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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四面楚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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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个寒暑,南羽再次踏进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风临殿,往日景象不禁在脑中重现,自己就是在这里成为一名摘星人,地面巨大的百色鸟羽毯艳丽依然,四周陈设未变,来不及感慨时光匆匆,殿中林立的百官和嘈杂的低语让他心中涌上不安。
一名礼官走了出来,四下顿时噤声,翼皇缓步而出,众人跪拜行礼。
礼毕,南羽抬头看去,只见上首翼皇今日一身紫色皂纱袍极为素简,全身没有一支鸟羽点缀,也未戴冠佩玉,显然无心修饰容颜,面色虽还算平和,但也显露出些许倦意。
“昆夷向五族宣战,想必各位都已知晓,今天召集三位大卿,五位中卿,十二位下卿,四府太守和十六名摘星人前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颜荛,你来说吧。”
三卿之一的颜荛领命走出:“战乱兴起后,中容来信让各族彻底关闭如意门再不开启,此事由十圣女权衡决策,我等自当谨遵圣令,自那日之后,我族就断了与中容的书信往来。望月阁向来有风临军每日入内巡查一次,可就在昨天,阁内地板上出现了一封信,这封信是昆夷帝王天均所写,他声称现已攻下中容,五十万关宁骑尽数覆灭,官员俯首称臣,而中容主君和圣女也被关押起来。”
殿中一片哗然,扬起鼎沸人声,南羽面色青白,似被五雷击顶,脑中嗡嗡作响。
“没错,中容大败!各位稍安勿躁,恐怕我这还有坏消息。”颜荛抬手止住议论,神色颇为凝重,“此信能送进来,是因为昆夷单方开启了我族如意门。”
此言一出,满殿人无不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昆夷卑鄙无耻,近百年间频频派遣使者前来,赠与铁石消除我族戒心,实则是为了窃取我清穹通典!曾经力荐与昆夷往来和职掌接待的官员已被尽数惩处,但覆水难收,我清穹门户已不牢固,今日之事正是验证。昆夷单方开启如意门,送进信件,更在信中口出狂言,声称若翼皇带领百官开如意门归降,昆夷将收清穹为属族,驻兵庇护,如若不然,两日后将出兵攻打!各位有何对策,还请畅所欲言。”颜荛道。
殿内已是声浪沸腾,怒意滔天,一位中卿上前,甩着衣袖慷慨激昂道:“我清穹与中容大不相同,以为赢了中容便也能赢我们,简直狂妄!我族地势得天独厚,这百仞高的树冠就是天然屏障,依我看,如意门单方开启也不必恐慌,他们昆夷万难踏进一步!”
此言顿时得到许多支持,几位官员纷纷发声。
“中容大败自然遗憾,但我清穹不必太过担忧,昆夷人不能在树冠上行走,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便束手无策。”
“没错,昆夷修书劝降,是想用中容大败来威慑我们,让我们主动称臣,只要我们不予理会,他们只能转头去进攻他族。”
“想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我清穹占为属族,这些昆夷人真是痴心妄想,攻南渊怕是都比攻我清穹要容易些,哈哈哈……”
玩笑声中,众人傲色尽显。
“摘星人可有话说?”颜荛道。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
“据我所知,中容主君曾提议五族合力对抗昆夷,不知我族是否答允出兵相助?”
无数道目光自四面八方投来,南羽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可他也知道,自己一定会开口。他不顾满殿人各色表情,直视上首翼皇继续发问:“中容之所以独自应战,是因为各族都不愿相助对吗?”
翼皇闭起双目似在养神,三卿之一的元绛清清嗓,开口道:“我族风临军当时正在整顿……无论如何,如今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更何况圣女亲自下令关闭如意门,你敢质疑圣女圣令?”
“你们不肯相助中容,圣女却还下令关如意门保全你们,真是可笑!”南羽冷笑,“既然没想过唇亡齿寒的道理,如今兵临城下也是咎由自取了。”
元绛勃然大怒,指着他斥道:“什么你们你们,你难道不是清穹人!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真以为阅过通典,清秘阁出关就天下无敌了,将你扔出如意门外,看看是不是昆夷对手!”
“我是书院学子,书院教授的是六族一体荣辱与共的思想!清穹仗着地势对仙境事务高高挂起是违背大义的!”南羽拔高了声调,眼中怒意喷薄而出,“既已失了先机,得知中容一族倾覆,主君和圣女被俘,也应当设法迎战昆夷救出二人,可是这满殿听去,竟都是缩头自保的可笑言论!”
刚才慷慨发声的几人脸颊不由都有些发热,气急败坏的嘟囔:“书院书院……不过读了三年的书,这些学子脑子都读傻了……”
“仙境五百年时五圣子开了如意门,使六族互通,可又五百年过去,竟倒退回闭关自守的境地,你们不觉得可悲可愤吗!你们打算坐视不理,依仗着地势稳居于此,直到昆夷将他族一一攻占后,永远与世隔绝吗?”
元绛面色铁青,绷着脸冷冷道:“我族有十万风临军,何至于像你说的那般不堪!”
“五十万关宁骑都尽数覆灭,说明昆夷实力不容小觑,十万风临军和优越地势也未必能保清穹安稳。”
“那你有何高见?”
“主动迎战,击退昆夷,设法救出圣女和中容主君,再与各族联手,彻底打败昆夷,恢复仙境和平!”
元绛摇头嗤笑:“书院教的这些学子满脑子仁义、天下、正道,口号倒是喊的十分响亮。”
四下轻笑声响起,南羽正欲再言,上首翼皇轻咳两声,开了口。
“大家各抒己见,都是一片忠心,我甚是欣慰,元绛,你带领风临军五千先锋将望月阁围住,两日之后若昆夷人真敢露头,就万箭齐发,让他们知道清穹的厉害!其他官员守好本职,不要自乱阵脚。”
“是!”
南羽听出这言下之意还是要依仗清穹地势置之度外,虽心中焦急也只能压制下去,与众人行礼退下。
两日,是昆夷给出的归降期限,破晓时分,晨光微露,望月阁前空气凝滞,草叶静止,连鸟雀都感受到这不安的气氛,飞的无影无踪,风临军先锋五千在望月阁前严阵以待。
他们没有铠甲和刀棍,唯一的兵器就是弓箭,军中与普通族人狩猎所用并无差异,大都是落叶松、榆木或竹做弓体,兽筋制弓弦,箭杆由桦木或竹所制,尾部夹置飞禽的羽翎用以平衡,唯一区别是风临军的箭头嵌有铁石,昆夷正是用这些铁石敲开了清穹的门,一步步成为翼皇的座上宾,从而窃走通典,直到今日交恶对战。
数十万支箭矢,加上高超的箭术和地形的优势,对付昆夷绰绰有余,风临军中人人对此深信不疑,他们或轻摆双翼悬在半空,或掂足立在树梢,无一例外都紧盯着前方的望月阁,三大卿之一的元绛亲自领兵,翼皇之意已经传达,只要望月阁中有人影探出,不必禀报即刻放箭!让昆夷人尝尝箭雨的威力!
