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谈》云十年

4、第四日 潇潇哀风无尘音

　　第四日，我为无尘重新锻造了一把更加锋利的短刀。

　　她虽惯用长鞭，但藏一柄短刀傍身也无妨。就如初初带她回山洞，我卸了她肩处的衣衫敷药，趁我不注意，刀锋就直抵在我喉咙。

　　所以用来防色狼就挺好。

　　为此，我还特特去城中的铺子寻了许久，才寻到合适的刀鞘。

　　鞘身纹刻了栩栩如生的宝相花，鞘面镶嵌一十六颗珍珠粒大小绛红宝石，华丽精致，这才配得上女孩子用的短刀。

　　雨已经停了，旁边两只小翠莺互相挨着脑袋咕咕入睡，昏黄的火光照亮被熏得温暖的山洞。昨日的黑衣都被我用化尸散处理得干干净净。

　　她接过刀，握在手中仔细端详。火光映得她的脸颊红似霞云，懵懵的睫毛负载于琉璃闪烁的目色之上，就像蝴蝶的翅尖在橘暖金光的碎片跳跃着，生动又惊艳。

　　银光闪现，凌空划出一段半圆的弧度，一切快得惊人。

　　我虽躲过她的攻击，可等所有归于沉寂，她已将我牢牢压制在地上。一手紧紧抵住我的衣襟，一手抓着短刀，刀尖直直插在离我颈边半寸的泥土中。

　　我忍不住皱眉，给她短刀是让她日后防色狼，不是防我。

　　她两颊腾起红晕，亮如琉璃的眼睛似蒙上一层华彩的光。我近乎狼狈地抓着她纤白的手腕。她不依不饶，欲摘我的面具。我越发力，她便压制得越狠，直至我闷哼一声。

　　“公子何不揭下面具示人？”

　　“我救了你，你却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我会很难过。”我慢悠悠地，心里却奢望让这样的时光再漫长一些。

　　她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终于，泠泠清脆的嗓音甚至在轻微颤抖。

　　“你与他很像。世人皆道他死了，曾经我也这样认为。”

　　那一瞬，我竟不知如何面对她。终于松了手，任由她。

　　冰冷的面具落地，从她乌黑流动的瞳仁里倒映出的分明是一张普通陌生的脸。

　　无尘似怔怔地，良久，手缓缓地松开，眼里的光一点点沉寂，直至消失。

　　“真是失礼，仅凭你与他使用的刀法很相似就要查个究竟。你一定觉得我疯了是不是？我没有，很清醒。”她垂首，懊恼地拿掌心抵住眉眼，所有表情都藏在阴影里。声音很冷静，倘若不是发红的眼角暴露了情绪的话。

　　我起身，拾起那张面具，指尖轻轻拂开上面的尘土，重新戴上。

　　“过去的都过去了，应该着眼未来。何必执着于找寻故人？”

　　无尘抬首看我，黑白分明的眸子很平静，一丝情绪也无：“家养的杀手又怎么会有未来？朝廷不会允许杀害贵侯的凶手逍遥法外；这些年我为杨崇恩杀了太多人，他一死所有人都要除我而后快……”

　　杨崇恩曾协助先帝办过一桩大案。弘陵二十三年春，沈家奉旨运送粮草辎重北上，为北疆鏖战的天狼军补给，领首的正是沈家长子沈星云。

　　沈星云监守自盗，将粮草一概换成不能食用的细沙。之后，未等到朝廷的救援，粮草被换的消息走漏至敌军主帅营中，导致本处上风的天狼军顷刻兵败如大厦之倾。敌军切断了所有去路，将断水断粮的天狼军围困至黄土坑中，五万将士被坑杀活埋，葬送于黄沙之下。

　　主帅苍月宏戎马一生，征战三十年未有败绩，可叹死后首级被敌军悬挂城门之上三日三夜。苍月家主母闻得噩耗，当夜一束白绫于府中花厅了结了性命。

　　沈星云被带回帝都问罪时，早已癫狂如疯子，无论如何严刑逼供，口中只有三个字，

　　“救他们”。

　　当今圣上震怒，杨崇恩领旨连夜问罪沈家。

　　血光铸就的夜，十六岁的沈星白立于刀光剑影里，红粉青黛，罗衣玉簪，背后却是沈家百余口人的性命，脚下有上万桶清水也冲洗不干净冤魂的鲜血。

　　在一片求饶哀哭的混乱中，脊背被狠狠划上一刀深可见骨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