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导自演》道雷

2、02你们都是女人

　　顾小北睁开眼，视线扫过被含糊暧昧的光线照亮的房子，不再是过去三年熟悉的卧室。她过了半分钟，才意识到自己昨天睡在了片场。

　　手机铃声一阵一阵地响得急促。

　　她接起来，白懿在电话里那头问她，“醒了没，顾老师，你早餐吃什么？我安排人给你带过去。”

　　她刚想拒绝，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了她，“喝粥还是肠粉？萝卜糕要吗？”

　　顾小北听到电话那头杯碟相碰的声音，猜测他们现在人正在餐厅，她不再推脱：“肠粉吧。”

　　白懿挂断电话，餐桌上的所有人一时之间都安静了下来。直到坐他对面的美术摄影卓宇笑了笑，开口问他，“所以我们一早上非得绕到这家餐厅吃完早饭再开工，就是因为小白得给顾老师安排早餐？”

　　他们合作两年了，算熟的。这次的片场美术也是特地拉了卓宇一起做的。其他人就不敢多讲话了，心里默默揣测导演和主演之间莫名其妙的亲密关系。

　　“她一个广东人，不给她特地安排，她吃什么？”

　　他们已经飞来重庆三天，前两天都在布置片场，直到昨天晚上才算是刚刚收尾。

　　白懿把这两个月内的通告都推了，这几天就跟着他们转来转去。卓宇和白懿合作过多次，也了解他的脾气性格。

　　他多少觉得有些荒唐。

　　平时只管去现场翘着腿等开拍的男一号。现在亲力亲为地一起设计片场美术，安排道具，盯着场务，就连选角通告都是安排自己控股的影视公司进行宣发。

　　说句他是在手把手扶持新人导演，不过分了。

　　“这个项目不像是顾老师的，倒像是你的。”卓宇上车的时候，才淡淡的提了一句。

　　白懿并对他不掩饰什么，他说：“是我的项目，我自己投的。”

　　卓宇被他一噎，有点说不上话了，他问：“那安达传媒那边拉的投资算是？”

　　“走个过场罢了，她刚离婚，怕圈子里传得太难听。”

　　卓宇对他这一出多少是顾及了人情世故，可往深了仔细一想，又像是全然不顾的矛盾态度感到瞠目结舌。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醒白懿，圈子里已经传得很难听了。

　　“我听说，你逼人离婚？离婚了才能进组？”卓宇开口问白懿的瞬间。

　　白懿的脸上没有表情，手里还提着一个食袋。浅褐色的纸袋里放着三个透明的餐盒，是给顾小北打包的虾饺、萝卜糕和肠粉。他扫了眼卓宇，低头看着纸袋里的虾饺，笑了笑，没有接话。

　　圈子里从来不缺各种道听途说的荒唐传言。他不必每个都去证实。或者澄清。

　　这几天远在北京，一直在摄像机后面坐着的祝燃也听到了一个问题。

　　小宋在广告片场休息的间隙，问祝燃：“老板，你和顾姐真的离婚了吗？

　　祝燃抬了抬眼皮，他这几天没睡好，一头自然卷蓬松地乱翘着，看着显得比真实的年纪小了好几岁。

　　小宋吞了吞口水，大胆开麦：“他们都说顾姐和你的投资人好上了。你的投资人投了她的新片。”

　　祝燃皱了皱眉，忍不住问：“你这是听谁说的？这种传闻有啥根据没有？”

　　“是因为顾姐的新片发布了选角通告，他们把白懿出演的消息也放出来了。之前圈子里都知道你想定白懿，没约上档期。”小宋把这几天从各个同行来接收的八卦都一股脑说给了八卦中心的当事人听。

　　祝燃却不想听下去了，只是淡淡地说：“我两应该不是同一个投资方。”说完便戴上了耳机，把视线放回了监看屏幕。

　　傍晚收工，祝燃收拾机器回公司备份，打算今晚把这个广告片剪出来，他这个人不喜欢流水线作业，比起沟通，更喜欢单干，工作起来一向是拼命到折寿。祝燃整理好素材，拿起水杯打算去公司茶水间冲杯咖啡，今天估计得熬个通宵。

　　他人还没走进去，隔着墙就听到了更夸张的传言。华文的两个艺人执行经纪各自手握一杯冰咖啡，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聊白懿。

　　“真的？他亲自约的祝导老婆？”说话的女人一头大波浪卷，穿一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装，是华文一姐邱颖儿的执行经纪俞月月。

　　“你以为？何止啊，我听那个服务生讲，白懿说自己可以注资，前提条件就是离婚。”放料的这个是华文目前最红的流量陆昂的执行经纪Lydia，她确实消息灵通，平日里艺人会去的那些餐厅和夜场都有她的眼线。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在这个圈子里，只要是人开口谈过的事情，都容易变成所有人嘴巴里的小道消息。

　　“真的吗？”祝燃自然地走了进去，冲着深夜议论自己家务事的两位女性露出了迷人又宽容的微笑。他走到她们两人中间，打开胶囊咖啡机，冲好咖啡。

　　他端起水杯，没有顺势离开的意思，反而靠回了茶水间吧台，脸上的表情还是人畜无害的。

　　Lydia挑了挑眉，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打起圆场：“哈哈……祝导，这么晚了还在公司加班？”
　　“对啊，你们不也是。你接着说，我也很想听听。”祝燃推了推眼镜，侧了侧身，补充道：“我自己都没整明白的事儿，Lydia你都一清二楚了呢？果然是消息灵通。”