天色大亮,风临军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松懈,朝食时分,寂静终于被打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构造精巧的望月阁如同肢解一般被分离开来,上方两层轰然倒下,将后方树冠砸的七零八落,底层的四面墙壁同时支离破碎,残垣断木飞了出去,贯穿上下的楠木金柱缓缓倾倒,三根轰然横架在树冠上,一根头重脚轻摇摆了两下,掉落下去。树冠上只剩下了望月阁的底层木基,没有了遮蔽,其上境况一目了然,十丈宽的方形木基上赫然摆放着数十个四轮三轴的车架,排成圆阵对着各个方向,车上架着大弩,弩臂兽身形状,通长四尺,弩弓上下纵穿兽头,三尺长的青铜弩箭正在弦上蓄势待发,身着铠甲的昆夷兵有蹲有立,规则的散布在这些机括周围。
几乎同一时刻,风临军万箭齐发,昆夷兵也开动了机括,陌生而奇特的金属弦声在清穹上空响起,自四周而来向中心聚集与自中心发出向四周扩散的两拨箭雨迎头撞上,击起一片铿锵声响。昆夷机括射出的强劲弩箭由青铜所制,划破晴空,风声刺耳,将最前方的风临军射穿后仍然速度不减、力量不变,继续向后方而去!如同穿过落叶一般,轻松击穿了五个毫无装备的风临军,弧线才渐渐向下弯去,带着他们的尸体最终没入树冠。
风临军搭弓上箭已是极速,可那弩箭竟更快,几乎没有间歇而来,强弩雷发,所中必倒,风临军先锋几乎在第一波箭雨中就损耗殆尽,阵列凌乱不堪,而他们射出的箭矢被弩箭带起的强劲风势一扫就偏离方向减缓了速度,少数箭矢歪歪斜斜击向机括和士兵,与那些坚硬的金属碰撞在一起,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随即掉落在地,难以造成损伤。
听到撤退指令,风临军调转方向展翼飞离,弩箭仍从他们身后追击而来,不断有人被击落下去,直退到八百步之远,才终于出了弩箭范围,而此时站在元绛面前的仅剩两百多人,几乎算得上全军覆灭。
元绛显然还没从这压倒性的力量中回过神来,整个人目瞪口呆惊惶不定,作为清穹族唯一的力量,风临军在昆夷面前的实力悬殊已一目了然,他还没来得及体会悲哀,很快就看到昆夷兵在如意门中频繁出入,搬入一些巨石,不急不忙的在机括上一番操作,用巨石将箭矢换下,之后再次启动机括,那些巨石上嵌着铁环,连着铁链,即便如此沉重,也在机括强力之下射出了百步之远,巨石纷纷砸入树冠,压断无数枝叶,最终卡在粗壮的枝杈间,系着的铁链被绷的笔直,以望月阁木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展出去,如同一张硕大的蜘蛛网,昆夷兵抬着木板自如意门中出来,搭设在铁链之上,放稳后踩着板再向前继续铺去,元绛这才明白过来,昆夷人要在树冠上搭建出能立足的台子!艳阳之下他冷汗涔涔,转身急向风临殿而去。
南羽紧紧牵着六妹的手,再次踏进风临殿,殿中再无之前闲适悠然的氛围,之前慷慨陈词的官员也都恭立着缄默不语,南絮侧头看向五哥,目光中满是问询,却只换来他凝重的面色作为回应。
元绛的头低垂了下去,言语间仿佛全身的威气都已消散:“昆夷人的巨弩以车为架,以辘轳引弦,发矢不仗人力而用机括,射程足有三里,击退我族先锋之后,昆夷人用连系铁链的巨石换下箭矢,那弩车将五十石的石弹射出百步之远,在树冠上布下铁网,步伐敏捷的昆夷兵在其上铺设木板,逐层扩大地盘,随即再将弩车向外推去,弩箭的射击范围也随之扩展,我们一旦靠近,他们就立即发动机括,箭弩和石弹都威力巨大,实难抵挡。”
“这般情景,再过不得几日昆夷人就攻到这风临殿门口了,我这个翼皇恐怕也得奔逃避难去了。”翼皇这话说的平静,但众人明白轻重,个个缩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摘星人都是阅过通典,修习过一些顶尖武学甚至禁术的,可有什么对策啊?”
有人小心翼翼开了口:“那些弩车是关键,若我们毁了弩车,凭借箭术和地势,定可与昆夷一战。”
元绛摇头:“昆夷给我们的那些铁石连他们的铠甲都击不穿,那弩车更是精铁所制,如何毁去。”
“难道铁石的材质不同?怪不得昆夷那样大方,原来这些箭矢对他们根本不是威胁!”
“那昆夷境内都是铁矿,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制造兵器自然厉害……”
“我是让你们商议对策,不是长他人威风!”翼皇拍案而起,面上已是大怒,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翼皇缓缓扫过众人,目光落在南羽身上。
“南羽,我记得你是上次殿内唯一主战之人,你说说吧。”
南羽抬起头来,语气坚定:“依我之见,绝不能让昆夷安营扎寨步步扩充,为今之计只有硬攻,拼尽全族之力不惜一切代价将昆夷赶出如意门外!求得自保之后再设法搭救中容主君和圣女。”
“先说自保之法吧!”翼皇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南羽顿了顿,知道接下来的话会激起怎样的波澜,但仍是开了口:“将如意门处的望天树冠毁掉,使如意门空悬……”
“毁树!”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内群情鼎沸,颜荛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树木是创世神赠与清穹的安身之所,且不说这毁树在清穹闻所未闻,是大大的不祥之兆,就说如意门下方的那棵望天树,更是意义不同……”
“不是一棵,而是五棵。”
“五棵!”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南羽。
“五棵望天树?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树木失去树冠多半无法存活,清穹的中央将永远留着一个空荡荡的大洞!如意门处也再难建起殿宇!”
南羽回视颜荛:“昆夷为此战筹谋已久,准备充分,机括更是针对我清穹所制,威力巨大,为防后患,只有毁去树冠让如意门空悬,才能保证士兵和机括再也进不来。”
“那也不用毁掉五棵!”颜荛痛心道。
“我不知昆夷还会有怎样精巧的机括,最少空出二十里才敢确保万无一失!”南羽朗声道,“现下昆夷人已毁了望月阁,残垣断木散落,又射出巨石和强弩,四处胡乱搭建,树冠在肆意践踏下已有损坏,两方交战时更是箭矢纷飞,即便不主动毁树,如意门处的树冠恐也难以留存!若我们不尽快抢占先机,等昆夷站稳脚跟,就再难靠近如意门了,那时才是任人宰割!”
一番话有理有据,众人渐渐平静下来,颜荛也只能扼腕叹息。
“说起交战,十万风临军是我清穹唯一的兵力,万不能落得像关宁骑那样的下场,你可有必胜把握?”元绛道。
“实力悬殊,并没有必胜把握,只能倾尽全力。”
翼皇道:“元绛,你还不知道,南羽可不是普通人,他自小目视千里,右手持弓左手搭箭在千步之内可射飞虫,选为摘星人之后更是熟读通典,武艺高超,旁边是他的妹妹,修习过禁术摄魂曲,我今日特意也将她召来,正是为族效力之时。”
“摄魂曲有反噬恶果,会伤及奏曲者本身,我六妹修习浅薄,万不能施展此术,南羽愿替六妹为族尽忠,交战之日定全力以赴!只是如意门一旦抢回,还请翼皇出兵相助中容,救回……”
话未说完就被翼皇打断。
“你既一片忠心,为今之计应先全力对付昆夷才是。众人听我号令,召集风临军、翊卫、各府府兵,还有族内所有壮年前来参战!全族上下不惜一切代价,誓要夺下如意门,夷平望天树冠,断了昆夷入侵之路!”
“是!”
兄妹二人走出大殿,见四下无人,南絮扯住了五哥的衣袖:“五哥,你一向对外间事务不闻不问,今日却成了殿中议事的主心骨,五哥变了许多。”
南羽褪去了刚才殿中逼人的锋芒,语气和缓了许多:“我在书院三年,开蒙受教,遇事已习惯立足整个仙境局势酌量推敲,此次我力主迎战,一方面是因为确实不耻昆夷行径,心系各族安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私心。”
“私心?”
