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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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孟昶转头，他戴着大典的冠冕，转头时五彩旒玉打在脸上，生疼。
没有人说话。
祭祀的礼乐还在响个不停，这庄严和厚重掩饰了微不可查的细碎声响。
“别弹了！”孟昶大喊一声，将手中笏板扔到了乐手面前，铮铮两声琴弦绷断，乐手们速速跪地，礼乐戛然而止。
太后微一皱眉。
太后早答应过皇帝，只要他先静思九日，并且废黜皇后，日后将她送出宫去再不过问，就会留得她的性命。
孟昶自然欣然答应。
九日之后，沐浴焚香，穿戴华服，太后要祭拜祖宗，昭告天下，时至今日李氏和周氏余孽终于都已肃清，此后大蜀便是天下清朗，君臣和乐。
太庙，文武百官朝拜，焚香烟尘滚滚。
“皇帝，”太后偏头，微微皱眉，“祖宗在上，你在说什么？”
“我听到了……”孟昶拄着地面站起来，“我听到他们说……”
孟昶踉跄着朝身后走去。
“皇帝！”太后也猛地站起来，“你在做什么？你这是不敬祖宗！”
“谁的祖宗！”
孟昶忽然发难，两步就到了太后眼前。
他气势汹汹，太后竟被他逼退两步。
殿内两名礼官跪在地上，头埋在地上，一声不敢出。
“母亲，”孟昶歪头，在太后身边耳语，“谁的祖宗？你的、还是我的？”
太后的心一下子冷到冰点，“昶儿，你在说什么？”
“不是吗？”孟昶指着眼前林立的排位，“这里面，有一个人，跟你和我有关系吗？”
“我父亲，”他咚咚向前两步，手指就要压在先皇的名字上，“他对我那么好，我们究竟有什么关系——他知道吗？”
“你在说什么，昶儿，”太后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你宁愿信周氏逆党的话？”
“不然我信谁？”孟昶忽然笑了，“信你吗？母亲？”
“昶儿！”
“母亲！”孟昶道，“别装了，你现在和我演戏有什么用呢？你难道不是因为这件事灭了李氏、灭了周氏，他们说我养酷吏，我惨无人道。母亲啊！养那些人的是你，杀人的也是你——”
“啪！”
巴掌落在孟昶的面颊上。
太后道，“我看你是九天的静思没有思明白，是吧？那就回去继续。”
孟昶挣扎着站起来，“静思？你分明是囚禁我！你一直在骗我，你对我说的有几句实话？你说会给阿栩生路，可能吗？我会相信吗？”
“孟昶！”太后气急，“你胆敢迈出此门一步——”
“这是我孟氏的太庙！”孟昶提着衣摆走到门口，他指着排位大喊，“他们和我一样，都姓孟！”
孟昶一步迈出门槛，门外文武大臣立时跪拜齐呼万岁。
“这些，都是我的臣子，你敢当着他们的面，要人抓捕我？囚禁我！”
“你——”
“太后！”他站定，双手相合草草做了个长揖，“恕孩儿不孝了。”
孟昶再不看身后的人，他胡乱扯掉冕旒甩在地上，大步离开。
太监、侍卫，渐次跟上。
“陛下，此行万万不可啊，祀礼之上无故离场，有违伦常啊！”
前排的白头发老官员拼命一呼。
臣工无数都跟着匍匐在地上喊着“万万不可，请陛下三思。”
孟昶却再不能思考别的事情，他跑起来，叫护金吾卫开道，舍了厢车骑马。
因为他听得太清楚了。
他们的声音太大了，这太急迫了。
明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杀妖后，诛邪祟！”
千万人大呼，他们要杀了他的皇后，他的发妻，他的阿栩。
“杀妖后，诛——”
高台上的大官忽地没了声。
除了近处的兵士没人看得见发生了什么，人们兀自喊着，看着火苗越窜越高。
兵士中已经混乱不堪，何处飞来一柄妖刀，将那高台上官员的喉咙直接捅穿，撒了满地的血腥。
后面的人不明情况，胡乱往前推搡，前排人群将兵士的阵型冲乱，眼看就要有人被生生推进火坑。
“妖刀跑了，那是妖后的凶器——”
追逐牵丝的人尚未赶到，他们大声嚷嚷，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叫喊声中。
紧接着是马嘶，混乱当中的将领还没看清动乱究竟来自何处，转头就见凭空飞来一柄利刃，人群中的黑影仿若从天而降，身形漂浮着就把刀柄握在手中。
“御敌！”将领大喊，那人已经举刀劈砍下来。
“林北生！”周栩看清了。
他身上干涸的血痕还清晰可见，他凌厉的眼神穿透人群和火海，让周栩一瞬就认出来。
“周栩，”林北生挥刀空隙见对上周栩的眼睛。
瞬息间，他已经摆脱了几个纠缠的兵士，大步踏进火海。
“你疯了林北生！”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他身上的衣服就燃起来，直到他凭仅存的真气走到周栩身边，已经被熏得满身黑灰。
他并不说话，操起牵丝砍上捆绑周栩的锁链，金属碰撞之声刺耳，牵丝发出啸叫，火星四射。
