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卅三回 清明时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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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灯火正明，燕辰自从营中回府后便一直闷在书房对着地图写写画画，不时又用棋子在地图摆弄比划，连晚饭都没有吃。
宛瑜虽有心提醒，但书房里规矩森严，她不想以身犯险。已经派人去了西院通报此事，现在半个时辰已过还不见来人，宛瑜心中有些发急，思忖是不是该找人再去禀报一次。
幸而，在她做出决定之前，通向书房的回廊尽头出现了两袭倩影。当先这个，雪色衣裙，云鬓素雅，恬淡从容，不是暮歌是谁？后面那个提着食盒的，自然就是她身边的大侍女碧衣。
宛瑜从窗口望见，不由心喜，偷眼打量了燕辰一眼，显然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眼看暮歌就要到书房门口，宛瑜轻声道：“将军，二夫人来了。”
燕辰手下略停，抬起头往窗外望去，正好与暮歌的眼神交汇，相视而笑。
“一回来就闷在书房里做什么？连晚饭都顾不得用。”暮歌走进书房，缓移莲步，接过宛瑜手中的墨条，一手掬起衣袖，一手研墨。
燕辰盯着暮歌露出的半截素腕呆了片刻，便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这次清明祭祖的防务。”
“恩。”暮歌不上心地应了一声，丝毫好奇的意思都没有。
燕辰却不由回想起燕殷下午亲至营中与自己的一番密谈。
——这次东郊祭祖可能会有大乱子。有消息说，祈昀会首座乌黎白要来上京，近期内没有其他大事，十有八九是冲着清明来的。
——祈昀会蛰伏数年，这次必定不会轻易罢手。这消息暂时不要声张，你自己心里有个底，小心无大错。
祈昀会……燕辰看向一脸漠然的暮歌，她对于这个打着光复岚国旗号的组织有何看法？若是此番祈昀会真的作乱，不知他们兄妹几个会不会受到迁怒。还有那个岚夜光……燕辰禁不住一阵头疼。这个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两次三番与朝廷作对，还屡次现身上京，这不是逼着自己去抓她么？难道她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身在上京的暮歌等人考虑么？
“先趁热用些吃食吧。”暮歌仍是淡淡的，砚台中墨已够用一阵，将墨条小心置下，回首对碧衣略略点头。
碧衣得了示意，与宛瑜一起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
“好，你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燕辰活动了一下肩膀，起身搂住暮歌香肩，同往桌前走去。
饭吃到一半，燕辰突然道：“对了，清明过后，我大概就要动身去江夏了。”
布菜的素手一顿，又不着痕迹地继续将菜夹到了燕辰碗中，暮歌微微蹙眉，“这么快？”
燕辰一笑，“倒也不快了，陛下去年秋狩之时就与我提过这事，上次才算是定下了。”望向暮歌眼神含着温柔，嘱咐道，“你在府中，要好好照顾游儿。绛悠那边……也不要一味回避。”
“我自有分寸。”暮歌有些冷淡地回了一句，燕辰只道她是因为徐绛悠，倒也没有再去追问。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暮歌便带着碧衣回西院去了。
这并不是燕辰第一次接到护驾的任务，却是第一次如此废寝忘食，难道东郊祭祖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还要与王兄通通消息才是。
暮歌心中暗暗盘算着，夜色渐浓，就像有人在天上泼墨似的，一层一层的晕染开来。将军府中的下人已将灯笼点亮，灯影虚迷，如有醉意，一路行来，不似真实。
燕辰要去江夏了，也就是说，□□已经等不及了。不知王兄对东海究竟有何打算，若是坐守海屿，只怕会中了□□下怀，被寻衅剿灭了。那王兄心血岂不是尽付东流？