面对六妹,南羽不再犹豫:“我要救圣女,她是我心仪之人。”
“什么!”南絮惊喊出声,捂着嘴看看四周,凑近问道:“五哥喜欢圣女?”
看着五哥坚定的点头,南絮瞪大了眼:“五哥你可真厉害!敢喜欢神使。”
“她与六妹是我这一生要守护的人。”
南絮亲昵的挽住了五哥的手臂,转念又想到什么,急道:“圣女如今落在昆夷人手中,只怕情况危急,我看翼皇的意思,并不想出手相救。”
“不错,我每次提及,翼皇总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我已想好,待将昆夷人赶出清穹后,我便独自前往中容。”
“可惜摄魂曲在异族不能用,否则我可以助五哥一臂之力。”
“我不会让你用摄魂曲,此事不必再说!”
短短一日,如意门前昆夷地盘已扩充出五十丈,弩车增加了二十台,一声令下后将是怎样的攻势,远处的元绛再清楚不过,他回头看向身后黑压压的人群,翼皇为此次决战集结了清穹所有力量,十万风临军在前,其后是府兵和翊卫以及数以万计的成年族人,胜败在此一举。
清穹派出一名信使飞至如意门前,昆夷一位铁甲加身的魁梧大将走出对话。
“我是穿冰军团的洪巴,你们翼皇若是识时务,此刻放弃抵抗,昆夷可承诺不伤族人,保清穹泰平,翼皇也可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族中事务不必再操心,昆夷将代为掌管。”
“我清穹实力你也看到了,交战只能两败俱伤,其实你们昆夷人不能在树冠生存,又何必硬攻。你若肯退兵,清穹可放弃与他族联手,不会干涉你族行径。”
“如今各族都已自身难保,你清穹还说什么大话!”
“翼皇之令你等听清楚,我清穹必然不会做你昆夷的属族!”
洪巴举起刀,再无耐心:“给我射穿了这鸟人!”
一支弩箭腾地飞出,手无寸铁的信使被穿胸而过,在空中划出长长的一道弧线,最终落入了树冠。
远处的清穹人叱骂声顿起,洪巴上前喝道:“你们别再心存侥幸,我昆夷必定会将各族一一征服!圣女如今都押在高台上以身敬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就别不自量力了!”
南羽只觉胸膛像挨了一记重锤,他压住焦急和心痛,凝神闭起双眼,一串古老悠长的清穹古语从他口中逸出。
“吾以鵉神名义召唤百鸟听令,背逆世间定理,抛却亘古常规,疾风而来,依令而去。”
东南方向天空传来了一声嘹亮啼鸣,鸟中之王鸾影乘风而来,鵉神令开启,人鸟心神相通,感受到南羽的滔天怒意,鸾影的啼鸣变得急促而尖利,整个森林有了异动。
鹰、雀、鹤、雕、燕、鹫,林中所有飞禽从树冠间飞起,在鵉神令的召唤下向此地而来,附近聚集起的一波首先冲了上去,它们双目漆黑,不鸣不叫,只凭血肉之躯硬生生碰撞,小小鸟雀对昆夷来说微不足道,一些有利爪和尖喙的凶禽也难以对坚硬的机括和身着铠甲的士兵造成伤害,昆夷兵看着这新鲜奇景只觉好奇,直到鸟雀数量渐渐增多,才意识到了麻烦,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密集起来,刚才还似雨点,此刻便如同倾盆大雨,士兵被遮挡了视线,在撞击下步步后退,只能举起刀盾击挡。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周围人纷纷抬起头来,眼前是他们此生从未见过的可怕景象,远方的天际一张巨大的黑幕正在快速移动,所到之处,下方树冠失去光线陷入漆黑,仿佛亲眼目睹着日夜交替,那黑幕越靠越近,无数翅膀挥动的摩擦汇聚起惊悚的声响,竟然是鸟群!天哪!这里究竟有多少鸟!昆夷人不屑一顾的鸟雀,终因鵉神令凝聚成为强大的力量。在这禁术造就的骇人天象面前,昆夷人不禁毛骨悚然。
这样规模的鸟群撞击过来,后果不堪设想,洪巴一声令下,望月阁木台上近百个机括同时发动,千支青铜弩箭携带着惊人的气势,在黑幕中划开了无数细长的口子,所到之处血渍四溅翎毛翻飞,更有许多鸟被强劲风力扫落,损伤极大,但鸟群被鵉神令控制,既不惊慌也不退缩,它们不计其数,源源不断而来,攻势丝毫不受影响。
元绛发出了进攻的命令,四面八方的风临军自树冠跃起,首当其冲向中央攻去,他们身形灵活,箭术高超,飞起后迅速分散开来混进鸟群,以鸟群为屏障降低伤亡,小心躲避着流矢向前飞去,一旦靠近木台便挽弓搭箭。
昆夷穿冰军团以臂力和敏捷为筛选条件,士兵能挽起十二石弩,更苦练弓箭、奔袭之术,虽受地势所限只能原地迎战,但实力不容小觑。
整个战场上没有军旗和锣鼓,只有簇簇的细密箭声,令人心弦紧绷,不过一盏茶功夫,搭建的木台上已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操作机括的昆夷兵紧贴着弩车,靠车身抵挡鸟群的撞击,大批昆夷兵从如意门中涌出,向在木台上落脚的风临军砍去,风临军一边还击一边拆卸着脚下木台。
昆夷铠甲牢固兵器锋利,弩车更是威力无穷,只是没料到清穹会用禁术,眼看无数弩箭损耗在了鸟群上,也是焦急万分,身强力壮的士兵挤在不足百丈宽的台子上,任凭多少力气也打了折扣,加上风临军的确有些本事,箭杀敌军毫不手软,竟将场面扳的势均力敌。两方胶着起来,谁也无法推进,木台上一片混乱,历经千年枝繁叶茂的望天树冠在箭矢、鸟群和刀剑的冲击下动荡摇摆,枝叶零落,清穹人不惜毁掉林间万物,也要将昆夷挡在外面!
鸾影不是凶兽,无法直接发起攻击,而且体型太大容易成为弩箭的目标,只能待在战场之外,南羽立在它身旁,一边催动着鵉神令,一边焦急的观察着战况。
正在此时,如意门处突然又涌出了一股昆夷兵,举着巨盾小心翼翼向前挪动,南羽凭着极佳眼力发现巨盾后面隐着一人,此人样貌与气质都十分特别,脸的上半部覆着一顶黄金面具,不持刀不拿箭,在箭矢纷飞中负手而立,坦然自若。
周围昆夷兵更是对那人十分紧张的样子,南羽心生疑惑,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只见那人抬头四处观望了一番,仿佛感应到南羽的注视,目光最终竟停留在了自己这个方向,面具的两个眼洞中射出了灼灼光芒。
突然间,南羽察觉到另一个声音吟诵起了鵉神令!他几乎没有思考,瞬间就确定了是那个人!再次凝神看去,果不其然看到那人微动的双唇。
通典被昆夷人所窃,清穹也曾预料到他们会修习一些武艺和禁术,可亲眼看着一个异族人催动清穹禁术,南羽还是毛发倒竖,身旁鸾影已现异样,南羽不敢迟疑,一跃而起攀上它的脖颈,俯身贴上面颈,轻抚着羽翎试图让它安静。
鸾影对南羽已经认主,即便没有鵉神令也会听从召唤,可两道截然相反的鵉神令还是扰乱了它的心智,它甩着颈焦躁不安,翎毛根根炸开,鸾影一乱,鸟群顿时也乱了,它们不再向一个方向扑击,而是没头没脑的乱飞起来。
南羽凝神试图再次催动鵉神令,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这边意外陡生,那边昆夷人没了鸟群倾压得以喘息,昆夷兵积攒的窝囊气正待释放,纷纷怒吼着向风临军砍杀过去,威力势不可挡,弩车旁空出的位置也被快速补位,眼看机括全开,空中的清穹人立刻就要陷入险境,正在这危急时刻,南絮突然飞到了南羽身旁,她将一把熟悉的弓箭塞进了南羽怀中,语气急促:“五哥,要救回圣女只有此时了!如意门这里我替你撑着,中容那边你要小心!”
