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廿三回 安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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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冽站在离神龛最远的门边，头一回觉得自己不知能说些什么。女子到了二十岁，说起来不算小了，可那个跪在父亲灵牌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子却实在无法让人觉得她已经足够成熟，成熟到可以负担起命运强加在她肩上的一切。
……就让她好好哭一场吧。
夜光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一盏茶的功夫，她基本上已可以平静地端正跪在蒲团上，为孝明王敬上三柱清香。深叩三首后，夜光站起来，转过身，对着安休长揖一礼，道：“多谢大师。”
安休推开半步，以示不敢受礼，合十道：“君不拜臣，殿下折煞老衲了。”
夜光蓦然仰首，眸光定定看着安休，道：“苏太傅既肯认我，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楚冽不禁皱眉，若按夜光的意思发展下去，安休岂不是插手祈昀会？祈昀会中已经是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再突然加上个安休，平衡一打破，必会造成更加剧烈的内耗。这样的祈昀会，却不是他所乐见的。
楚冽正要开口插话，却听得安休淡淡道：“太傅之名已是陌上浮尘，不堪再提。老衲是佛门中人，不便插手世俗之事，恐怕要令殿下失望了。”
夜光犹不甘心还欲再劝，安休忽而一笑，道：“殿下不必心急，不妨稍坐，听老衲几句闲话如何？”
夜光哪有不听的，便跟着安休走到禅房另一侧的茶室落座，楚冽也被请了坐在夜光下首。
安休亲自为二人沏了香茗，奉到手边，夜光接了，心急地道：“大师有何话？请讲。”
安休也不啰嗦，开门见山地问道：“殿下此番回来，是想做番大事业了？”
夜光心下一凛，自己虽然有意动，但还只是意动而已。条件还不成熟，不能妄言复国，否则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安休观其颜色，已猜到她心中所想，他本来也没有想要得到答案，一捋颌下长须，继续问道：“殿下既然与楚檀越有故，想必是欲借助祈昀会之力了？”
楚冽眉稍一挑，安休禅师这话未免太直接了吧？
反观夜光，也有一些不自在，与楚冽站到一起并非她本意，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她也逐渐觉得楚冽是个不错的合作者。可要扯到祈昀会，她就犹豫了，毕竟祈昀会名声不佳，若真要用，还得下大力气恢复其名誉才行。
安休仍然没有等到夜光的回答，他不急不恼，一派意态悠然，“殿下要用祈昀会不是不可，不过老衲有几句忠言，还请殿下劳神一听。”
夜光恳切道：“大师请讲。”
安休捋着长须，道：“老衲以为，祈昀会可用之处有三，不可用之处亦有三。”
听到此处，楚冽起了兴致，面上的神情亦摆的愈加恭敬。
安休正色道：“世人皆道我大岚衰微皆因世家之故，此言不可谓不对，但须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大岚世家，或是先贤大儒之后，或是开国功臣荫封。大岚立国之初，世家英才辈出，文治武功，皆有不俗之人，为我大岚江山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世家之间，几乎都是世交，彼此联姻之类乃是人之常情。这也是后来造成世家把持朝政，互相倾轧，又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致王权竟不能压制的原因之一。”
安休也曾是世家之子，看来他是痛定思痛，在这上面下了大心思了。可他说的虽然很有道理，夜光仍是不解，问道：“可这与祈昀会有什么关系？”
楚冽出言安抚道：“殿下稍安勿躁，请大师接着讲解。”
夜光斜了楚冽一眼，好歹没有再插话。
安休一脸恬淡的笑容，接着道：“老衲之前说过，要用祈昀会有三可三不可，就先从这三可讲起吧。据老衲所知，祈昀会中长老其实是现存几大世家的家主或者仅次于家主的老人，当然这是暗地里的，明面上不能承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世家的优势在于根基深厚，且掌握着常人所不能知的力量，而且世家之子从小便有良师教导，比平常人的眼界、学识要高出不少，殿下若能用之，则比聚集一群村汉只知逞凶斗狠要好得多，这是其一也。”
“其二，祈昀会首座乌黎白曾是大都督于显身边的军机幕僚，对岚国的忠心毋庸置疑，只是祈昀会里派别纷争，以他一人之力也只能维持平衡，而无法再图进取。但殿下不同，殿下是先王血脉，他们既然打得是复国的旗号，自然就要尊殿下为主。乌黎白想必也很想打破现在的僵局，您就是这破而后立的重要契机，所以至少最初的这段时间乌黎白一定会全力支持殿下，只要您处理得宜，各个世家便不能再抱成一团，掣肘于殿下。”
“其三，祈昀会前几年摆明车马与大晋朝廷作对，却鲜有大成。庆丰三年总坛被剿后，更是转入暗处，再无出头之事。有这样的一段前事，反而会令大晋朝廷警惕松懈，虽然正常的监控不会放松，但也有一层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所以殿下可以借祈昀会掩藏行迹，只要不过分暴露，大晋朝廷就不会下狠手，有利于殿下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便可揭竿而起。”
夜光听得连连点头，急切问道：“那三不可呢？”
