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南陌枕流

24、第廿四回 中秋宴

　　上京皇宫，御书房内。

　　□□安坐案前，沉香木的长案堆着一摞摞的折子，却很有条理，除了皇帝面前的那本摊开了的，其他均一丝不苟的码好了放在皇帝伸手可及的位置。长案一角燃着一炉提神的香，清清淡淡，却很是醒脑。

　　御案两丈之外，另设了一个比御案小些的书案，一个五旬年纪的文臣正襟危坐在后，眼观鼻，鼻观心，若不是有呼吸的细小起伏，简直就如一尊铜塑。

　　“这么说，三位岚侯又到燕府去了？”□□觑着地上单膝跪着的人，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狻猊的镇纸，状若无心地问了一句。

　　回话的人却是提着十二分的精神，一听皇帝发问，立马答道：“回陛下，正是。奉天侯曾为靖威将军的小公子送了一株灵芝，燕将军此番是设答谢宴。”

　　□□面上不见喜怒，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侍卫退下去后，□□将手中的镇纸放下，看向一直不发一语的左相霍综，道：“霍卿有何看法？”

　　皇帝问话，哪怕沉默真能造出个金屋也得吭声了，霍综起身下拜，慢悠悠地打着官腔道：“回陛下，臣以为燕将军此举是否不妥，还得分两面看。”

　　□□抬手虚扶，道：“朕随便问问，你尽管坐着回话。接着说。”

　　霍综谢恩起身，却不敢真的回去坐着，站在书案边，谨慎地道：“回陛下，臣以为三位岚侯与燕将军结交，虽然有些尴尬，但说句冒失的话，三位岚侯如今都是我大晋的臣子，暮歌夫人又是燕将军的侧室，这妹夫为了答谢赠药之情，请大舅子吃顿饭，臣觉得并无不妥。但三位岚侯毕竟还有些尴尬，以前两家并无深交，最近却突然走动得频繁了，确实惹人侧目了点。”

　　□□干干地笑了几声，道：“你倒是谁都不得罪。”

　　霍综又拜了下去，口呼：“臣该死。”未等□□开口，又接着道，“不过……既然陛下提起了岚侯，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不禁腹诽，这老狐狸，非得先搅完了浆糊才肯吐实言，哪里有不允的道理，便道：“爱卿平身，有话只管讲。”

　　霍综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抖了抖袍袖，抱拳揖身道：“陛下，前岚孝明王已薨了五年有余，顺天侯的原配夫人也已过世四年，孝服已除，何不为顺天侯另觅良配？”

　　□□闻言眸光一亮，是啊，原先岚觅投降，虽有不少岚人骂他，但也有很多人敬佩他，□□便有指个公主联姻的打算，可那两兄弟硬是以为父守孝为由给辞了，岚觐又只是个宗室子弟，这样的联姻他还不够格。

　　至于岚暮歌，若不是燕辰如此坚持，□□本是想放在宫里的。被燕辰插这么一杠子，□□却也不会为了个女子与功臣生隙，哪怕这女子是岚国的同生双璧。岚暮歌进了靖威将军府也是守了三年孝才与燕辰圆房的，这样一想□□倒有些同情燕辰，天天守着这么个倾城佳人却不能碰，难为他能忍过来。

　　现在不管是为子还是为夫，岚觅的孝期都已经过了，谅他也没了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推搪，这回塞也要塞给他一个公主。等他成了晋国的女婿，再有了子嗣，倒看他在岚国旧部面前还有什么威望。也不用这么成天盯着了，省了自己的功夫。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还不能这么说，□□用半开玩笑的口气对霍综道：“你是朕的左相，怎么做起了这月老的差事？”

　　霍综面色不改，再次下拜，口上虚应道：“臣该死。”

　　□□笑笑，道：“罢了，今日就到这，你下去吧。”

　　霍综行礼告退后，□□没坐多久便命摆驾长寿宫。□□方过而立，膝下没有成年的公主，女儿嫁不了就只能嫁妹子，既然是长公主出阁，当然是太后做主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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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佳节，太后寿宴。两件大事合到一处，皇宫乃至整个上京城的喜庆气氛几乎要喧了天去。太后早已下了懿旨，以中秋为主，寿辰次之。可她老人家这么说，皇帝却不可能照着做。

　　十五当日，皇帝皇后并嫔以上的宫妃携诸皇子皇女早早的到了长寿宫拜寿，把太后哄得凤颜大悦。巳时，帝后二人奉太后銮驾，到昭和殿接受百官朝贺。

　　因太后懿旨在前，所以还按以往中秋的规矩，定在了戌时赐夜宴，分内外二席。外席设在大雍宫琼华殿，由皇帝主持，与文武众臣君臣同乐之所。内席设在长寿宫瑶台，自然是宫中贵主、朝臣命妇为太后祝寿之地。

　　暮歌坐在燕老夫人身侧，不言不语地垂着睫。燕老夫人却是与相熟几家的诰命相谈甚欢。

　　夜宴说是设在瑶台，可真正在瑶台上的只有太后、皇后、两位贵妃和公主们的席位，其余席位全摆在了瑶台下的玉池边。

　　玉池里引的是温泉水，池边的栏杆、池上的虹桥，全是汉白玉所造。池中虽已不见粉面莲花，但仍是一片碧色连天。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与宫灯华彩交相辉映，温泉的白雾袅袅冉冉，漫过虹桥，缠上衣袂，恍如置身云端。远处有宫廷乐师奏着和乐安详的欢音，近处一片莺声燕语，环佩清脆，真是仙家景象。