说罢不待南羽反应就将棉团塞进他耳中,随即拿出玉萧旋身而起。
南羽知道事已至此,再作犹豫将失去唯一的机会,当下只能硬着心肠,驾驭鸾影飞起。
姿态清丽的少女舞动着双翼悬在空中,艳丽的霓裳羽衣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垂到脚踝的银色长发和衣袂一同在风中翻飞,纤纤十指举起晶莹剔透的玉萧,如水绿眸泛着冷意,红润樱唇微启,玲琅萧音流水般倾泻而出,在她脚下盘旋两周,向四面八方散去。
萧声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蓦地停下动作,随即痴痴颠颠起来,乱转乱晃做出各色形态,一人一鸟快速掠过人群上方,消失在如意门中。
立夏时节,万物繁茂,云朵疏淡飘逸,大地青绿无际,姑水河面波光粼粼,草原景色一如往昔,只是再也看不到悠闲踱步的牛羊、嘶鸣疾驰的马匹和劳碌奔波的族人,四下一片静谧,只有苍鹰在天幕划过,追逐着离群的孤鸟。
距圣女走出云梦泽已有两日,中容族人被押解回各自村落,家乡已是一派凄凉景象,昆夷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像对待牛羊一样将中容族人圈禁起来,之前的活计还得继续,因为昆夷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除了干活之外,一举一动都有诸多限制,要在驻兵的监视下进行。阑京更是繁华落尽,面目全非,许多屋舍都已垮塌,院墙倾倒,家家户户被翻得一片狼藉,牲畜和粮食早已无影无踪,百万中容族人蜷缩在昆夷的刀剑下瑟瑟发抖。
十丈高台上,中容主君逢蒙与风扬、长琴三人被缚在柱上,形容憔悴,面色痛苦,身上衣衫凝起厚厚血垢,血迹沿着身后的立柱缓缓向下,渗入脚底的木板,汇成一滩干涸的褐色,跪坐在对面的七色乌黑杏眼正死死瞪着一旁终擎,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们中容的皮鞭还是太普通了,我昆夷的刑鞭想来你们还没见过,兽筋所制,长有六尺,嵌着铁球和兽骨,一鞭下去可见白骨。”终擎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听闻圣女由这几位抚育成人,想来不忍看着他们执迷不悟自寻死路,帮我们劝劝。”
七色横眉冷对:“你们行至此处,想必早已将道义抛之脑后,我也不再费力感化了,昆夷败局已定,绝无更改,何必挣扎!”
“圣女能占出卦象预言战事,早早在云梦泽中建了避难之地,我昆夷得了卦象自然也有办法扭转乾坤!”
“妄想!”
“那就没办法了,圣女身份尊贵,还请后退两步,别被血溅到身上。”
终擎一个眼神,副将栾巴迈步上前,挺刀刺入长琴胸口,长琴双眼蓦地瞪大,身体在剧痛中难以克制的扭曲,口中涌出了汩汩鲜血,七色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惊呼,亲眼看见昆夷杀人暴行,带来的冲击万分猛烈,整个人竟至呆愣住了,长琴头倒向一侧没了呼吸,一旁风扬面无惧色昂首叱骂,逢蒙则缓缓闭上了双眼。
七色不想在这些可恨的蛮族面前有一丝示弱,她拼命将眼泪咽下,模糊视线中,栾巴的刀抵上了风扬的胸口。
七色几乎双目沁血,她拼命的挣扎着,对栾巴嘶吼道:“住手!我以神使身份命令你放下屠刀!你若不从,必遭天谴!”
风扬看着她,缓慢而坚定的摇着头,目光中充满了温情。栾巴显然对神使的诅咒十分惧怕,面上现出惧意,终擎冷哼一声,上前将他踢开,随即挥刀砍去,一抹扬起的鲜红映入七色眼中,她的喉咙发出了小兽般的咆哮,几乎要从压制她的两个昆夷兵手中挣脱出来,痛苦的喊叫更是带上了无法压抑的泣声。
终擎斩断逢蒙身上的绳索,拖着他后颈的衣领,像拎羊羔一般走到七色面前,重重将这个老人抛倒在地,大刀横上他的脖颈。
七色胸口剧烈的起伏,喉头呼声喝喝:“你既知他们对我何等重要,就该明白,你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神使莫怪,我是昆夷将领,遵从军令是我的使命。”
“让天均出来!我要与他说话!”
“帝王之令十分明确,只要圣女绘出卦象,主君就能留下性命!”
看着匍匐在终擎脚下的逢蒙,刀一落下,他就会像风扬和长琴一样离开自己,七色几乎要昏过去,她用尽所有意志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的心底开始犹豫,人开始动摇,而她又是这世间最不能动摇之人,面对眼前这个教养她保护她十八年的老人,她竟想回到儿时,等着别人帮自己解决这些难题。
逢蒙仿佛明白她心中所想,沙哑的话语传来了温暖的力量:“不要害怕,你已经长大成人,再不需要我等庇护,记住,你有着比历届神使都艰巨的任务,你需经历重重磨难,通过道道关卡,守护住仙境的和平!”
逢蒙突然一跃而起,不顾刀锋划开肩颈,疯狂向高台边缘奔去,毫不犹豫纵身跳下,没有防备的终擎慢了一步,只抓住了一片衣角,七色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回过神的终擎脸色十分难看,扔掉衣屑低声咒骂了两句,返身下了高台。
大帐中,终擎面有愧色,胆战心惊的向帝王请罪。
“属下先是杀了风扬和长琴,只剩下逢蒙时,圣女已经快撑不住了,眼看要说出卦象,谁知那逢蒙竟突然跳下高台,属下一个不察没有拦住,还请帝王责罚!”
天均震怒:“就不能动动脑子,尽是些直来直去的蠢笨办法!现在三人都死了,还怎么让圣女开口!”
终擎冷汗直流,此时传令兵进得账中,禀道:“南渊人安澜在外求见,说有良策献上。”
“让她进来。”
安澜自兵甲间穿过,神色再无之前的战战兢兢,她来到帝王面前,妖娆行了一礼:“安澜在账外看到中容主君跃下高台的情景,想必拷问卦象无果,为表忠心,特来献计。”
“你有办法?”
安澜点头:“虽然主君和三公都死了,但还有一人可用。”
“是谁?快说!”
“圣女身边那个叫吉光的随侍。”
终擎不屑道:“用主君和三公相逼都没用,难道圣女会为了一个随侍开口!”
“用他的性命威逼圣女自然不成,可若是反过来,用圣女性命逼他开口呢?”安澜看账中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全神贯注的倾听,俨然成为了这账中的主心骨,不由现出得意神色,“将军有所不知,此人不是普通的随侍,他从小在朝歌殿中陪伴圣女长大,日日贴身相伴,与圣女感情深厚,更参与族中事务,知晓卦象,我想,他定然无法看着圣女受刑……”
“对圣女用刑?”
