷不但没有溃乱反而迅速出手还击杀了鸾影,说明族中有人权利比肩帝王,能第一时间掌控全族发出号令。”
稚子思忖片刻,开口道:“昆夷人受心智拖累,千年来与五族相安无事,这场大战却来势凶猛攻城略地,能单方开启如意门,针对各族设立不同兵种的军团,机括精妙,智谋高深,离间族人,施展禁术——所有这些都可以断定,昆夷近百年内定是出现了非凡人物,在为该族精心策划。”
“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聪慧至此,凭一己之力几乎要荡平仙境。”
众人静默片刻,景湛犹犹豫豫开了口:“说起聪慧,我倒是想起了一人……”
稚子仿佛知道他说的是谁,心砰砰猛跳了起来。
“你想说的是童臻吧,”南羽接口道,“我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书院三年次次名列榜首,气质也与昆夷人大不相同。”
七色摇头:“只是成绩好了些,你们就想到了他身上,他不过加冠之年,文质彬彬,能统领昆夷百万兵将?让无数凶悍野蛮之人跪倒在脚下?你们真是胡乱猜测。”
“也是,我们认识的昆夷人只有几十个书院学子,不由自主就在他们中间找了起来。真要是有这样一个人物,昆夷怎会送来书院与我们这些学子厮混。”南羽道。
一旁的稚子放下了手中的衣角,松了口气。
“好了好了,都打起精神来,”七色起身,神采奕奕,“既然卦象中决战之地在赤望,我们应尽快前往赤望告知渥丹,让她准备迎战。”
“好,我可以带你们去。”稚子道。
南羽道:“我认为赤望眼下并不是最急迫的,据我所知,赤望开如意门的三年从未接待过异族使者入族,那通典就没有外泄的可能。”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没有通典昆夷如何单方开启如意门。”七色道。
“昆夷现下进不去赤望,也进不去南渊,那必定是要去寸泓!”稚子腾地站起身来,面色大变,“不行,我要立即回族!”
“我随你一起去。”七色道。
“若我没猜错,寸泓很快要陷入战乱,你留在这里才安全。”
“不,我们先随你一起前往寸泓,安顿好之后再去赤望,总之从现在开始,无论去哪,我们几人必须在一起!”七色说罢,迎着四人目光再次开口,字字沉重如山,“因为卦象中最终战胜昆夷的——就是我们!”
几人面面相觑,为这突如其来的重任,为这不可推卸的担子,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吾将以未来无限可能为报,求开启异界通道之力量!以神之名,召唤时空横竖之窗,飘渺无定之门!谨借不朽之木,指引我到达彼方!”
稚子在前,景湛背着南羽,南絮和七色在旁搀扶,五个人就这样紧紧靠在一起,小心翼翼的踏进了元素之门。
相比来时,这道门又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模样。
古语有云,木,阳气动跃,触地而生,下象其根,东方之行。
木之元素迎面袭来,五人在虚空中感受着不应属于生灵的震撼冲击,不自觉的大口喘息,南絮闭着眼颤抖着依附在景湛身旁,手中牢牢抓着五哥的衣角。
这一切太过神奇,耳中是液体汩汩的流动声和植物拔节的脆响,身旁薄薄的管壁中,糖分和水正在游走,数不清的管子不断向前延伸,铺开了枝干,挂上了果实,随即打着旋卷成了年轮,五人仿佛站在一棵巨大的树干中,跟随着木的信息,轻松触摸着林间的每一个角落。
就是这些源源不断的元素,汇成了地衣苔藓、灌木菌果、乔木草本、丝萝藤蔓,成就了这个庞大的绿色森林。
担心众人安危,稚子不欲耽搁,快速从元素门中撤出,发现置身于清漳溪外的松林中,倒也熟门熟路,带着一行人跋涉了小半天,终于回到桑树林中的大本营。
九地得知了七色的贸然行动,正担忧不已,看到一行人出现才算松了口气,得知圣女在此,更是急忙行礼,心下安稳了许多。
木棚内,稚子将外间情况一一告知族长,九地听后思索片刻,开口道:“境况我已知晓,卦象中既然是你们几人,你们还是快快前往赤望,昆夷尚不知你们可以经元素门在六族中往来,趁此时机提前部署才是。”
稚子犹豫:“可我担心这里……”
“寸泓通典目前并无外泄迹象,昆夷未必能进来,更何况那昆夷已经得了卦象,知道赤望才是决战之地,怎么还会浪费精力来攻寸泓,莫要犹豫,快去吧。”
“族长说的没错,六族本为一体,早日恢复仙境和平才是最重要的,稚子,我们走吧。”七色道。
一行人正欲起身,南羽拱手向九地行了一礼:“还有一事请问族长,不知清穹风临军遇难兵士的尸首是如何处理?”
