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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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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陆行之的帮忙,星夏不日便将账本理顺。哪些是烂账、呆账,她心里如今门儿清,带着陆行之走了手下几家布行、酒楼,将账目兑水严重的几个掌柜辞退后,生意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兴隆。
二房那边却是越来越不气顺。
“平时跟我们有私交的那几个掌柜都被辞退了,这不是明摆着打我们脸面吗?”柳氏咬牙切齿。
“那你要我怎么办?”陆勉窝在罗圈椅里,翘着一只腿。
“要不,你去找娘说说?”
陆勉换了只腿翘,背过身去,不想搭理柳氏,“你还嫌外面传得不够难听啊?娘都气病卧床不出了,我才拉不下这脸。要去你去!”
柳氏气得一甩袖,“她是你亲娘!能把你怎地?”
见陆勉不言,她坐到对面太师椅上,开始边哭边骂。
陆勉见状正要走,却见陆航之急匆匆从门外进来,“爹、娘,我得知了一个大事!”
“什么事啊?”两人见他一副紧张的模样,面露诧异。
他正要说,又瞥了眼四周,反身将门关劳了才一脸神秘道,“大房那个少夫人,根本就不是许氏女!”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画来,“这是我请人照着大房那冒牌货的样子画的。”
陆勉咂摸着胡子,一双眼眯起来,“你是如何得知她是假的?”
“我找人去了乌衣巷,许家的邻里街坊,皆不认识这画中人。”他拿出另一张画像,“这是我找了个先生,根据她家邻里的口述画出来的。”
“那真正的许二丫去了哪里?”
“他娘这几日都不在家,说是出门省亲,可是据说她是孤女,哪来的亲戚?”
“还有就是,成亲那日,有人说听见许宅内出现打斗声。”
话没说完,陆勉忽然迟疑道,“难道是……”
“是什么?”
陆航之和柳氏二人大眼瞪小眼,察觉陆勉有事瞒着,逼问之下陆勉这才把那日派了管家侄儿去“坏事”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怀疑他侄儿拿了钱不办事,而且那日后,管家也四处找不到他侄儿。还以为他拿钱跑路了。”
“若是那日,他确实去了许家……”
“可是现在管家侄儿,还有那许二丫都不见了。还有那女的是哪儿来的,生的又如此貌美……”
三人对视一眼,突然有些戚戚然。
柳氏打了个寒噤道,“大房那个,不会是个妖怪吧?”
陆航之想了一下那世间难见的美貌,咯噔一下,匆匆来回几步,狠狠道,“天一宗的仙长们,据说最近在朝露城外的山林里捕妖,他们若是知道了陆家大房有妖,必会来除。等把她收拾了,哼……”他眼中怨毒的光一闪而过。
“夫人,你慢点。”翠云一把扶住了星夏的胳膊,嘱咐道。
星夏稳住脚步,心头却一阵恍惚。
今日是李氏头七,崔嬷嬷在金凤寺安排了道场,为李氏作法事。
早上的雨淅沥沥沿着屋檐角流下,坠成一根根线。
她望着雨帘,心头却总觉得有些不安。
“夫人,马车已经等在门外了。”翠云撑起了青色的油纸伞。
“娘子!”刚迈出几步,就见陆行之撑着伞踏雨而来。
雨如珠玉一般落到他伞面,然后顺着伞骨,坠成雨帘,伞下面容,清润如初。
“你怎么来啦?”星夏抬起头,问道,“你怎么来啦?”
他们虽然新婚,但是按礼法,父母丧应服齐衰账期,也就是一年。服丧期间,两夫妻自然是不能行、房、事的。
陆行之自他母亲去世后第二天便搬到了隔壁院子,与她一墙之隔,倒是省了她想理由分房。
“行之来接娘子。”他一下将头发拨到胸前,在她身前半蹲了身子。
星夏一愣。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不过是很多年前,那时她尚年幼,父亲他忙着征战,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每次见面总是会将她背到背上,带她去荒原最高的山上看星星。
后来,柳倾城和弑玉逐渐占领了他所有时间与关注。
“娘子,你怎么还不上来啊?”他侧过头来,似有疑惑。
翠云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星夏一下子胀红了脸,“我、我不要你背。”
“那娘子,要抱吗?”