账中众人顿时惊惶不安。
终擎皱眉:“帝王,不如请回辅境大将军商议?”
“辅境大将军如今正在如意门处领兵对抗清穹,战事胶着岂能分心!如今我们已将中容族人尽数控制,却区区一个卦象都拷问不出来,岂不让辅境大将军失望!”安澜说罢,转头看向天均,“帝王不必忐忑,其实我们南渊早就觉得圣女身份真假难辨,敢问帝王就没有怀疑过?”
“圣女的天赋太过虚无,我的确曾派人打探朝歌殿中情形,但中容把守的十分严密,始终没有找到圣女是真是假的凭据。”天均道。
“没错,历届圣子都洒脱自在,可与普通族人携手游历,四处走动,圣女却保护的这般要紧,事出反常必有因,依我之见,自九圣子后分明就不再有神使降临,中容为了六族居首就虚设出了一个神使,怕引起怀疑,干脆换成女子,理所应当在朝歌殿中足不出户,以保守秘密。”安澜说到这里,面上现出狠厉之色,“恕我直言,帝王既已踏出了征伐之路,就不应再顾虑神使这样从未亲眼所见的存在,只要刑鞭下去流出的是鲜红的血,那她就是个普通人!”
账中一片死寂,众人都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竟比昆夷杀人不眨眼的将领还要果断狠辣,投向她的目光都变了几分。
天均道:“不错,真正的神使岂会被凡人所伤,不论是谁,只要阻挡昆夷统一六族的路,就必得扫清才是!”
七色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紧紧绑在了柱上,她怔怔体会着身后传来的湿热,那是逢蒙受刑时流出的血,他跃下高台的一幕反复在脑中重现,头两侧砰砰的鼓胀着,剧痛不已,喉咙在嘶吼中受伤,此刻口中满是血腥味道,她抬起头,看到对面站着的人,不禁神色大变,略一思忖,顿时牙呲欲裂。
“原来是你!是你在云梦泽中与昆夷暗中勾结!”
“不错,是我在云梦泽散布谣言引起内乱,助昆夷俘虏了你们!”安澜大方承认。
“你一个南渊人,不但背叛本族归顺敌人,竟还坑害中容全族!枉你在书院受教三年,却做出这样卑劣的行径,果然禀性不堪!”
“别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背叛南渊怎么了,这世间本就是胜者王败者寇!我曾经离南渊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若不是被奸人所害、命运拨弄,何至于沦落到书院,匍匐在你的脚下苦苦哀求!”
“这世上的不义之人往往喜欢怪罪他人和命运,当真可笑至极。”
“现下如同蝼蚁一般的人是你!你今日境遇实在令我心中畅快!高高在上的圣女跌落至尘世的污糟中,我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惨了,别急,后面还有好戏!”
说完这话,安澜走到一旁抱起双臂,很快,栾巴押着一人,紧随终擎身后上了高台。
“吉光!”
栾巴松了手,吉光几步奔到七色面前,上下打量着急声问道:“你怎么样?身上为何有血……”
“没事,”七色强忍着泪水摇头道,“这是逢蒙的血,逢蒙、风扬和长琴,他们……他们都死了……”
吉光惊怒,踉跄转身,怒斥道:“你们这些卑劣蛮族,竟敢害我中容主君和三公,还将神使捆绑在此,简直罪大恶极……”
对面几人对他的叱责不屑一顾,终擎开口:“我再问一遍,圣女究竟愿不愿意绘出卦象?”
七色扭转了头。
“行刑!”
终擎一声令下,栾巴上前欲押住吉光,却不妨他有些武艺,一把被捏住了肩肘,吉光本欲将他甩开,对方竟难以撼动,合身旋了一圈,堪堪躲过栾巴击向面门的重拳,不想腰间随即挨了狠狠一肘,闷哼一声弯了腰,栾巴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向膝盖踩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吉光面色纸一般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面上滚下。
“凭你们中容人的那点本事,还敢与我动手!”
“死有何惧!”吉光大声呼喝,对七色道:“闭上眼睛!”
士兵将他牢牢按住,栾巴手持长鞭向他走来,鞭尾划过地面,却没有停顿,继续向七色而去,随即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惊人的痛呼声响起。
吉光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只见七色被鞭子扫过的地方衣衫如纸般撕裂,殷红很快洇染开来,鞭尾擦过的左脸登时肿了起来,温热的血顺着脸庞流下,在衣襟上染出朵朵艳丽的花。
吉光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咒骂:“贼人!荒蛮族类!竟敢对圣女用刑!你们不怕天谴吗!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鞭子落下那一瞬间,七色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感,若不是被绳子紧紧绑缚,此刻定会不可克制的蜷缩起来,她狼狈的倒了两口气才恢复了呼吸,鞭痕处很快撩起火烧般的焦灼,全身迸出了冷汗,内脏也绞成了一团。
见了鲜血,扬鞭时还心中惧怕的栾巴顿时松了口气,他冷笑着举起长鞭:“看清楚这上面的血肉,她根本没有神力,是个普通的凡人!”
“或许体会一下这世间的苦痛能让圣女重新做出决断,帝王已应允,只要你交出卦象,日后依旧可以被高高供起受众生膜拜,昆夷只当留下个会喘气的塑身。”终擎道。
七色冷笑,语气中没有一丝犹疑:“我若是假圣女,你们又为何在此逼我开口?不觉得自己言行颠倒吗!你们急于问出卦象是因为心中恐惧!你们惧怕这世间正义!”
第二鞭毫不留情的挥了下来!昆夷人有拔山扛鼎之力,鞭刑扬起的皮肉声在草原上清脆刺耳。七色昏了过去,断线的血色玉珠沿着伤口滚落,渐渐汇成一道血流,顺着身躯滑向脚下,吉光被死死按着,十根手指几乎嵌进了木板,他扯着脖子嘶喊:“住手!蛮族!创世神就在你们头顶注视着一切!你们敢伤害神使,必然会付出代价!”
一盆冷水泼去,七色呻吟出声,剧烈的疼痛让她抖动的如同风中落叶一般,栾巴再次扬起了鞭子:“我三鞭下去必露白骨,究竟说是不说!”
吉光用尽全身力气,生生将两个昆夷兵掀翻,他扑倒在七色脚下,哑着嗓子道:“别打!别打了!我说!我知道卦象!”
栾巴放下了鞭子,安澜扬起了嘴角,终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不可!你若说出,主君和三公岂不白死!我只是一个无用之人,不能因我让昆夷得逞!”
吉光看着七色,涕泪横流:“你若懂我,就知我万万无法看着你在我眼前死去。”
“你若绘出卦象,我永不会原谅你!”
“这些蛮族没有对创世神的敬畏之心,他们真的敢杀神使!主君和三公都不在了,各族也无人援手,你让我如何保住你的命!”
“不需要!”七色怒道,“人人都能为仙境献出生命,我为何不能!”
吉光摇着头,目光中有执拗的疯狂:“主君将我带到你身边的第一天起就告诉我,让我用一生守护你,我绝不会让你死。”
终擎上前,紧紧盯住吉光双眼,一字一句道:“圣女的命捏在我手中,我会找医师慢慢为她诊治,你想好了再绘,若敢有所欺瞒,我随时都能让她的伤口腐烂生成坏疽,直到咽气前的最后一刻,再一刀砍下她的头颅!”
