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 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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鬿门内，周泉系好了最后一条红布。
他仰头看了看这一棵老树，有些释然地笑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道，“我们这一世太长，到现在终于走到尽头。”
“大概我宿世业障太多，此生百年，大半光阴都在弥补年轻时犯下的过错。如今日薄西山，又将入轮回，也将为赎罪而死。”
“老朋友，我对不住你，”他干枯的手，抚上崎岖的树皮，“此生太多欲念系于你身，教你身重累累，不得自由，”
他眼中已经含了泪，说不清是依恋此间的不舍，还是得偿所愿的开怀。
“泉翁。”
周泉缓缓回头，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周雩。
“你来了，”他好像毫不意外，对一切都有了预料一般。
“泉翁你……”周雩忽然有些哽咽，明明在来之前，早就认定了泉翁已经是犯下涛天罪过之人，可是现在人真的站在周雩面前，数十年的回忆忽然涌上心头，睚眦硌得手掌生疼，周雩却不能再向前一步。
周雩：“到底是为什么？”
泉翁：“个中缘由，我都已经讲给小栩听。你若是想要明白透彻，自去和她商量。”
周雩：“泉翁——”
泉翁：“小雩啊。”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粗粝，因为夹杂了太多情感而含混不清。
周雩抬眼看过去，眼眶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再无人诉说。
“泉翁对不起你，”他道，“利用你在春秋镜中的前世景象困住你们——但是小雩啊，你要知道，前世种种都是过眼云烟，本不该执着。”
“只有眼前之人、当下之事，才是最值得珍惜的。过去的不会回来，将来者到底没有来。周泉就是看不清楚这一点，才将这一生白白虚度了。”
“泉翁，”周雩上前一步，“你现在与我交代这些是什么意思？此后你是要继续潜逃还是……你当真杀了人、当真贩了毒、当真收集生魂锻炼秘法？”
他完全没有理会这些质问，只是顾自提高音量，说自己想说的话，“我也对不起小栩，小雩啊……烦请你对小栩说，那日在酒店天台上，我叫她失足坠落，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泉翁是真的很后悔——我没预料到她会赶到得那么快——此后我常常惊醒，都是在梦里还是害死了她……”
周雩张了张嘴，“操纵赵千石——不，画展连环案，当真是——”
泉翁：“我还用了她与林北生的前世做圈套，让她又将前世之绝望经历了一遍……我别无选择，但仍是错了。”
“小雩，”他道，“林北生是个好孩子，对于小栩，这么多年去过去，你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泉翁你什么意思？”周雩大喝，“你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现在非但不知忏悔，还要——”
“小雩，”他只是平静道，“人过刚则易折，你今日痛了、难过了，并不要紧，过后有所精益，才是真的。”
“至于你信或不信……”他微微笑着，眼中有光，“就且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
“你——”
“不要动！周泉，你已经被我们包围！”
宋队的人已经赶到。
他们全副武装，宋队执刀在前，警员成三角队列，持枪瞄准在后。
“尽快放弃抵抗！交代你的罪行！”
泉翁最后看了周雩一眼，将双手缓缓举起。
“我罪无可恕，”他道，“请将我逮捕。”
……
“哎呦李队，你可算到了！”
刘昊天从办公桌前冲出去，激动地握住了刚刚赶来的李刚的手。
“老刘啊，我可是拼了老命了，”李队大手一挥，“满打满算给你带来七个人，你随便招呼。”
刘昊天的脸色瞬间垮了，“七个人够干点啥啊？”
李队：“有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刘昊天：“你不知道现在我手头儿上有多少事！周泉他儿子得审吧？李柠月得尽快找到吧？还有我外甥女和女婿呢！”
“他们那你先别着急，”李队道，“老宋刚给我来了消息，周泉在鬿门内出现，已经捉拿。据他交代，小栩和林北生现在被他困在幻境里，人肯定是没什么事，咱们先顾其他的工作。”
“我建议啊，咱们两个集中火力，先让周泉他儿子开口，他吐出来点有用的信息，比在外面怎么大海捞针都好使！”
“行，”刘昊天拍拍李队的胳膊，“我简单安排一下，然后咱们就去审讯室。”
李队点了个头，环视了一圈忙碌非常的办公室。
“诶——”他叫住刚刚要抬脚快走的刘昊天，“小林那个秘书小楚呢？那可是个人才，你得叫他回来处理资料，放在外面可暴殄天物。”
“小楚？”
刘昊天站在原地，脑子里转了一大圈才想起来。
“你这么一说，我今天还真没看着他——不过他老板现在找不见了，他应该着急找小林呢吧？”
李队啧了一声，“也有道理。那到底不是咱们编内人员，狠劲儿使唤也不太好。”
……