“没用的，林北生，这是专门对付灵使的玩意。你方才杀掉那人是从前周氏的分支，他们定是研究了专门对付周氏的法术，才被那太后招揽的，否则周氏一门有多少斩鬼师，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
林北生伸手捂住了周栩的嘴，“烟大。”
他说，“别说话了。”
火舌已经蔓延上来。
面前的火墙眼看就要倾倒。
“你快走吧林北生，”周栩的眼泪不停，打湿了林北生的手掌，“万一这个幻境有猫腻，咱们死了、就入了往生轮回了怎么办呢？这的判官咱们又不熟——就算顶顶熟他也放不过咱们啊……”
“当——”
林北生的手背震的生疼。
“我跟你说用火烧生魂下场可惨，更何况这个火还是那灵使燃起的灵火，这玩意能把咱三魂七魄都烧没了你知不知道？魂飞魄散了，连轮回都入不了，飘在三界百千年都不一定能重聚……林北生！”
他并不说话，还是砍着锁链，一下又一下。
可绑着周栩的锁链绝非凡品，仅凭牵丝就是再砍上个十几二十年，也未必能有什么效果。
周栩：“林北生！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林北生嗯了一声。
“别砍了林北生，你快点走吧！”周栩挣扎着吼了一声，林北生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现在还有机会走，你得先保全自己，这样万一我嘎了还得有人去跟我爸妈还有哥哥说一声……”
林北生看向周栩，无奈地笑了一声，握着牵丝的手已经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再没力气了，他的眼睛通红。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多话？”
周栩抽噎了两声，被林北生大手抹去了面颊上源源不断的泪。
“林北生，”她哽咽道，“你干嘛这么拼命？”
牵丝的刀鞘已经被火海吞没，林北生松手，牵丝插|进他们脚下即将被点燃的柴堆之中。
他两只手都空出来，去掖周栩凌乱的头发。
周栩的视野终于清明起来，眼前的林北生变得实在太清晰。
她看到一滴晶莹，从林北生眼角滑落，落在面颊上，又没入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襟。
“……你不能在这了，”周栩咬着唇，终究没抑制住自己无尽的恐惧，“你救我很多回了，我本来就还不起，这回要是再连累你出什么事，我下辈子不得给你当牛做马？”
林北生本想抱一抱眼前这个害怕到颤栗的小姑娘，低头却发现她满身的枷锁，自己竟然没有伸手的余地，于是只好继续去抹她的泪。
“我想救你而已，和你没什么关系，”他道，“这辈子没机会还的话就算了。”
“怎么能没关系……是不是因为你们不列颠绅士精神，要是今天在这的换成别的小姑娘，你也不要命的救吗？”
周栩向上，盯着林北生的眼。她用那样清澈的眸光看着林北生，一览无余地。
周栩对他从来都没什么隐瞒，她的喜怒忧愁都写在眼睛里，此时此刻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情感，浓郁得要将林北生溺死其中。
“你……”周栩没法再看下去了，死的威胁就在眼前，如果这就是终点，她注定躲不过——但是林北生不一样！她怕把太浓厚的爱意脱口而出，她一碗孟婆汤洗净了平生，那样对活的人不公平。
“你快跑啊林北生，你留在这已经没有用了！”
林北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身上伤痕累累，随着动作，细小的伤口本已经凝固，却又崩裂开，但他已经不觉得疼。
“周栩，”他说，他的嘴唇干涸，声音嘶哑，每一个音节都凿进周栩的心里。
“换成任何人，我都会尽全力救。”
“但是你不一样，周栩，”他的泪直接地流淌下来，却没有人替他拭去。
“周栩，不论接下来迎接你的是什么，判官也好、无常也罢，哪怕生死轮回，我会陪你。”
眼前的火墙塌陷，脚下的热气蒸腾。
周栩在失去意识之前被他牢牢抱紧。
紧张到极限时，人就失去了思考的本能。
只是凭借灵魂的嗅觉有所发现，电光火石之间，她有些灵感。
几百年前的火海之中。
这灭顶的人祸倾颓到周栩身上之前。
就在那一瞬间。
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怀抱。
愿意和她灵魂共灭，化作齑粉灰烟。
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相伴缠绵，此后千年。
终于魂飞魄散，也不算是个太难过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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