吉光战栗着拿起了笔,耳边是七色声嘶力竭的喊叫。
大帐中,卦象被团团围住。
“圣女的命握在我们手中,那吉光不敢欺瞒,绘出了卦象,据卦象所言,几个书院学子将在赤望沙海击败我族。”
终擎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区区几个书院学子怎能打败我昆夷?”
“圣女都是假的,卦象怎能当真,不必理会!”
“……”
看帝王面色不虞,终擎忙道:“帝王不必忧心,既知卦象就能提早应对,更何况只是几个书院学子,能成什么大事!”
“这几人怎么没有面庞?”天均指向画中。
“他说圣女从未绘出这几人样貌,他们的身份除了圣女无人知道,我们若想知晓就要留下圣女性命。”终擎道。
“这个时候还耍心思,愚蠢!其实何必再去盘问这几人身份,将这六族中的书院学子全杀了就是!”安澜矫首昂视,丝毫不在意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天均道:“再去问问,若她不肯说,那就从中容学子开始吧。”
高台上只留下了两个守卫,对二人言行并不干涉,吉光拖着伤腿上前给七色松了绑,伸手想要搀扶,看着那一身血衣竟不知如何下手,小心翼翼避着伤口,将她揽在怀中。七色两日水米未进,经历连番刺激,又受此酷刑,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吉光含泪看着她,感受到那滚烫的体温,又看到她干裂的双唇,侧头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直到有血流出,再将手腕凑到七色嘴边,可七色却扭转头去。
“坚持一下,很快就有医师来了。”
刚说完这话,看到终擎上了高台,吉光喝道:“医师呢!快叫医师来!圣女伤的很重!”
终擎冷哼:“她若说出那几个学子是谁,让我们省些力气,我就请医师前来诊治,如若不然,在这样的盛夏时节她活不过三日。”
吉光看向七色,从她的表情中明白了她的答案,他内心涌上了惊恐,仿佛此刻就要失去她,不由紧紧收拢了双臂。
“圣女不说,那我们就杀光这六族学子,看卦象如何成真!说起来,你们中容学子的名册已在我手上,除了你二人还有八十一人,这些人很快会被带到高台之下,待刀架上他们脖颈时,希望圣女能改变主意。”终擎说罢,甩袖而去。
吉光没想到绘出卦象后昆夷不守承诺,不但救不了七色,又引起了新的杀孽,不禁呆呆愣住,而七色又急又气,竟一口血喷了出来,在吉光的惊呼中又昏了过去。
山穷水尽之际,空中突然响起了清澈鸣啼,草原上所有云雀和夜莺的啼叫在这声音面前都黯然失色,士兵们从营帐中奔出,无数个脑袋仰着朝天看去,只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巨鸟迎风展翅,引颈长鸣,所到之处遮蔽了日光。
“创世神!创世神降罪了!”
人心本就不安,这声呼叫一起,军营顿时躁动起来,士兵纷纷丢掉兵器,惊惶的俯趴在地,捂着脑袋祈求创世神的宽恕。
巨鸟径直向着高台而来,距离越来越近,吉光将七色牢牢护在怀中,诧异的抬头看去,不远处两个昆夷兵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巨鸟的脖颈处突然探出了一个人,向二人挥手呼喊:“我是南羽,快抓住柱子!”
“南羽!”吉光又惊又喜,瞬间精神倍增,他将七色揽在怀中,两臂紧紧抱住旁边立柱,两个昆夷兵也看到了南羽,惊讶过后发现他想救人,忙一边大喊迎敌,一边上前要抓吉光和七色。巨鸟猛的扇动起双翼,强劲风势顿起,吉光低头屏住呼吸,只听见耳边两声短促的惨叫,那两个昆夷兵被刮落了下去。
巨鸟拢起双翼,一双利爪轻轻攀上了高台边缘,南羽跃下,几步上前:“快跟我走!”
下方昆夷兵已反应过来,将领的喝令声传上了高台,士兵有序的跑动起来,似在准备兵器,南羽接过七色,将她扶上巨鸟的背,转头要拉吉光,却看到他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对面,脸上是释怀而轻松的神情。
“告诉七色,叛族的是我!我吉光不在乎六族安危,不在乎天下苍生,我只为她一人而生,为她一人而死!”说完这句,吉光蓦地转身一跃,消失在南羽的视线中。
南羽大惊奔去,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吉光重重摔落在地面,殷红的血很快从他身下蔓延开来,而不远处,几辆弩车已经推了出来,弩臂高高扬起对准了高台,士兵正忙着装箭,知道不能再停留,南羽准备返身跃上鸟背,却突然看到从大帐中走出的昆夷帝王天均,他披着重甲,在一众将领的环绕下仰头看来。
时隔七年,南羽再一次抚上自己的弓箭,熟悉的气息在血脉中奔涌叫嚣,他们生来就是一体!下方弩箭已填充,他不再迟疑,挽弓搭箭一气呵成,这支普普通通的羽箭从天而降,力道强劲,奇准无比,从天均右肩铠甲片中间的缝隙斜插了进去,天均壮硕的身躯晃了几晃,仰面倒了下去,身旁人顿时乱作一团,巨盾举起,护着帝王撤进了大帐。
鸾影展翼向高空拔起,似一道闪电冲入云层,青铜弩箭在身侧呼啸而过,万幸毫发无伤的飞离出去,南羽松了口气,将七色护紧了些,调整了鸾影的方向,向着西边如意门而去。
一来一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如意门前已是一副诡异景象,四下没有一个清醒的人,两军虽混在一起,却无人玩命搏杀,他们像喝醉了酒一般,或痛哭流涕,或傻笑不止,有的原地转圈,有的跌跌撞撞跳下树冠,许多风临军竟在空中舞蹈起来,而不远处,南絮闭合双目,扇动着双翼悬于半空,摄魂夺命的乐声正从她口中传出。
南羽命鸾影挥舞双翼造出大风,试图掀翻望月阁的木台,毁掉昆夷根基,可那些弩车沉重,凭风力难以倾覆,木台上的人倒是纷纷被掀下树冠,可风临军也难免受到波及,南羽只能喝停鸾影,正要飞向六妹,余光却突然看到了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他不像一般人那样举止癫狂,只倒在一个弩车旁久久不能起身,此人留不得!南羽抽出羽箭正要举弓,不料前方视线中的南絮突然毫无征兆的向下坠去,南羽惊得肝胆俱裂,不及驱使鸾影,扔下弓箭俯身疾冲过去,在她掉落树冠的一瞬堪堪接住。
摄魂曲中断,两军恢复了神智,战场又回到原貌,南羽将六妹放在鸾影背上,向东南方竹林而去,在他不断的呼喊声中,南絮终于睁开了眼,只见她绿色的瞳孔剧烈颤动着,面色十分痛苦,手中却还紧紧握着那支玉萧:“五哥,我撑不住了。”南羽心中又悔又痛,不敢想象自己若再迟一点会是什么后果,当下驾驭着鸾影快速离去。
昆夷营地一片混乱,帝王大帐前,将领、守卫、医师和侍从往来穿梭,皆是面色焦急,童臻下马,甩开上前搀扶他的士兵,看向奔来的终擎,问道:“帝王伤势如何?”
“那箭自右肩射入,恐贯穿了内脏,医师正在医治。”
“召集众将到大帐议事!”
“是!”
大帐中,射伤帝王的箭已经取出,正摆放在中央的桌案上,童臻面色阴沉坐在上首,死死盯着这支极普通的羽箭。
众将下跪,齐声告罪:“我等没有保护好帝王和大将军的安危,请大将军责罚!”
