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死后我找了个替身》关之洲

22、无尘

　　雨后的天山，就像拭去了灰尘的铜镜，一夜间冒出的嫩绿，仿佛镜中美人淡扫的蛾眉，清丽朝气。
　　天高，云淡。
　　空气中有青草的芳香和泥土的气息，林间老叶掉了一地，长出的新叶吐露梢头，青翠欲滴。

　　林间小道上，走来一个身宽体胖的老头，穿着一身深蓝色绣祥云图的长袍。如果有识货的修士路过，定会惊得下巴掉地，数千灵石的上等龙甲丝竟被做成普通长袍穿在身上。
　　“还是丽香斋的烤兔好吃。”他嘴上泛着油光，圆鼓鼓的腮帮不停鼓动，张大嘴又咬了一大口。
　　“兔兔这么可爱。”他脸上带着慈祥的笑，下一刻却露出凶残的一面，“就是要吃兔兔！”

　　林中的兔妖们瑟瑟发抖。
　　“噗——”一声缠绵又悠远的劲响。
　　他衣摆都震得微微一动。

　　林中成了精的树，皆是有苦难言，因为他们没有脚，却要接受无尘老祖的荼毒。
　　“无尘老祖又放屁啦……”随着这一声精怪间的密音传出，所有有灵生物封闭了五窍，唯恐受到波及。

　　只要吃了五谷，便会有五谷轮回，这点修士也不例外。
　　按理说，修士只要过了练气期，便不用吃东西了，直接纳天地灵气入体，冲刷□□凡身。
　　《太平经》云：食者命有期，不食者与神谋，食气者神明达，不饮不食与天地相卒也。
　　辟谷可息肴粮之费，且于修行有益。天一宗练气以后再无食五谷者，但眼前这位明显是个例外。

　　此刻，这位无尘老祖正捂着肚子，找“五谷轮回之所”。
　　“诶，找到啦！”
　　天一宗宗门内几乎没有茅厕，但是外门弟子和去往天一宗的沿路会设有茅厕，以供行人方便。无尘没走几步便找到了一个。

　　这几天前来天一宗测灵的人众多，用的人一多，自然是臭不可闻。无尘踮着脚，颇嫌弃地捏着鼻子，想着快点解决了出去。正蹲下去，地面突然感到微微颤动……

　　轰隆一声巨响，茅厕应声垮塌，一只黑驴蹄踢到他屁股上。
　　“啊——”

　　星夏也在一阵剧痛和颠簸中，逼得一阵气血翻腾，后背撞上一颗粗壮的古树，吐出一口血来。
　　不远处，杨桃刚揉着撞痛的脑袋坐起来，看见她哥也昏倒在地。
　　“哥，哥你怎么了？”

　　一声惨叫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传来。
　　星夏虚虚抬起眼，只见不远处茅厕坍塌一地，一头驴站在茅厕边不时撅着蹄子。
　　杨桃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这是……把茅厕撞塌了？方才是不是听见了人声……”
　　“糟了，莫不是驴子伤到了人？”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朝那方奔去。

　　一阵诡异的波动传来，星夏慌忙道，“别去！”
　　只听那茅厕“轰”地一声，竟又裂做无数碎渣，带着熏人的恶臭，飞出个浑身是粪的人来。

　　“好臭啊！”杨桃捂住了口鼻。
　　这声音显然被那人听到了耳朵里。
　　“竖子无礼！”那人怒喝，无意间泄露的威压令两人浑身血液翻涌，差点晕厥。好在那人如箭一般火速飞走，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溪水里。
　　“俺们这是遇到了仙人？”杨桃惊愕。“莫不是厕神紫姑？但声音怎么像个男的。”

　　清冷的水哗哗冲过身体，无尘潜在水里，气得浑身肥肉都在抖，但方才两人看不出任何修为，想来并非修士。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犊子竟然将遁地符贴到了驴屁股上，一般人能驾驭住遁地符吗，而且还是个半吊子遁地符！
　　不要让他逮到这个人！

　　他入水冲刷，又用了几个清洁咒，可总觉得那件长袍隐约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一出水，就见一个丫头拖着个傻大个傻呆呆站在河边。
　　无尘气闷，“还不给山人我找件衣服！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

　　“哦哦，好的。”杨桃想起她哥还有一套备用的衣服在包袱里，忙拿了过来。
　　“这、这什么呀？”
　　“衣服呀。我哥的，应该能穿。”
　　“你让山人我穿你这破布衣裳？”

