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廿八回 冠盖京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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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丰九年，又一春。
边疆安定，国中无患，上京帝都越发繁华。西市更乃精华所在，横称坊，纵称街，纵横十二道，将西市分得如豆腐块一般的平整。市内的新老招牌、布幡接连如云，人流如织。入市者比肩接踵，转个身都费劲。任你再是尊贵人家的车马到了市口也只能下来步行，否则就得在市口堵上两三个时辰。
正是中午，各个茶楼饭庄已是人满为患，有眼力的小贩们插空在大馆子的门边占个小摊，吆喝得甚是有劲。
“祖传的秘方煮的茶叶蛋，包管你吃过不忘！客官来两个？”
“发糕发糕！刚出炉的发糕，想吃趁热诶！”
过路人偶尔停下买一个尝尝，也有像眼前这两位一样，瞧都不瞧一眼径直下馆子的。广和茶楼里座无虚席，人头攒动，竟没有一丝吵嚷。两人入得门来，只有靠着门边的几桌客人回头瞥了一眼。
是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蓝衫黑裙的女子，衣裙上全是繁复花哨的纹饰，腰间、手腕、脚踝处都系着小小的银铃，一走动便有细碎清脆的声响。头上盘着发髻，只簪着一支灵蛇样的银簪。五官无一不是精致的，眉梢眼角尽带着异族的妩媚风情。
另一个……隐约记得是玄色长衫，面上蒙着一层素纱，只露出了一双眉眼，其余竟想不起来。那双眼睛如山巅千年不化的积雪，清冷凛冽，一眼望过来，便如冬天置身在雪地里，刺骨的凉。
几桌客人来不及再细看，这两人已经被小二带着进了预定的雅间。只能啧啧感叹着，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的年轻人越发了不得了。便转过头接着听书。
还是孙老头一个人站在大堂中央的台子上，敲着木鼓，正说到兴头上——
“……羽林卫天没亮就清了道，一路排开，个个手里握着长枪，立在街旁，活似护法金刚……那阵势，从宫门到顺天侯府的十里长街硬是站不下，一眼望过去，全是红彤彤的嫁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算是嫁妆进了府，公主的銮驾还在宫里没出来呢！……”
雅间内的人似是在听，其实又不在听。
夜光眉睫扑朔，端着一杯茶，食指轻轻摩挲着杯口。岚觅与晋帝的妹子成亲了，成了晋国的驸马都尉。这样的结果对复岚势力是个沉重的打击，复国的呼声迟早在晋国这样潜移默化的怀柔手段中彻底消失。
原本在得到消息时夜光就要到上京的，可楚冽所说的也有道理，就算自己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现在不宜与晋国硬碰硬，只能被动接受。且不管岚觅打的是什么算盘，他终归没有主动联络过她，也就是说他暂时不想让她牵连在内。自己贸然行动，反而有可能坏了大局。如今既成定局，晋国朝廷正是送了一口气的时候，此时的上京，更有利于夜光打探消息。
夜光将茶凑到唇边嘬了一口，心里忽而闪过一个毫无关联的念头——岚暮歌的儿子，该满周岁了吧……
握杯的手蓦地一顿，旋即将茶杯放回原处，夜光偏过头，看向大堂内听得热闹的众人。
她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张三娘默默观察着对面的人，她还未见过夜光真容，熟悉的只有她的那双锋芒毕露的眸子。张三娘出自苗疆，在中原也游荡了许多年，见多了中原女人的温婉如水，乍见这样一位性烈似火、锐利似剑的女子，很是好奇。
张三娘于楚冽既是从属，亦是他枕边之人。尽管因为给楚冽办事而聚少离多，却自认对楚冽多几分旁人不及的了解。岚夜光眼下还是块光芒未显的璞玉，所以楚冽对她也不过是合作、利用之意，若能对她加以雕琢，有朝一日定会令楚冽侧目。公子是个有心人，难怪啊，楚冽身边除了她们几个下属，一向不留女人，这一次却破例对外宣称二人是夫妻，连这次到京，也打得是夫人归宁的幌子。呵，自己虽不是公子心之所属，总归有夫妻之实，倒不妨替公子试她一试……
想到这儿，张三娘脸上绽开和气的笑容，但在旁人看来，却很是妖媚，“夫人，您……”
“走吧。”夜光冷着脸，没等她说到实处，扔下这么一句起身便走。
“哎哎……那孙老这……”张三娘见夜光浑没有停步的意思，只能讪讪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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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日才办完燕游的抓周宴，靖威将军府上下得了几日清闲。去年小公子身中奇毒，多亏第二神医奔走宁州及时采回药引，制成丸药服了半月，总算把余毒清了。
毕竟是没断奶的娃娃，经此一事，身体虚的很，一直用汤药养着，瞧着也不如同龄的孩子健壮。这个燕府倒顾不得了，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再说将军正当盛年，虽然长子体弱，但也许还有嫡子呢？大夫人可已经被将军接回府了呢……话说到此处，往往就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自行散去了。
学着下人们的说嘴，碧衣很为暮歌不平，自家夫人从不曾薄待他们，怎么能这样嚼二房的舌头。她这样学给暮歌听也不是头一回了，暮歌总是一副不萦于心的世外之态，淡淡地听完，淡淡地让碧衣随他们去，然后再淡淡地去看燕游。