“你们是说,那人立在高台上挽弓搭箭,隔着十丈的距离,射进了帝王右肩铠甲不足两寸的缝隙之中?”
“的确如此,否则凭这羽箭不可能穿透铠甲!”
“世间竟有这样的箭术。”
“清穹如意门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乘着巨鸟救走圣女的又是何人,还请大将军为我等解惑。”终擎道。
“那巨鸟是上古神兽鸾影,用清穹禁术鵉神令可以与它心神相通,从而号令百鸟,清穹人就是用这方法与我军对抗,将战局扳回,我虽修习过鵉神令,但异族禁术只能浅尝辄止,这边刚将鸟雀扰乱散去,谁知那边又有人吹奏起摄魂曲,这摄魂曲是清穹高阶禁术,听到曲音的人会被带入幻境,被前尘往事牵扯神思,轻者神志不清,重者心智崩溃,所幸时间不长,才没造成太大损失。是我大意了,我没想到翼皇竟能下决心将通典放开,让族人修习禁术,毕竟族人学了禁术可能反过来威胁到翼皇安危,总之这两人相互配合,救走了圣女,还射伤了帝王,可谓大获成功。”
“只等辅境大将军一声令下,我等定会狠狠还击!”
“清穹地势特殊,于我昆夷本就无用,本想灭了风临军,俘虏翼皇,将清穹收为属族,但现下帝王重伤,清穹又有禁术加持,战下去代价太大,暂且停止对清穹的进攻。”说到这里,童臻皱起了眉,“谁让你们伤了圣女!”
终擎道:“那个南渊人出的主意,她说圣女是假的,劝帝王不要顾忌……”
“那女人唯恐天下不乱,想借机到达自己的目的,岂能信她!我曾经也质疑过圣女的真假,但卦象一出,神使的身份真真切切,如今我族以凡人之身鞭打神使,恐怕不吉。”
人群中的栾巴不禁颤抖起来,终擎倒是无畏,开口道:“也不是全无收获,我们已得到卦象,几个书院学子将在赤望沙海击败我昆夷……”
“昆夷竟是战败之象?”童臻闻言吃惊的蹙起眉,随即叹了口气,全身气势瞬间低沉了许多。
终擎还从未见过大将军这般失落神情,小心道:“大将军不必忧心,虽没拷问出这几人是谁,但我们将书院学子尽数斩杀就可扭转卦象!以我昆夷兵力,此事不难办到。”
栾巴也上前附和:“没错,各郡驻兵已将学子搜出来,只待大将军一声令下,马上人头落地!”
童臻摆摆手:“先关着吧,学子不可能杀尽,至少清穹和南渊的学子已抓不到了,还是另寻对策吧。”
洪巴带领的穿冰军团无功而返,也觉颜面无光,恨恨道:“清穹此番让我们吃了这么大亏,若敢出来,定给他们好看!”
“禁术在异族无法使用,更何况翼皇只求自保,清穹不会踏出如意门的。”童臻打起精神,伸了伸腰靠上了椅背,“不过我会给他们些回赠的。”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初时一片混沌,身体悬浮在虚空之中,灵魂不知漂浮在何处,本就想这样沉沦,可心底深处总暗藏着一份急切令她不能安稳,时光不断流逝,她打定主意要搞清楚究竟何事在牵绊神思,她努力让混沌的思绪渐渐凝聚成形,没想到铺天盖地的噩梦很快袭来,红色的鲜血腾空而起环绕在她周围,脚下堆叠如山的白骨在吟唱着悲伤的歌……她无法自抑的苦苦哀泣,几乎肝肠寸断,待到那令人五内如焚的悲痛终于褪去,真实的疼痛却席卷了躯体,她又暗暗欢喜起来,只因这疼痛让心踏实了下来,四肢渐渐有了气力,眼前也偶有光影流转,直到疼痛变成瘙痒,她又难受了起来,她是受不得痒的,只想伸手去抓,可总有人在制止自己,她叹息,生气,可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坚定无比,挨过了痒,她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走动,还有碗盏触碰到嘴边,她的心安稳起来,又陷入长长梦里,梦中回到了书院,那些欢快无忧的岁月,携手比肩的好友,还有那个心心念念的人……那个人在梦中竟是自己遐想了无数次的本族样貌,飘垂银发映衬着那俊美的眉眼,如画般的景象,一双绿眸深如碧潭牢牢注视着自己,口中还在一遍遍轻呼她的名字,七色生怕他等的不耐烦了,用尽全身力气努力想要回应,然后就看到了屋顶的木纹,她微微转头,却引来一阵晕眩,只好不再动了,耳边听到了飒飒的风声和鸟雀叽喳,一个极美的女孩走到了她身边,看了一眼后扬起了欢快的叫喊声。
很快屋内光影晃动,那人又出现了,他在旁边轻轻坐下,握住了她的手:“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痛吗?”
那声音像从极远的远方而来,身后女孩捂着嘴笑的眉眼弯弯,他又开口了:“七色,我是南羽,我把你救回清穹了。”
这梦极好,七色双眸亮了亮,张口想喊他的名字,喉咙却传来剧烈的疼痛,不禁皱起了眉,碗盏递到嘴边,甘甜凛冽的水划过咽喉,七色开始怀疑这不是梦境,她的视线不愿离开南羽,生怕他会消失,书院分别不过数月,却好似已沧海桑田。
女孩凑上前来:“五嫂,我是南絮……”
“莫要胡闹,圣女面前要懂礼!”
女孩撅起了嘴:“见过圣女,我是南絮,他是我五哥,我是他六妹,是五哥乘着鸾影把圣女救了回来,这里是五哥的家,你已经昏了十几日……”
女孩十分活泼,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得益于这略吵闹的姑娘,七色脑中终于渐渐清明了起来,她试着挪动身体想要坐起,全身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南羽仿佛看出她的意图,轻轻拍了拍让她躺好:“你伤的太重了,别着急起身。”
“身上还痛吗?”南羽看着她,目光温柔。
“不痛……有些痒……”七色艰难的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嘶哑。
“那是伤口结痂了,你忍忍,痂落了就好了。”
七色后知后觉抬起手指,轻轻触碰上自己身体,果然触到了那些狰狞的伤疤,不由又愣了起来。
“你受伤太重了,身体十分虚弱,需要好生养着,这里是我曾经避世的竹林,距如意门十分偏远,没人来打扰。”
“中容……”
南羽看出她目光中的急切,忙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救你时没有看到中容主君和三公,我不能飞翔,禁术也无法使用,不能帮忙寻找,只能将高台上的你带回了清穹。”
“他们,已经死了……”七色怔怔盯着南羽,眼角滑下泪珠,“吉光,吉光呢?”