　　祝燃笑起来显得人很温暖。但一般很少笑。人一旦和平时的自己反常起来，就无端变得有些可怕。

　　白懿和卓宇回到片场的时候。顾小北已经洗漱完了，她穿着一件杏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绸段做的挂脖吊带裙，半干的头发被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她逆着窗外的自然光，坐在摄像机前面调整机位，屋内的几盏柔光灯对着她的镜头的方向。

　　顶灯冲着布置好的拍摄现场，一个破败而简陋的两室一厅。

　　看着眼前的一幕，卓宇只觉得，那些没来由的传闻，很可能是和顾小北的长相成正相关的。但凡今天顾小北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导演，白懿和她之间的这点事，都只能传成英雄相惜或是寻常的捞钱合伙人。

　　白懿走过去将装着早餐的纸袋递给顾小北。顾小北没抬头便接了过去，拆开筷子，掀开塑料盒的盖子。她边吃边用粤语含糊地问他，“试角的演员下午几点入场？”

　　“三点半。”白懿回了她，眼神在她嘴角停了几秒。

　　顾小北这才反应过来，她普通话在广东人里说得算好的。但平时家里长辈多，出门又少，粤语说顺了嘴。她改用普通话问他，“你要不要现在去试试看这个景。”

　　白懿点头，没有多话，他脱下外套，走进简单布光后的拍摄场景里。

　　他的气场在脱衣的那几秒便发生了转变，等在破烂灰暗的客厅凉席上坐好，他就成为了剧本里的庄文山。庄文山注视着客厅墙面上挂着的老旧时钟，他紧张地握住了牛仔裤的边线，来回地摩挲着手指。时钟很快指向六点，他的视线开始快速地在大门与时钟之间摇摆。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顾小北手持一台小型摄影机靠近白懿。在镜头贴近到合适的位置时，整个镜头只剩下白懿的脸，他平日里倨傲的气质是一点也看不到了，此刻整个人都呈现出一些并不违和的紧张与怯弱。好看的面孔出现在横着镜头里，只是一张脸，就能所有人的目光停下来了。

　　镜头里的庄文山易碎、又脆弱，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强烈的掌控感。

　　庄文山对进入房间的人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放我走？你说好的，今天会放我走。”

　　白懿眼神里的光全部淡了下来，褪色成灰色的一片，好像他也只是芸芸众生里，一个茫然无法自顾的普通人。

　　但是眼前的一切，还远远不够。

　　顾小北喊了CUT。她沉默片刻，对白懿说：“之后开拍的时候，要用铁链把你锁起来。你介意吗？”

　　“顾老师，我不介意。”他一瞬间回到了真实里，带上了固有的松弛口吻，整个人放松地向后仰过去，靠在了破烂的皮质沙发上，做回了他自己。

　　卓宇在这个片刻，有一星半点的理解了，为什么白懿要手把手扶持顾小北。

　　她具备了一个镜头捕捉者最重要的能力：顾小北敏锐而精准地，抓住了演员在镜头里的情绪流动。

　　这是一种天赋。

　　下午三点半的试角开始前。

　　卓宇想，也许某一个演员注定会被某一个特定的导演拍得更好。就像白懿在顾小北的镜头下呈现出了最真实的自己。

　　可当试演绑架犯的中年女演员登场时，卓宇终于明白，顾小北的洞察力并不是只针对一个熟悉的演员。

　　画面从绑架庄文山的秋姨进门的画面开始。

　　试演的演员刘舒文今年快50了，样貌身材却都保养得当，看起来最多不过35。她穿着一件灰色条纹毛衣，看起来很温和，却冷峻。

　　特写给到秋姨手里拎着的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正往灰砖地板上渗着血水，她拎着一条死了的两小时的鲫鱼回家。秋姨面无表情地看着被锁链锁住的庄文山，她咧嘴笑了笑，说：“乖乖，妈妈给你炖鲫鱼汤喝。”

　　庄文山看着秋姨浑浑噩噩的笑容，打了个冷颤。他知道她又发病了，她再一次把庄文山当成了她死去四年的儿子。

　　秋姨把死了的鱼拍上案板，回头冲着客厅的庄文山笑了笑。

　　顾小北的镜头结束在这个画面，她对比了几个演员的片段，很快确定下来由刘舒文出演这个角色。

　　天才。

　　这个词汇浮现在卓宇的脑海。他终于意识到早上自己提出的问题有多愚蠢。这是一种天性自带的偏见与歧视。他和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一样，试图将一场桃色绯闻强加到这场合作里。只因为顾小北是一个长相不错，身材不错，刚刚离婚的女导演。

　　祝燃靠在深夜的茶水间，收敛了笑意，他神色诚恳地拜托自己的同行。

　　他说：“你们都是女人，不要因为她也是一个女人，就说这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她除了是我的妻子，哦……前妻。”

　　祝燃沉默的片刻很打动人，他皱着眉，好像在接受这种身份的突然转变。等情绪过去。那些失落仿佛只是倾听者的错觉。

　　他冷静地说：“她也可能是一个优秀的导演。不是吗？两位优秀的经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