安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一捋长须，道：“一不可，殿下之于祈昀会可以说强加之主，他们若轻易肯奉您为主，必是心怀异志绝不会像亲自培养的势力那样如臂使指。而且殿下毕竟久离宁州，对如今局势不如祈昀会长老清楚。要与这样一群人周旋，对殿下而言绝非幸事。殿下此番突然现身，万一有愚人狗急跳墙，殿下岂不是自蹈险地？”
这个倒是夜光最不担心的问题，她淡淡笑道：“大师不必担心，我会保全自己。”
安休存着一丝疑虑，却没有对这一点再作纠缠，轻轻颔首道：“再者，殿下是女子之身，他们必然心生轻视，而且要获得承认也要比男子经历更长的时间和更大的艰难，这点对殿下极为不利。老衲说句无礼的话，殿下回来的太晚了。王子威慑力尚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减弱，何况殿下是位公主。不过若殿下能用雷霆手段震慑之，也许可以弥补。”
“最后，也是最为堪忧的一点，殿下除了先王血脉，并无其他可倚仗的力量。若殿下淌进了祈昀会的浑水，没有傍身的利器，恐怕会有覆顶之虞。”说完，安休状若无心地瞥了楚冽一眼。
夜光眸中闪过一丝了悟，目光炯炯地望着安休，道：“所以大师的意思是，我目前还是不要与祈昀会有瓜葛的好？”
楚冽亦听懂安休的话外之音，分明是要夜光不要轻信自己，淡淡一笑，道：“大师不是说殿下已经回来晚了么？再拖下去，岂不是更不利大局？”
安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道：“时也势也，老衲只是不想让殿下处于险地。”
夜光点头道：“大师好意，夜光心领了。不过大师，您怎么不说祈昀会恶名在外，不易收拢人心呢？”
安休一笑，道：“祈昀会恶名在外，与殿下有何干系？”
夜光听得蹙眉，旋即恍然，祈昀会得罪了百姓，自己正可以以矫正之名插手会务。之前作恶的是祈昀会，夜光一出现便带它向善，岂不是更有利于积蓄夜光的威望？
楚冽看着眼前言之凿凿的安休，唇边突然生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按当初的传闻，太子太傅苏畅贤是无辜受难，但眼下看他指点江山，筹谋划策的举止言谈，分明是深谙此道之人。当年这含冤太傅究竟是真是假，恐怕还有存疑之处啊。转念一想，又觉得何必去管他真假。政争之事从来没有是非，谁是无辜，谁又该罚呢？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罢了。
安休浑不在意楚冽颇有深意的打量自己，语重心长地对夜光道：“殿下且记，万物皆为我所用，但非我所属。不可妄生执念，尽人事，听天命，已是功德无量。”夜光郑重地颔首，安休笑笑，长宣一声佛号，道：“今日言尽于此，楚檀越公务繁忙，况且夜行不便，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夜光起身看向窗外，果然已是日薄西山，便与楚冽一起向安休行礼告辞。
安休一路送到妙严寺山门，楚冽再三谢过，方停步目送。
夜光走下几节台阶，忽而转身，含笑问道：“大师法名安休，其意究竟是安也，休矣？还是安能休也？”
安休一愕，旋即朗声笑道：“女檀越不妨自行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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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之夜，碧波无声。
江风徐徐穿过窗户，微微寒意，拂在舱中人脸上，吹动几缕青丝。江随意倚在舷壁上，脸色带着病中的苍白，默然望着月下的粼粼波光。
——宁州，你去不去？
——……你要我……去宁州？
那晚的夜光眸色惊疑，语气中含着不敢置信，甚至有一瞬间的恐慌。自己当时怎么就想不到，她在外漂泊五年，却从不踏入宁州半步，或许故国沦亡的伤痛，是她永远都不愿面对的，自己为什么要去揭开这个伤疤，难道真是医者的惯性，也不管别人是否愿意，便一厢情愿地要去为人疗伤？
如果不问……她也许不会走吧……
……至少不会不告而别。
“刚起得身就吹冷风，嫌自己好得太快么？”身边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便见一只素手将窗户重重拉上，拴好，又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置在案上。
江随意的思绪被一惊打断，开口便带上了的火药味，道：“你不去睡觉，跑来管我做什么？”
方欣然杏目一瞪，道：“你当我乐意么？要不是你受伤装死，谁会管你？”
江随意乜斜了她一眼，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问道：“那些人的来路查到了么？”
方欣然摇摇头，坐到床边的凳子上，道：“是江湖上的杀手，要查还得经过公子爷首肯。”
“那救咱们的人呢？”
方欣然嘴角一翘，“这就有意思了，有一拨是奉天侯的人，还有一拨不知道是谁的人。”
江随意闻言皱眉，“奉天侯岚觐？”他倒还可以认为是看在燕辰的面子履行承诺，那另外一拨人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公子的人？
江随意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公子的人，大可一开始就出面，根本不用等到自己受伤昏厥之后。这么说，他们并不想暴露出来，只是看自己这边情况危急才出来救场。
会是谁呢？
江随意望向江心冷月，罢了，等到了宁州再细究吧。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廿三回 安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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