南羽低头避开她的目光:“他……跳下了高台,他让我告诉你,叛族的人是他,他不在乎六族安危,不在乎天下苍生,只为你一人而生,为你一人而死。”
“我没有怪他,他太傻了,我不怪他……”
七色痛哭出声,泪水很快打湿了发鬓,不断挣扎要起身,南羽南絮二人好生阻拦了一番,又连连劝慰,七色终究身体太弱,很快又昏沉睡去,想是激动难以平复,睡梦中双颊还泛着异常的红艳,南羽看她这样自是心痛无比,身后南絮也默默抹着眼泪。
日子一天天过去,七色身体渐渐好起来,不时也能下地走动,虽与这兄妹二人日益亲近起来,可南羽还是感受到了她的改变,她独自一人时总是陷入忧愁,言谈间多了些沉稳的气质。
怕七色伤感,直待她完全恢复,南羽才谈起战事。
“若知道吉光会死,我不会到最后还在责怪他。”七色眼中闪着泪光,“逢蒙、风扬、长琴,姜虎,他们一个个都死了,他们都千方百计要留下我的性命,我活了下来,却觉得比死去的人还要痛苦。”
南羽拢住她的肩,用自己的温暖做她的支撑。
“我三年前占出卦象,预言了此次灾祸,中容选了云梦泽开始建造避难所,想保全族人性命,战事一起,昆夷人单方开启如意门,强兵利刃屠戮我五十万关宁骑兵,族人撤进云梦泽中,我又占出昆夷大败的卦象,局势总算安稳,不料由于中容通典外泄,昆夷人对云梦泽了如指掌,更设计派遣暗探进入,散布种种谣言动摇人心,最终引起族人内乱,我走出云梦泽,全族也成为了昆夷的俘虏。”
“不论有没有卦象,你都尽自己的全力在守护族人、守护仙境,你是称职的圣女。”
七色抬起头看向他:“昆夷远不是我们认为的蒙昧愚笨,清穹也需万分小心。”
南羽点头:“没错,昆夷近百年来频繁派遣使者前来清穹,赠与铁石令我族放下戒心,暗地窃取我族通典,他们击败中容后,单方开启我族如意门,大军攻入,机括精妙,竟还有人修习了清穹禁术与我对抗,其间种种令人心惊!”
“我听的害怕,难道他们一直在骗我们?昆夷人不止魁梧彪悍,也聪慧过人?”南絮皱眉道。
“不,昆夷人的确愚笨,是族中有足智多谋之人指点。”
听着七色这话,南絮的脑中不由浮现出了那个昆夷使者孔三,他那截然不同的风姿,若说昆夷有这么一个人,那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定然是他,可惜他已跌落树冠……心中悲伤涌起,南絮甩甩脑袋。
“不错,只需有一两个这样的高人,配合昆夷的强兵利刃,就足以掀起滔天巨浪,对各族造成威胁!”南羽道。
“眼下清穹局势如何?”七色道。
“我救你时射中了昆夷帝王,想来他不死也是重伤,定能打击昆夷士气,而且禁术的显露也让他们有所忌惮,如今昆夷人已撤出了如意门。”南羽道,“我们原本的计划是硬攻之后,毁掉如意门前的树冠,彻底断绝昆夷人入侵的路,可树冠对清穹人十分重要,他们既撤了兵,翼皇也不再打算毁树,只将树冠上的铁链木板尽数清除,如今昆夷人再想踏入,是没有立足之处的。”
“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昆夷的确不容小觑,翼皇也在整顿风临军,如意门处仍是重兵把守,不过凭借地势,清穹已然安稳。”说到这里,南羽面露惭色,“只是想让翼皇出兵相助他族,恐怕不可能,清穹人生性淡薄,翼皇行事更是向来如此。”
“攻不下清穹,昆夷定会转向其他三族,只盼他们能够撑住。”
三人皆面色沉重。
森林的夜晚太过安静,白日里的喧嚣都在夜幕降临后戛然而止,今晚的月亮更是藏在云中不肯露面,树冠上漆黑一片,七色睡得正沉,隐约听见屋外有了动静,她起身开了门,看见南絮和南羽正在不远处说话。
“可是昆夷攻来了?”七色问。
南羽转身看向她:“只是如意门处有些动静,翼皇召摘星人前去,放心,昆夷在清穹掀不起风浪了,这里很安全,你回去躺着,我去看看。”
南絮扯着他的手臂:“我也去!”
“胡闹,上次的伤才好了多久!留在这里。”
夜幕中划过黑影,七色听到了鸾影扇动双翼的声音,南羽轻盈跃起,四下很快恢复了平静。
夜色中如意门前人头攒动,摘星人都到了,众卿和太守也站在不远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如意门下方,没有月光映照,南羽只能隐约看到那片树冠上有一块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
数十个风临军小心翼翼的飞了过去,慢慢靠近,消息很快传回,那是一块平滑而坚硬的板子。
昆夷人难道还想在树冠上搭建木台?三位大卿摇头嗤笑起来,清穹虽然没有将树冠毁去,但树冠在战事中有所损伤,还是大大修理了一番,如今如意门和下方树冠中间相隔有一丈的距离,昆夷依旧抛进一块板子想做平台,却不知士兵踏进来就会跌落摔死,更别提推进弩车了。
“这些昆夷人真是不死心!”
“除非他们能长出双翼,否则绝不可能进来!”
大卿下令将那板子抛下树冠,风临军试了又试,一来那东西极重难以移动,二来横宽竖阔的被树枝拦挡着,根本掉不下去。
一番折腾,不知不觉东方晨光微露,此物也渐渐现出了模样,众人这才看出不同,这板子并非木制,应是由玉石打磨而成,极其清透明亮,简直如日之精,如月之明,可将万物映入其中,周围探入的枝桠,天上飘过的云朵和纷至沓来的人影,全都清清楚楚的映照出来。
南羽知道昆夷能制铜镜,在中容求学时自己曾见过集市贩卖,多是女子买去用于梳妆打扮,眼前此物却比那铜镜清晰数倍。
搭建平台为何要用这样一块非同寻常的玉石,南羽盯着这东西百思不得其解,身后鸾影伏在树冠上懒懒梳理着翎毛。
天光大亮,翼皇加派了五千风临军前来,四周顿时熙熙攘攘,南羽跃上鸾影欲离开此地,很快鸾影冲上天际,呼呼风声从南羽耳畔刮过,惬意非常,不如从高空打量打量那物件,看有何线索,南羽念头一起,驾驭鸾影飞了过去。南羽俯身看着鸾影的倒影一点点出现在那玉石镜面中,连它收在腹下的利爪也一览无余,太清晰了,清晰到南羽一瞬间出现了幻觉,感觉这里多出了一个鸾影,他心头突然生出强烈的不安,脑中隐约抓住了什么,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想到了……
突变就在此时发生,鸾影一声从未有过的雀跃啼鸣将南羽惊得毛发竖立,它在空中一个旋身,兴奋异常,收拢双翼向那镜面俯冲而去!
通典有载,上古神兽鸾影,百鸟之王,祥瑞之身,羽备五采,翱翔四州,百鸟遇之必然围绕站立。仙境中共有雌雄两只,雄鸟在清穹,高大轩昂,傲视苍穹,挺胸展翅,雌鸟在赤望,首如锦鸡,头如藤云,翅如仙鹤,雌雄若能相见,会像磁石一般互相吸引,此生再不分开。
鸾影将那玉石镜面中的倒影当做了雌鸟!
几乎在鸾影发动的一瞬间南羽也想明白了一切,这是为鸾影所设的陷阱!眼前的玉石镜面仿佛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向他扑来!冷汗瞬间滑过面庞,他本能扯住鸾影脖颈翎毛,要它调转方向飞离。
那鸾影看到唯一的同类,如何肯听,不顾一切的冲去!它速度极快,转瞬之间镜面已在眼前,南羽在最后一刻狼狈跃起,展开双翼止在空中,眼睁睁看着鸾影撞向那块巨大的玉石镜面,直至最后一刻都没有收势!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玉石在强力撞击下四分五裂,飞起的碎片击中了南羽,他喷出一口鲜血,跌落在一旁树冠上,近旁的风临军和摘星人都被压成了肉泥,鸾影巨大的冲击力夷平了三棵望天树冠,如意门下方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大洞,脖颈折断的鸾影在深不见底的丛林中哀鸣两声,没了动静。
人人目瞪口呆,晴空突然击下雷电,大地震颤,树冠抖动,众生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