王兄说夜光去见过他，还知道了军山兵符的事。暮歌的心有些发紧，那……为什么她不来见她？
西院已到，奶娘迎上来说小公子不肯入睡，一定要见娘亲。暮歌揪成一团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孩子这时候正是淘气倔强，若不去看看他，只怕这一晚上都不会安生。暮歌入得房中，燕游正趴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门口，怀里还搂着他的球。暮歌走了过去，抚摸着儿子的头，柔声问道：“奶娘说你不肯睡，是为什么？”
燕游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心里是半分愧疚都没有的，却清楚母亲不会高兴，忙钻进暮歌怀中撒娇地蹭蹭，道：“娘亲，抱……抱。”
“呵……”暮歌无奈地笑了笑，将燕游抱了起来，轻轻哄他。燕游随了心意，很是高兴，搂着暮歌的脖子，将小脑袋埋进母亲怀中，没说的几句话，便沉入梦乡了。
一室温馨。灯火被风吹得摇晃，暮歌将燕游轻轻放回床上，为他掖好被角，一下一下拍着他。
窗户突然发出一声轻响，暮歌扭过头去，正好看见一袭黑影纵身而去。想叫碧衣，又怕吵醒燕游，暮歌只得亲自走到窗边查看。
哪里还有人影？暮歌修眉蹙起，正欲关窗，眼角无意中瞥见窗台上多了一件东西。
——半块玉玦。
霎时间电闪雷鸣全响在了暮歌心里，脑中一片白茫茫如雪般干净。手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颤颤不止，险些将玉玦掉在地上。暮歌忙双手握住，贴在胸前。
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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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风起正清明。
时至日禺，御驾行至上京鸿德大街。早已有清道者将街旁百姓隔离在卫队的人墙之外。羽林卫的步阵当先，玄甲银枪，如乌云一般携着轰然雷声压迫而来。为这种气势所迫，街上原本兴奋喧杂的声音全都低了下去，一片肃穆。
其后紧接着举着各种仪仗的骑兵，目不斜视，英姿昂然，胯下骏马连铁蹄着地的节奏都整齐划一。人群中有胆子大的，踮起脚往后看去，极目之下，方见在各色文武官服簇拥中八匹神驹所拉的天子卤薄。
卤薄四周皆有头戴青纱小帽，穿着红、绿各色带有补子或不同纹饰的袍服的内侍各自捧抱乐器，背着弓矢，手擎宝剑，神色恭敬中又透出一股子傲慢。
□□端坐在御驾之中，明黄的帷帐被同色的丝绦系在了四柱上，□□可以透过帷帐之间的空隙俯视他的子民。而子民们高昂着头，却只能看清帷帐的影子中那袭明黄色的衣裳。
——这就是凛然堂皇的帝王威仪。
鸿德大街旁的一处高阁飞檐之上，一束清冷如寒泉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
江随意逆光而立，摇着纸扇，衣带当风，瞧着是一派风流。偶尔意态悠然瞥一眼身边眸光森然显然已经沉浸到自己情绪中的夜光，心底很是无奈，这太阳……晒得人发昏啊。
他不出言，有人却是忍不住了，张三娘抹了把额上的细汗，抱怨道：“我的大小姐，要监视祈昀会也不用顶着大太阳在这发呆吧？就不能寻个阴凉些的地方舒舒服服地看……算了，奴家什么都没说。”
夜光收回剑一样的视线，复望向街上。另外两人在她身后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里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虽然守卫也最严密，但祈昀会这次既然是要闹大，那么必然做好了付出大代价的准备。”夜光似是感觉到了两人的心意，突然开口做出解释，“城外虽便于埋伏，但毕竟没有百姓，朝廷遮掩起来相对容易些，不如城中起事有影响力。其他隐蔽处恐怕已经被人占了，倒是这里，不算最好的视角却能看见街上发生了什么，而且光线太强，才让我们钻了空子。”