　　“您家孙儿可好？听说是大病了一场，还这么小，真惹人怜啊。”隔桌怀化将军的夫人秦氏拈着一角衣袖，手贴着胸前，满面怜惜地道。

　　燕老夫人叹了口气，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谁说不是呢，好在让第二神医看了，没有大碍。”

　　秦氏眉间稍平，真心实意地安慰道：“那就好。您也别太忧心了，小公子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

　　燕老夫人笑道：“承你吉言了。”

　　“母亲。”徐绛悠离了自家母亲的席位，款款走到燕老夫人面前，脸上挂着贤淑又乖巧的笑，“请母亲安。”

　　暮歌放在腿上的手几不可见地一动，抬起头来。

　　燕老夫人将徐绛悠拉到自己另一边坐下，握着她的手，笑得很是亲切，“在娘家过得可好？可别待得惯了，忘了回来。”

　　这话听着倒像是徐绛悠自己归宁了，徐绛悠知道燕老夫人是在保她的脸面，自然不会拧着，笑得更甜，“母亲，看您说的，媳妇就是回去看看父母，小住几日便会回去的。”

　　燕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笑道：“你也陪了你母亲好几天，今日且与我坐在一块儿吧。”

　　徐绛悠眸中闪过一丝欢喜，若有似无地瞥了暮歌一眼，满是得意轻视。暮歌恍若未觉，捧起面前茶盏慢慢品着。徐绛悠嘴角的笑不由牵强了几分。

　　徐老夫人听了这话，抬起罗帕掩着唇，笑道：“亲家，我这宝贝女儿都是你们家的人了，好不容易回来与我亲近几天您都不让么？”

　　“哎，”燕老夫人故作不快地与她“争执”道，“您既都说是我家的人，自然要与我同坐一席，您可不能霸占着不放。”

　　此话一出，在座的贵妇们都被逗得开怀笑了。

　　正说笑着，忽闻乐声停了下来，内侍扯着尖细的嗓门高声唱喏：“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一阵环佩碰撞的清脆声音响过，高低不一的女声齐声恭迎道：“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过了会儿，内侍再唱道：“贺——！”

　　“恭祝太后娘娘庆衍萱畴，庚星耀彩，九如之颂，康乐宜年！”

　　远远传来一个中年女子含着笑意却莫名令人起敬的声音，“哀家心领了，今日就是托着过寿的名头，让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不必拘礼，平身吧。”

　　与众人一齐谢罢恩，暮歌先起，回身与徐绛悠一起搀起燕老夫人。原本安排好的席位是两人一桌，但徐绛悠也不能贸然在太后眼皮底下回去，只能暂坐在燕老夫人另一边。

　　乐声复起，暮歌微微抬起头，瑶台两旁已有宫女雁翅一般的排列立着。台上宫灯最明处，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端坐其上，侧耳听右手边光彩照人的少妇说着什么，距离较远，脸上神情看不真切。

　　有一点却毋庸置疑——那就是晋国地位最高的两位女子了。

　　暮歌转回头来，这是五年来她第一次暴露在大晋皇室的目光之下。

　　不再是归降的敌国公主，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臣虏。

　　却是一个臣子之妾。

　　暮歌简直忍不住想笑。

　　“……岚氏。”瑶台上的某人出声唤道。

　　暮歌猛然回神，压住纷纷心绪，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从容起身下拜，回道：“臣妾在。”

　　皇后微笑道：“起来说话吧。太后与本宫听说你的儿子病了，很是关心，现在如何了？”

　　暮歌垂首立着，淡淡道：“托娘娘洪福，已无大碍了。”

　　皇后颔首，仍笑着，“那就好。这可不是寻常孩子，平日你要多多费心，可不能出了差错。”又向旁边贴身的女官吩咐道，“待会儿让人送些药材补品到靖威将军府上去。”

　　暮歌下拜谢道：“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太后话里透着一股亲近之意，“不必多礼。你既做了大晋的媳妇，就安心地过。若是有什么碍难之处，尽管跟皇后说，要是皇后不便，还有哀家呢。”

　　徐绛悠的脸色“刷”地苍白下来。

　　暮歌仍是淡定自如的样子，再拜道：“托娘娘洪福，臣妾一切如意。”

　　皇后笑盈盈地伸手虚扶，佯嗔道：“好了，别老跪着说话。过不了多久就是一家人了呢，还这么客气怎么好。”

　　暮歌的瞳仁猝然收缩，心下没由来地生出寒意，不祥的预感如晴天突来的乌云，压在心头，她听见自己平静地道：“谢娘娘。”

　　“皇后娘娘，这话好令臣妾费解，难道宫里就要有喜事了么？”瑶台上左侧第一席的少妇突然问道。

　　皇后顺势看去，是贵妃徐氏，哼，想想也没别人了，只有她敢在此时插话。徐妃正是大夫人徐绛悠的堂姐，她们姐妹感情不浅，想必是在为她妹子担心了。

　　皇后莞尔一笑，望着徐妃的眸光却有些冷，道：“正是，太后怜惜顺天侯鳏居孤独，做主要将雪……啊，正说着她人还就到了。”

　　众人顺着皇后的目光看过去，玉池虹桥的另一头，一个身着藕荷色宫装女子在女官内侍的簇拥中姗姗来迟。

　　“雪懿长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