“放心,我安排人将他们安葬了,日后仙境太平,再由贵族安置。”
南羽再次弯下身去,深深行了一礼:“南羽代清穹全族谢过族长!”
九地连忙上前扶起:“六族本为一家,他们都是抵抗邪恶的正义之师,我们理当尊重,更何况都是束发之年就上了战场,十分不易。”
“束发之年?”南羽不禁一愣,“族长是否弄错了,风临军都是族中成人精心挑选,单箭术一项想要达标就非十五年功力不可,所以士兵年岁最少二十有五。”
“可那些风临军看起来大都是十几岁的孩子。”
“清穹怎会让孩子上战场……”
“等等!”稚子猛的起身止住了南羽,紧紧盯着他急问,“五年前的深秋,清穹可曾去过昆夷人?”
南羽略一思忖,点头道:“算起来是有五年了,当时有三个昆夷使者来到清穹,他们居心叵测,吟诵鵉神令引发混乱,从而拓印了通典,族中当时并不知情,事发第二天就放他们回族了。”
“回去了?”
“噢……回族当日有一人跌下了树冠,其他二人得知他断然没有生机后,就回了族。”
稚子攥紧了双拳,急问:“掉落的那人多大年纪?”
南羽面色迟疑,看向南絮,南絮轻声道:“十七八岁。”
原来如此!不经如意门从清穹掉落寸泓,身形样貌会大变——真真就是那个出访清穹的昆夷使者!
那双灰色的瞳孔……自己早该想到的。
可是不止这些,还有什么,一定还有些什么……
他滞留在寸泓期间,族内曾发动过一次声势浩大的寻人,这样奇怪的行动与他有关系吗?他突然辞别之时,似乎也正是昆夷使者造访之际,这样声势浩大的阵仗,仅仅为了一个使者吗?
自从在清穹木屋内提起童臻,稚子内心深处就总有一股异样的思绪在不停翻涌,就像一颗种子被播下,立即就以疯狂的势头快速萌发,谁都无法阻挡。
真真……童臻……
不仅是名字,他们身上相似的地方太多了!
那博古通今的学识……深不可测的本事……列鼎而食的做派……目空四海的举止……风流不羁的气质……
那双莫名熟悉的桃花眼……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要回家了……我的家很远,我们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很早就认识你。”
“怎么长大了,性子也愈加倔了。”
……
血色从双唇渐渐褪去,耳边七色急切的呼喊将她拉回了现实,稚子缓过神来,脑中回荡着分别之际童臻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待在原地哪都别去,我会去找你。”
脑中轰然炸开,鸣声四起,稚子隐约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不能走,我要等一个人。”
将七色、景湛、南絮南羽送进通往赤望的元素门后,稚子也行动了起来,她断定寸泓通典必已泄露,如意门形同虚设,昆夷大军随时会攻入,而寸泓族人无论体力和兵器都无法与之抗衡,与族长和几位长老一番商谈后,族中决定将族人全部遣散进密林深处躲避。
族长九地、长老、三界里正以及书院学子组成了一支队伍,一路越过清漳溪,在贲愚界北部的杉树林中藏身下来,而森林各处都安排了值守的武卒,他们大都善于隐藏,轻易不会被敌人发现,从而能将敌军的行动第一时间传至族长这里。
两日之后,昆夷果然发动了。
武卒匆匆来报:“报!今日破晓时分,如意门被单方开启,大量昆夷兵涌入!”
“知道了,你们一定要尽快探清昆夷兵力,最重要的是何人领兵!”九地道。
“是!”
闻得战事起,学子们心中既惊又怒,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起来。
“我寸泓族人在森林中生存经验充足,短期避难没有问题。”
“是啊,森林庞大,族人四散,不知昆夷会以何种策略应对。”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眼下还是要先搞清楚昆夷主心骨是谁,毕竟对昆夷多一分了解,日后的决战也能多一分胜算。”
“……”
九地开口:“稚子,你怎么看?”
“如果我猜的没错,昆夷不会在寸泓大动干戈。”
盛夏的密林并不炙热,只是蚊虫多了些,不能搭棚建屋泄露痕迹,只能用些药草涂抹身上,众人也不在意,心都牵挂着如意门处的情况,每双眼睛都聚在报信的武卒身上。
“昆夷军团足有十万人之众,皆身着皮甲,领兵的将军尚不知名字和武职。”
“再探!”
“大军在如意门处驻扎下来,随即一支两千人的队伍从大营离开,向着南边而去。”
“难道是先锋队?再探!”
“先锋队走出了五十里,停下了,兵甲搭建起营帐,看来是要驻扎在那里。”
离耳界的里正一脸疑惑:“向南五十里,尚未出望天树林,停在此处是何用意?”