　　杨桃一愣，是啊，仙人都是穿飘飘欲仙的衣裳，自己这件是寒碜了点。
　　正要收回。
　　手里一空。

　　“罢了罢了。”老头摇着头，一脸憋屈，“山人我就将就一下吧。”
　　河面流水忽如瀑布倒悬飞起，成一水幕，将视线隔绝。
　　杨桃无语转头，本来她也要回头的，谁会偷看一个老头子啊。

　　只不过须臾，那水幕“哗”一声落入河里。一个穿着破旧补丁衣服的老者站在离水面三尺处。颇为嫌弃地抬手看了看衣服。抬步走了过来。
　　“听着，你们今日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把今天的事情烂到肚里！否则……”
　　老头表情狰狞，五指捏得咔咔作响。

　　杨桃被吓得一缩脖子，大气都不敢出，结结巴巴道，“俺、俺知道……”
　　“还有你呢？”无尘双眼灼灼盯着星夏，好似生怕她不答应。
　　星夏提气道，“我们并不认识你，老丈尽可放心。”
　　说完却又咳出一口血来。

　　“求仙长救救俺哥和这位姑娘吧。”眼看着大柱老是不醒，杨桃心急道。
　　“他们又不是我谁，我为何要救啊。”无尘双手朝后一背，便要走。
　　从方才老头释放的威压，星夏知此人有些能力，故意道，“小姑娘不要为难这位老人家了，毕竟能力有限。”

　　无尘乜了她一眼。激将法，他才不上当呢。
　　星夏看了看周围蓊郁的树林，遁地术不该会撞上树根这些，唯一可能是他们已经到了护山大阵的边缘，不小心撞了上去，“这里离天一宗不远了，往前走一定能碰到人。”
　　杨桃眼睛带了泪，抱着她哥道，“对，对，仙长们肯定能救的。”

　　“等等！你们去哪儿？”无尘慌慌张张跑回来。
　　“天一宗。你没听过啊？”杨桃一副，没想到你比我还孤陋寡闻的样子看着无尘。

　　无尘跳脚。
　　“不许去！天一宗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让他们知道自己掉粪坑里面不得笑话自己一辈子！

　　饶是杨桃方才对他有些愧疚，此时也被他语言激怒了，“伪君子还会救人呢，真小人见死不救。”
　　“嘿你个小丫头！”无尘气得五窍生烟，七窍升天。偏偏对方又只是两个没有修行的小娃娃，打不能打，骂又骂不过。
　　“竟然拐着弯儿骂山人我……”如果不是面前老头一把年纪了，杨桃甚至要怀疑自己把他气哭了。

　　正值此时，天边忽有一道剑影飞过，须臾间，一道人影快如闪电落下，落地时却轻如竹叶，俊秀飘逸。
　　总觉得，有些眼熟。星夏一怔。
　　杨桃则是完全呆住了，这就是仙人吧。
　　那人的竹青色长衫，被清风微微扬起，背后一片碧空如洗，衬得他身如翠竹、眉目如画。

　　“师叔公，师傅有事找你。”
　　“啥？什么师叔公？”杨桃愣住了。
　　星夏眸光微亮，知道此人实力不俗，没想到竟是天一宗的某位师叔公……
　　李长书皱了皱眉，“这位是天一宗无尘老祖，不得……”
　　无尘伸手就想去捂他嘴巴，却又怕被他闻出来，一招禁言诀使出来却又是迟了。
　　他的名讳竟然被那两个小丫头听了去！

　　“你你你你……”他欲哭无泪，“你什么时候来不好啊你！”
　　这位无尘师叔公的脾气向来古怪，李长书倒是已习惯，被训后也没有什么反应，只低低垂下头，视线穿过河畔杏花，落到溪畔斜倚古树的少女身上。

　　斯时杏花朝雨，四山沉烟，飞花在水。
　　少女洁白的衣衫沾染了泥土，唇边血迹未干，就像洁白的花，落到了肮脏的泥土里。有种奇妙而诡异的美感。
　　竟然是缙洲城的那位陆夫人。