“呵，这么说倒是我们捡了便宜。”张三娘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春水似的眸子在夜光脸上一盼，绽出笑靥，靠近夜光耳边如同魅惑地低声问道，“小姐，您到底为什么要亲自来看这场闹剧？若是想插手，直接去找乌黎白不是更好么？若是想旁观，派个人过来看着把结果讲给您听就行了，不是么？”
夜光的瞳仁骤然收缩，眼中的涟漪平静些后，缓缓道：“这是我岚人。”
这答案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到让人生出无数猜测，却全不能坐实。张三娘翻了个白眼，兀自坐到一边的屋檐上去了。
毕竟与夜光相处久些，况且用心，江随意自然比张三娘更清楚夜光的心思。
这是岚人。不论祈昀会的名声狼藉也好，显赫也罢，在夜光心里，他们都是故国同胞。这些人中有热血者，有功利者，有盲从者，有走投无路者，但他们表面上至少是在为故国而战。
或者说明白些，夜光知道乌黎白其人，乌黎白也不是庸人，想必对于夜光的情况也掌握了不少。今日的举动，也可视为他们二人的相互试探——夜光要看乌黎白是否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诡谲之士，乌黎白也要看夜光是不是值得拥立的主人。所以，夜光必须在场，而乌黎白恐怕也正在某个未知之处，留心着夜光的一举一动。
□□的大驾卤薄带着一种庄严沉稳的气势行至三人眼下。鸿德大街上一片山呼万岁之声，声浪几乎要将街旁的房顶都掀了去。江随意看得无趣，抬手用扇子掩了掩刺眼的阳光，忽然听到夜光沉沉一声，“动了。”
张三娘瞬间贴到了夜光身侧，“在哪？”
她实在是多此一问了。
在跪了一地的大晋百姓中，一东一西各有数百的祈昀会死士亮出的兵刃的冷光如头上的阳光一般扎眼。
“还我河山！岚人不降！”的吼声，在“万岁万万岁”的呼喝中虽然如此微弱，却似针尖一般刺耳。
无数羽箭从两边的建筑之中向着天子御驾攒射而出，卤薄旁的小太监也不管手中捧着的是什么，只管照着头上遮，争先恐后地往车轮后边藏。但羽箭无眼，没扎到御驾的纷纷落到了他们身上，或带出一团血肉，或直接透体而出，锵然钉在地上。破空的呼啸中夹着一片惨叫哀号。
两边的晋国百姓这才回过神来，呼儿唤女，抱头奔逃，场面更加混乱。
羽林卫挡不住索性一边抵挡祈昀死士的冷箭，一边结成圆阵退后将御驾护在其中。
没了人墙阻碍，祈昀死士开始疯狂的攻击，四周岔道偏巷突然如水淹了的蚂蚁窝一般，黑压压的涌出手持各类兵器的短打汉子，加入到围攻之中。
羽林卫的中级军官高声呵斥着自己手下的兵士，指挥掩护御驾，射向卤薄的羽箭大半被挡在了羽林卫的盾牌之下，漏网之鱼不是被以身躯挡了，便是力竭落地。
人啸。马嘶。刀光。箭影。
夜光眯着眼睛，冷冷看着底下混战，六年前的血光带给她的是不能自已的恐惧。而如今，她已能定定立在高处，握紧苍漪，尽管手心仍有紧张的汗水，却再也不会颤抖。
圆阵，极有效的防御阵型。何况如今圆阵中心的是皇帝的卤薄，羽林卫的战斗力被最大限度的激发了出来。天子御驾啊，保住了，一生富贵；保不住，家破人亡。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
突然两边高阁又纵下四个人来，也不管围攻的祈昀会众，直向天子卤薄攻去。羽林卫中立即跃出数道黑影，站上卤薄的车轮、前后平台，拔剑便挡。那四人势如破竹，羽林卫竟有些抵挡不及，一时落于下风。但那四人攻势为之一阻，却也攻不进卤薄了。
夜光凝眸看去，文官的服色比攻击发动之前似乎少了许多，而且都被护在重重盾牌之后。这是清明祭祀，羽林卫怎么会随行带着这么多坚盾？若是能护着文官离开，为何却将御驾护在原地不动？
御驾……御驾！
夜光蓦地遍体冰冷，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中计了！是圈套！”
鸿德大街的南北两头，骤然现出一片黑色，马蹄如同踏在夜光的心上，北边一个青甲白袍的青年身影驱骑当先，越来越近，越近夜光越觉得心寒——果然是他！
白袍将军天神一般驻足在混战的十丈之外，长枪指天，朗声喝道：“杀！”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卅三回 清明时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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