碧衣见暮歌仍是如此放任自流，忿忿地吐了口气，站在原地生闷气。
近六年的相处，难得这丫头对自己一直真心相待，暮歌心里也就不再拿她当外人。暮歌坐在燕游摇篮边瞥见碧衣的神情，不由含了一丝笑意，道：“你去前院一趟，就只听了这些闲话？”
这一提醒，碧衣恍然，两只手相对着重重一拍，一脸“大事不好”的表情，“您不说我都给忘了！长公主殿下来看您了，正在花厅喝茶呢！”
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一个清越的女子声音，半开玩笑地道：“行了，等你这个丫头想起我来，本宫头发都要白了。”雪懿长公主应声入得门来。初为人妇，长公主不再似以前那样，活像一只孤立梢头的凤凰，如今一袭宫缎素雪绢长裙，简单的流云髻，素雅而雍容，气质自成。
碧衣知道长公主是玩笑的，也没太受惊，只笑嘻嘻地赔礼，“奴婢该死，奴婢刚想去请殿下，殿下就来了。”
雪懿哼了一声，“就你这丫头嘴巧，当本宫没听见么？我也不像你们夫人这么好性子，再有下次，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是，奴婢再也不敢了。”碧衣一迭声地应下。
“下去吧，我与你们夫人说话。”雪懿挥挥手，走到了燕游床边。燕游并没睡着，坐在床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眼巴巴地望着长公主，很乖巧的样子。雪懿伸手捏捏他嫩嫩软软的腮帮子，怜惜地道，“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叫本宫一声舅母呢，我那有株玄参是前些天宫里赏下的，我拿半株给你，你给游儿补补。”
暮歌轻笑着摇摇头，道：“游儿才多大，哪里受得住玄参的药力？殿下还是自己留着养身子吧，宫里看来很着急呢。”
“哼，他们急他们的。我这才过门多久，当我是送子娘娘么？”雪懿满脸鄙夷地说着，继续逗弄燕游。
长公主自嫁入顺天侯府之后，便常常来暮歌这坐坐，所以燕游对她也不陌生，见她有心与自己玩，开心得“呀呀呀”直叫，小手忽上忽下地摆动，还时不时要去捉雪懿的衣袖。雪懿也是十分高兴，笑声不断。
“啊，对了，”雪懿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笑道，“我府上的兰花开得很好，明日你与燕将军同来赏花如何？”
暮歌沉吟片刻，道：“云生怕是来不得了，皇上要他明日进宫呢。”
“你带着游儿来也一样。”雪懿满不在乎地接了一句。
她答得如此顺口，倒令暮歌一怔，略一思忖，便知她说要燕辰同去本就是客气话，不由失笑：“知道了。”
雪懿冲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凑了过来，故作小心地道：“东院那位，现在待你如何？”
暮歌微微一笑，“如今我有殿下你撑腰，她能奈我何？”
雪懿满意地点点头，“恩，这就好。那夫人你可得好好谢谢本宫。”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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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张三娘，眼下也着实头疼，实在有些拿捏不准这位殿下的想法。明明来上京前与楚冽商量好的是，夜光待在暗处，三娘去与孙大、李四联络，然后由那两人出面办事。
可夜光一到上京，歇了一夜便执意要亲自去广和茶楼一趟，张三娘本以为她是要去见孙大，谁知在广和茶楼听了半回书，就匆忙走了。联络李四的事，她提也不提。虽说两人之中以夜光为首，但张三娘也不是乖乖听命的主。今日便自作主张去与李四见了一面，一回来却发现大事不好——夜光不见了！
张三娘气得都无气可撒了，只能传了封飞鸽传书给楚冽，向他说明自己的无能为力，指望他另派高人来与夜光合作了。
有星无月，正是夜行的好时候。
夜光仍是玄衣蒙面的装扮，伏在屋顶上，静静窥伺着院门口的人。
那人云髻峨峨，簪着水玉兰花钗。依旧是一身白衣，不同的是如今裙边袖口多了雪青色的绣纹，像是花藤绕在她身上似的，多了几分生气。
该有月光照在她身上才好，夜光恍惚地想，唯有月色才配她的一身风华。
夜光默默看着她与另一位清丽少妇说笑，道别，然后被侍女搀着出了顺天侯府。目光一转，随着先前与暮歌说话的少妇的步子望向了正厅，一个青年男子立在厅前，眉目宛然，正是岚觅。
雪懿笑意盈然地走到岚觅面前，道：“今日可开心么？”
“谢公主设宴，让我兄妹得以相见。”岚觅淡淡地道，躬身揖了一礼。
雪懿蹙起蛾眉，樱唇微微上撅，佯嗔道：“夫妻之间，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殿下是君，觅是臣，礼不可轻废。”岚觅恭敬却疏离。
“什么君臣！？”一股委屈蓦然涌上心头，雪懿怒道，“我嫁给你便是你的妻，你定要与我划清界限才罢休么？！”说罢也不等岚觅再行辩解，便怒气冲冲地回房去了。
岚觅垂首立在原地，良久，长长叹了口气，往南面的屋檐上淡淡一瞥，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到书房来吧。”便转身往与雪懿相反的方向踱去。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廿八回 冠盖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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