陆行之站了起来,颀长的身躯修竹一般将她盖过。
“不要!”她拿过翠云手里的伞,走得飞快,生怕被人瞧见泛红的脸。
大约是被她拒绝了,陆行之上了车都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偷偷侧头看看她。星夏假装不知道,闭眼假寐。
车马摇晃,脸上忽然痒痒的。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他长发丝丝缕缕掠过她的脸,那双黑润的眼睛就像雨洗后的夜幕,被她突然的对视吓得瞳孔一震。
星夏忍不住促狭一笑,“你盯着我干什么?”
他缩回头去,眼里浮起些许落寞,“娘子不生气了吗?”
星夏怔然,“生什么气?”
他小心翼翼抬起眼,“你方才不让我背你……”
星夏耳尖微红,这呆子!
她一本正经道,“人多的地方是不能背和抱的。”
看着他大狗一般凑近的脸,星夏板起脸来,将他额头点开,“亲也不行。”
话音刚落,车子突然一下剧烈颠簸。
星夏往常坐的都是黑蛟龙拉的玉辇,哪受过这种颠簸,一个不察,摔进了一个坚硬又温暖的怀抱。
“所以娘子,没有人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抱抱、亲亲了吗?”少女恬淡如雨后空气般的气味丝丝缕缕窜入鼻尖,渗入心肺。
陆行之惊喜抬眼,白皙而艳绝的面容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就像笔尖晕开的胭脂色,端的祸人。
星夏一怔。
“夫人!”车帘恍然被拉起,方才的悸动就像昙花遇见黎明的光,霎时凋谢。
翠云看见车内一幕之后,脸一红又慌张落下帘子,隔着帘子道,“夫人车子陷进去了,车夫说得先下车。”
星夏倏地撑直上身,退后一步,撑着油纸伞,慌忙下车。
车外泥泞,路两边都是被车辙压出来的深坑。很不幸,马车陷进了其中一边。马儿嘶鸣着打着响鼻,在车夫的吆喝与鞭打中奋力拉着车。
忽然,有声音裂空而来。
一支羽箭,穿过雨幕,闪电般朝弯腰下车的陆行之而去!
“小心!”星夏将他一下子扑倒,羽箭擦过她脸颊,带起一阵刺痛,最后“咄”地一声钝响,射入马车的辕壁上。
“山贼啊!”车夫惊惧的呼叫淹没在相继而来的第二轮箭雨里。
无数箭矢从道路两旁的密林中急射而出,嗖嗖裂空而来,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陷阱。
星夏一手拖着陆行之,一翻身滚进了马车之下。
中箭的马痛苦地倒地嘶鸣,家仆的惨叫声次第响起,很快便又没了声响。
有杂乱的脚步声随着粗犷的谈话声逼近。
星夏一只手捂着陆行之的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说,那傻子的夫人甚是美貌。就这么死了,还真是可惜了。”
“谁叫你第一箭没有瞄准那傻子!”
“要是能活捉那小娘皮,大伙儿不是又能快活一阵?”那人笑得猥琐。
“你忘了,陆家老二说那女的可能是山中精怪所变,当心吸干你精气!”众人边扛着刀翻看尸体,一边肆意哄笑。
陆航之……
星夏眼中杀意渐重,手中命火幽幽燃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若是再躲在这里,只能被他们瓮中捉鳖,为了不落入更危险的境地,她正准备发动反击。忽听一声闷哼,外面的哄笑声陡然立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颤音。
“谁?!”