“报!有武卒看到了一个覆着黄金面具的人,他不住营帐,却住在附近一顶黄底灰点的蘑菇屋内,传令兵不时从中进出,似将军令在大营和蘑菇屋之间往来传递。”
“黄金面具?就是修习了清穹禁术的那个人,此人在发布军令,他究竟是谁,为何住在蘑菇屋里?”
一旁稚子起身,目光似乎延伸到了丛林的远方,她一切都明白了。
圆环终于闭合,而答案已浮出水面。
站在熟悉的草坪上,面对眼前披坚执锐、魁梧凶煞的昆夷人,稚子没有丝毫畏惧。
“我叫稚子,去通报屋内的人。”
士兵很快出来,请她进去。
心中的煎熬已到达极限,稚子突然间一刻也不想再等待,她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上前去。
午后的阳光从窗格中洒进来,屋内光影斑驳,时光凝滞,艾草被散发着熟悉的味道,一切陈设都与自己离开时毫无二致,在窗前,有一人负手而立,凭栏远望,听到稚子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带动屋内光线旋转流离。
记忆中的片段逆着时光扑面而来,那清俊无双的面容,摄人心魄的眉眼,邪魅不羁的笑意,闲云流水的姿态,都与早已消失在岁月中的画面悄然重叠。
“果真等到你了,小姐姐。”
即便心中已有了答案,在直面真相的一刻,泪水还是蒙住了双眼。
“稚子,我是真真啊!”
“可你也是童臻,昆夷的辅境大将军。”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战事起,我难免要现于人前,料到你终会知晓。六年前,我作为使者出访清穹,未经如意门跌入森林,身形大变,重伤不起,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你收留了我,为我疗伤,给我煮饭,还缝制了新衣,那时的你,仿佛是这仙境中最微小最柔软的一人,可如今,小姐姐得了菇身蝉翼拓这样的绝世秘籍,六族中已没有任何地方任何人再能困住你,你成为了这仙境中最聪慧最强大的人。”
“你能料得一切,并在此等我,你的聪慧更胜一筹。”
童臻闻言不禁笑笑,他缓缓迈步,终在稚子面前站定,一双桃花目闪着动人光彩:“回族后,你常常入我梦中,直到有一次,你告诉我要替爹娘报仇,独自去探险,从那天起,你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随后,自守蟒死了,食梦貘也死了,我不敢想最坏的结果,我恼你不顾安危,赌气也要探知那菇身蝉翼拓的真相,随后我凭擦身而过的几眼记忆探知出只字片语,说起来,你一定不知,你是如何译出此书的。
菇身蝉翼拓需以六族通典为根基方能寻出规律。你救我性命,我帮你重拾勇气,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又阴错阳差因食梦貘而梦境相连,你从梦境中将我所知的通典尽数获得,从而译出菇身蝉翼拓,知晓了这仙境最大的秘密——说起来,我是否也算有一份功劳?”
“原来如此,竟是天意。”稚子愣了愣,轻声又叹,“天意让你我互相成就,却为何终成敌手。”
“稚子,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那我问你——为什么?你掌五族通典,通晓仙境万千奥秘,即便如此,你还要血洗六族,坐上那个与神比肩的位置来证明自己吗?”
童臻冷笑一声,脸上傲色尽显:“神有何值得艳羡,我从不想做神,我要战胜神!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将时间的齿轮拨转,我要用凡人的双手将六族合一!”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节奏,六族终会融合,但绝不是通过征战和杀伐!”
“六族尚未脱离蒙昧,你我心中都明白,我们有生之年等不到那样一天!稚子,留下来,哪里都别去,待仙境一统,我们一起去中容骑马,去南渊钓鱼,去清穹赏月……”
“然后呢?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呢?”稚子直视着他,句句质问仿佛直指他的心底,“你可曾在阵前看过那些尸首?他们不是虫蚁,无论你有多么堂而皇之的理由,无论你怎样高高在上呼风唤雨,都不能随意践踏这些生命!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真真吗?若我当时没有救你,是不是一切都会改变?”
两人相视而立,这一刻,童臻身上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哀伤气息。
“你后悔了?”这句他问的极轻极缓,过了许久,他转身过去,背影又蒙上了冷意,“可已来不及。幼时我们常常在傍晚时分于窗前对弈,如今不如就以这仙境为棋盘,六族生灵为棋子,你我二人对弈一场。”
稚子压下眼中的泪水,抑制着心底的疼痛,冷声道:“我会尽我所能让六族归位,让昆夷受到应有的惩罚。”
说罢她轻启双唇,缓缓打开通往赤望的元素门,童臻就那样一直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无人看到他似水般平静的面色下划过了孤寂。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友人星散,山水相隔,世事翻覆,随俗沉浮,少年往事,终究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