　　星夏也认出了他来，朝他颔了颔首。
　　无尘急如陀螺，在原地来回走了几圈，要放他们走，他又放心不下，想到也许数百年都会被人在后面笑话掉粪坑，他就淡定不了。
　　眼中突然亮出精光，清了清嗓子，朝二人道，“对，山人我就是天一宗的无尘，方才所说是为了考验你们，看你们对天一宗够不够诚心。”
　　他走到星夏面前，指尖濛光乍起，一股菁纯的灵力从她灵台浇入。
　　“我见你二人根骨奇佳，心性坚韧，你们可愿拜我为师？”
　　未过测灵石，从那儿能看出天赋？
　　知道这个师叔公荒唐，可从没见过这么荒唐！
　　李长书一改方才的镇静，一道金色的灵气，从丹田升起，往上冲到喉舌，冲破禁制，挡在无尘面前，行了个礼，“师叔公请三思！”
　　这于礼法不合不说，那“陆夫人”身上疑点颇多，三番两次碰到她时皆有魔族出现，现下又孤身一人前来天一宗，万一是魔族探子呢？

　　“收个徒弟还要三思？山人我想收就收了，还要你同意？”话里带着凌厉的剑意。
　　“弟子不敢。”李长书单膝跪地，眉目间清冷自持，却没有半分畏惧。
　　两人一问一答，根本没注意旁边已经震惊到石化的二人。
　　天一宗收弟子这么随意的吗？

　　星夏体内只觉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在流动，就像以前在陆行之身上感受到的一样。体内有那气息压制，魔气在丹田内也不再翻搅。竟是舒服很多。
　　“弟子拜见师傅！”星夏率先反应过来，拉着杨桃跪下。
　　既然有大腿，不抱白不抱。

　　无尘轻“嗯”了一声，“入道如重生，前尘皆忘痕。特别是今日之事，你们二人一个字也不准提。若是让我听见谁人议论……”
　　他五指咔嚓一声响，吓得杨桃一耸肩。
　　星夏哭笑不得。原来，他之所以要收她二人为徒，就是为了让她二人闭嘴的。

　　杨桃已经答“知道了”，见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星夏忙应了一声，“弟子谨记。”
　　无尘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摸了摸胡须，然后朝二人伸出手来。

　　啥意思？杨桃抬头瞅了一眼，难道师傅如此善良，还要亲自拉她起来？
　　看着无尘一直坚持在空中的手，杨桃不好拒绝，只好将自己手伸了过去。
　　谁知“啪”地一声，她手背狠狠挨了一下。
　　“你的脏爪子伸过来干嘛，啊？束侑呢？”
　　杨桃傻眼。束侑是啥？

　　星夏眉心一跳，忽然不知拜他为师是不是正确。
　　她沉声道，“今日事出仓促，弟子未来得及准备拜师礼，等来日必给师傅补上。”

　　原来是拜师礼！
　　杨桃恍然大悟。可是她出门除了换洗的衣服和干粮，就只带了那十两银子。如果师傅要的话，要不先给师傅？也不知道师傅嫌不嫌少。

　　“什么？居然什么都没有？”无尘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这五百年来，有多少人拿着天材地宝想拜我为师都拜不着，你们竟然……”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啊！”

　　一道白花花的光，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差点晃了他的眼。
　　杨桃讪讪道，“弟子这还有十两银子，不知师傅嫌弃不嫌弃……”

　　银子！
　　“不嫌弃、不嫌弃。丫头真是师傅的好徒儿！”无尘捧过银子，笑得牙不见眼。
　　十两银子可以买好多烤兔、烤鸭、烧鸡、卤猪……
　　灵石有什么用啊，灵石除了买那些武器、符纸、天灵地宝……能买到吃的吗？

　　修仙界和凡人很少互通有无。因为吃食修仙者不需要，而修仙的灵石在凡人手里就是硬邦邦黑乎乎的石头，他们无法分别，也不需要。
　　所以每次他想吃东西，还得乔装出去画平安福挣钱。

　　这下好了。
　　他高兴地一抛，银子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曲线，最后落入他的乾坤袋里。
　　“师傅，能否救救我大哥？”
　　无尘撇嘴睨了一眼，“他就是睡着了，救什么救！”

　　“啊？真的？”
　　“苍天啊大地啊，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不信我……”
　　“我自然信师傅，我就是高兴的。”
　　大哥没事就好，不然她会良心不安的。

　　“对了，我上一个徒弟行几来着？”无尘摸着下巴。
　　李长书眉心一跳，“回师叔公，郑师叔，行十六。”
　　“这两个同时收的，怎么排齿序呢？按年龄……不好不好，劳资实力就比归墟老头强，可恶
　　师傅非让我排最后。不服气！”
　　无尘嘀嘀咕咕一阵，忽道，“这样，你们去那个测灵石看看，谁天赋高就谁排前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