惨叫声次第想起。
一个慌乱的脚步逼近马车,然后一个趔趄,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带着鲜血滚满泥浆,落到了车底,惊恐的双眼圆瞪着和星夏来了个对视。
陆行之嘴中溢出受惊的低呼。
下一瞬,马车像是被重力掀起,落叶一般翻了一面,露出坑里泥人一般的二人。
一个身穿黑袍,手执长鞭的人站在不远处,“大公主,你可让老奴好找!若不是你使用冥火时,泄露了魔气,老奴还来不及救你呢。颜妃娘娘和尊主都很是担心你呢,你快随老奴回去吧。”
这黑袍不是别人,正是颜倾城身边最得力的奴才,很得颜倾城信任。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若不是重活了一辈子,她恐怕真要信他了。
“原来是你啊。”她从泥坑里爬起来,抬了抬下巴,“你先去找一套换洗的衣物给我,最好是鲛丝织就的彩纱,还有车辇帮我安排一下。”
黑袍捏了个净衣诀。
二人身上的衣服水波一般微微一震,已然恢复了之前。
“还请大公主忍耐一二,回了魔界,公主要什么便有什么。”黑袍口中吹哨,一条全身黑鳞的长蛇从林间游出,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娘子!”陆行之紧紧拉着她衣袖,长长的眼睫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眼中晶莹如叶尖朝露,欲坠不坠。
黑色长鞭落到他莹白手背,顿时留下殷红血迹。
黑袍眼神幽冷,“大胆凡人,敢对公主无礼!”
“听见没有,还不快滚?滚远点,我不想看见你。傻子!”星夏微微抬眼,面无表情抽出衣袖,缓缓朝前走去。
“行之不是傻子,行之只是反应慢一点。”陆行之怔怔愣在原地,呼吸有些急促,胸口闷闷地,不知为何像疼得要裂开似的,泪水一下模糊了视线。
他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些人大声的嘲笑——
“傻子、傻子,尿裤子。傻子,傻子,满嘴哈喇子。傻子,傻子,哭鼻子……”街边的顽童,拿着石头朝他扔来,砸得他满脸是血。
“娘亲,我、我没有尿裤子,我也、没有满嘴哈喇子,为什么、他们说我是傻子啊?”小小陆行之窝在李氏怀里哭得说话抽噎。
李氏疼爱地抚着他的头,眼睛像蓄着水一般清亮,嘴角却带着笑,“行之啊,不是傻子,只是比别人反应慢一点而已。你会写字,你会帮娘捶肩膀,你还会算账……你会这么多东西,怎么会是傻子?”
星夏心口提着一口气,直到听见身后陆行之走远,这才松了下来。
和黑袍擦肩而过时,她轻轻抬了手。
黑袍猛地抬手回挡,手中的魔气来不及收敛,刀锋一般,在她指尖留下丝丝血迹。
星夏嘴角噙笑,“这就是你个狗奴才对本公主的礼遇?”
黑袍猛地跪下,“奴才只是一时……”
星夏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手中冥火朝他迎面袭去。
她功力差他许多,只有近身奋力一击,还有些许胜算。
然而,那黑袍却是早有准备。
黑色的结界,瞬间在两人之间竖起,挡住了幽幽冥火。
“大公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冷哼一声,“你若是乖乖跟我走,我还可留你一条性命。”
星夏催动手中冥火,幽蓝色火舌舔舐着结界,很快结界如碎裂出细细纹路。
黑袍一声冷笑,结界轰然碎裂的同时,他身影如鬼魅,已转到她身后。
杀意骤现!
一股剧痛瞬间将她攫获!
她身体如破絮飞出,落地的一瞬胸口剧痛,吐出一口血来。
没有上来就取她性命,星夏心底冷笑,看来这弑玉还挂念着她这张脸呢。
可惜呢,要让她失望了。
“若我不想回去呢?”她低低笑着,腥红的血自唇角沿着苍白的下颌流下,就像即将碎裂的美瓷,脆弱而妖异。
杀意,像是凛冽的寒风自荒原而来。
她眼底隐藏着泪光,但恨意却烧红了眼角。
上辈子她被缚魔索穿过琵琶骨,丹田被毁,九幽地火被夺,生不能生,死亦不能死,被折磨数百年!
她、弑星夏、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哪怕身死,她也不愿在被禁锢在暗无天日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