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回过神的时候，仿若方才那些数九寒天、冰天雪地，根本没有存在过。
赤阳直射下来，将天地间最红火的温度布散而下。
就如绵延的红妆，激|情的唢呐，鞭炮的尘烟飘散十里，人群呼朋引伴聚在街头巷尾，来观看这百年难遇的盛大典礼。
“这就是……”林北生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惊奇，“这就是当日在鬿门祭祀时，我看到的。”
“还得是你啊林北生，”周栩不住地又往林北生身边凑了凑。
虽然温度的确回升，他们的装束也变作了来时的夏装，好在身边欢呼的人群看不到他们，于是也不觉得格格不入。
——可周栩就是觉得冷，从心尖骨缝儿里透着冷。
好像眼前越是热烈、越是幸福和乐，这注定残缺的结局就越令人难以接受，叫人躲着、避着，根本不想迎接它的到来。
“……这个场景，还是从鬿门里面看到，你当时还看不见脸——这妥妥的‘中式恐怖’啊，”周栩略想了一下，觉得若是换做自己，必定吓得双手发麻，保不齐就昏死过去了。
林北生微笑了一下，把她揽紧一些，“当时太突然了，有些发懵。还未来得及感到恐怖，一切就都结束了。”
林铎骑马在前，他礼帽上的翎子高高扬起，他的眼神中满是欢喜；周芮悄然撩起轿帘，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就是千年前的硕人出嫁，想也不过是如此光彩。
红艳艳的车马人流迈进周氏老宅的大门，便如漆黑的铁淹没了一切色彩。他们的人再看不见，他们的爱恨、喜怒、悲欢……都一起消散了，彻底的、再望不见。
鞭炮扬起的尘烟愈来愈浓，没有味道，却只是把身边刚还嬉笑叫唤着的人们逐一带走。
他们站在浓浓的烟雾里，很快就伸手不见五指。
“一拜天地——”
一声吆喝，周栩身子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这声音太大、太突兀，早没了哪怕一点点喜庆的意思。
“听说了吗？周家这个大女婿，是个废人呐！”
“怎么说？这不是四肢健全，人也长得精神——”
“让魇妖给算计了，就剩个面子，里子不行了，现在连刀都提不起来！”
“哎唷，啧啧啧——”
“周家的大女儿怎么能相中这种人？”
“还不是北迁的事？我看林氏认了这么一个废人做少主，也快完了！”
“吃干饭的，真没用。这婚礼一办，连带着周家都沾晦气！”
“胡乱嚼什么舌根？”
一阵叮当环佩金银相碰之声，好像是周芮一把扯掉了盖头。
“阿芮、阿芮，”是林铎。
“说闲话之前最好先想想清楚，你们能不能夺了本人手中的刀！”
四下没了人声，唢呐锣鼓又响起来。
咿咿呀呀的。
“二拜高堂——”
“拿不了刀的人就是废物？”周栩心里发寒，“这究竟是什么想法。为什么那些人会这么想……”
“我们没法理解当时人的心境，”林北生道，“但人的眼界和观念总是会受到时局的限制，很少有人能够跳出去。”
“百年前灵使的生存环境不好，内忧外患不断，形成这种力量至上的思想也不奇怪，”他说，“可这些事由你我想来，就是个无关痛痒的文化因素。须知回溯到百年以前，却是能压死人的镣铐枷锁。”
周栩：“那当时的周芮和林铎……日日听到这样的话，天天和老旧的思想斗争，该怎么生活？”
林北生：“据我所知，林氏尝试发展商业的历史并不短，当年到达不列颠之后也很快抓住工业化的商机，迅速站稳脚跟。在这种时候，林铎的思想必定是超前的。”
“可最难的不就是这样？”周栩道，“众人醉……我独醒。”
两人对视一眼，周栩胸口发闷。
现在的灵使管理中心可以说仍然存在很多弊端，但看看眼前……难以想象百年来两代人已经做出了多少努力。
现在的周栩一代什么都不怕，中心每天都能接到八百个因为想要和普通人结婚，而寻求中心的辟邪符篆和法术保护的求助电话。年轻的孩子如赵梓琪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流着什么样的血，更多的是像苏晓芙那样哪怕知道灵使身份，也自愿放下刀剑平静生活的普通灵使。
至于当年出走后的林氏……更是简直要完全放弃了斩鬼刀，新的技术和方法不断涌现，他们依靠经营生意维持生计，斩鬼甚至已经变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传承。
灵使的队伍相较百年前不知道扩大了多少倍。
斩鬼刀几经折损，仍有成百上千被人遗忘，静静地躺在中心的斩鬼刀租赁中心。
不过短短百年。
周栩想象不出灵使放下斩鬼刀为什么会被咒骂。
林铎和周芮也想不出百年后，自由的空气不用跨过山海到不列颠方能获得。在京城，在哈尔滨，在青海，在上海、广州……此时、此地，那无形无相却时时悬挂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早就分崩离析。
“夫妻对拜——”
便如晴天一声霹雳，暴雨倾住而下，好似天崩地裂前的最后一个毫秒，日月也倾塌，滚滚岩浆腾腾上注，只待吞没一切有生的物质，让世间归为冰冷、死寂和万古埃尘。
渐有大风来。呼呼的啸声鼓在耳中，千军万马踏破彩云直坠于黄泉之下，又乘了忘川快船扶摇直上，磨擦过银河星野几千万颗巨石，擦出的光火足以毁天地而灭世。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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