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幻痛》不盐

3、第 3 章

　　莫雷觉得自己可能遭遇了从未见过的BUG。他看到一片永恒的虚空，像是黑客深度潜行时可见的公共网络空间，数据的浪潮在其中摇晃，他伸手捞一捧亮蓝的光，看它们透过自己虚幻的手坠入黑暗中。
　　枪伤的幻痛渐渐消却，他感到自己像一块烤箱里的合成奶酪或者一台达利钟。他融化了，软塌塌挂在钢铁横梁上，在腐臭空气中忠实的拨动他的指针。

　　1。

　　他握紧了手，看到那上头笼罩着一层显示不稳的幻象。
　　血的幻象。

　　……

　　莫雷猛地睁开了眼。百花缭乱的光栅在他眼中闪烁，光栅里有熟悉警报在刷屏：
　　-警告！心动过速！目前心率：118次/min。
　　-警告！心动过速！目前心率：115次/min。
　　-警告！心动过速！目前……

　　“停止播报。”莫雷说。
　　于是来自自体监测系统的警报乖巧的消失了。

　　呼吸又深又长，几乎爆炸的心跳也渐渐平息。黑发少年懒洋洋的翻过身，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在床头桌板上传来的微光中看着它和它金属关节上闪烁的星光。

　　受养父影响，他一向称一切闪光为‘星光’。除了总留他眼前的那些：它们实在有点烦人。

　　赖了一会儿床后，他翻身从床上下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蹲下去拆动床脚支架，把床板掀开合在钉了好几层防爆材料、还用保温发泡材补强过的铁皮墙边，吱吱呀呀的露出底下大大小小五六个箱子来。

　　莫雷看了它们一会儿，从床头钉的桌板上摸下来几块有些凹凸不平的各色圆形铁片，打开最上头的一个箱子，把它们丢了进去。

　　‘叮铃！’
　　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起。昨天从垃圾场里捡到的铁瓶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冷光，掉进了更多被展开捏平的瓶盖铁皮里，发出好听的声音。

　　莫雷又伸手从桌板上摸下那里的光源：那是个可以手提的巴掌大密封玻璃罐，铝制瓶盖上钉了块太阳能板，下头挂着条随意团进瓶身里头的细小LED灯条，在瓶子里散发着梦幻的蓝绿微光。

　　微光照耀着箱子里的宝贝：那是不计其数被手动展开的金属瓶盖，它们来自各种各样不同的饮料品牌，有的属于战前、有的属于战后，其中战前的材料大多比战后的好，却都被莫雷随意混杂在一起，丢在箱子里像堆了一箱的星星。

　　玻璃瓶又被提着靠近他的脸，照出小半张脸，还有蓝紫光彩闪动的两边眼里扩张速度不一致的机械瞳孔。

　　-请保持视讯通畅。

　　“……啧。”莫雷一把拍上箱子，站起来把太阳能灯瓶扔回桌上，“还是没好。”
　　义眼的感光还是有问题。这玩意儿果然是不会睡一觉就自己好起来的——说来也是，他为什么要怀抱这种愚蠢的念想？

　　“早上好我的星星，早上好我已经去世了的电脑和服务器机组，早上好我的杂物架，早上好我的洗脸台和立式卫生间，我装你们的时候着实花了点儿钱……”一路往外走去，最后在转轴吱呀声中打开门，莫雷仰头一看天空——四面八方烂尾楼框出了一个小小的天井，灰蒙蒙的苍天透落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洒在横七竖八的老锈钢架上。他笑了起来。

　　“早上好，曼道林。”他说。霓虹灯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俊俏的轮廓。

　　莫雷的居所在一片废墟里，或者说，这里曾经是一片工地。

　　工地的主体是堪称复古的水泥楼房，它曾经是某个时代人们奋发向上的建设目标之一，但现在的它位于曼道林最底层的黑暗罅隙里，对这座庞大的巨型立体都市而言，它与外头的垃圾场没什么两样。

　　摩天大楼、摩天大楼上的摩天大楼以及在那之间的广场与桥梁，这一切放在百年之前会被打为高危违章建筑的结构注定了现在的曼道林人很难见到阳光——即使是人造阳光，那玩意儿也是亮来给上流人享受的。

　　除去城外河道与河对面的垃圾场外，生在城市里头的人能见到人造阳光的地方也就只有城市外围那些最新建造的公寓：它们之中的大多数会与租户签订协议，保证五年内都能在一天中的某段时间内得到光照。

　　在那里，租户只需要缴纳每月最低十万的低廉租金即可在此享受美好人生，直到市政规划再次轮到这块儿，新的楼房结构从底部打上来，金字塔形的城市愈发臃肿，阳光也去到了新一层公寓楼的窗户上。

　　实话说，莫雷也不清楚住在那些地方是个什么感觉，因为那些地方通常只属于各大公司员工与各区帮派高层人员，他这种没什么名声的苦力黑客如果不是经常去垃圾场的话，恐怕一辈子都不能看一眼那高贵的人造太阳。

　　他这样的人，生来只能与黑暗中的霓虹灯为伴。
　　太阳，就算只是人造的，也不会照亮他寄身的地方。

　　……

　　少年扫视周边，将周围一切早烂熟于心的情景收于眼底。

　　——在这片烂尾的工地里，四处堆放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集装箱。粗略估计保底两千。

　　这两千多集装箱绝大部分都是毁尸灭迹的好去处，但也有那么一些特例，正是叠放在每个箱堆高处的那部分。毕竟帮派分子把人带到这儿来为的也不是登高望远，没那必要还爬到上头来点火……

　　更何况，中高层集装箱里到底有哪些是陌生雇佣兵的安全屋，又有谁知道呢？

　　为了个没必要的破事儿去得罪一些不要命的刽子手，即便是帮派分子也不会这么做。因为会这么做的疯子，也根本活不到能这么做的时候。

　　于是这病态的平衡就被维持下来了，甚至近十年来这里都没有发生过一次枪战——这对曼道林而言，简直是个奇迹。

　　莫雷居住的地方，正是一台巨大的顶层集装箱。

　　它四边都牵拉着常人看来意义不明的纤细钢丝，整体|位于一个靠里的箱堆第四层内侧，位置还算不错，还有下层箱体边缘充作阳台，视野开阔、不漏风漏雨且冬暖夏凉。

　　只是限于安全问题，他甚至不敢给集装箱开个窗户，而每次从里头出来时，他的义眼瞳孔都会因为外头霓虹灯的刺|激而不由得收缩成细短的一线……

　　是的，收成一线——实话说，这种二三十年前曾经流行过的义眼造型已经有点过于老派了，虽然拟似猫科生物的仿生结构还算实用，可以让使用者更快从环境的光暗变幻中反应过来……但对现在常年只与黑暗霓虹为伴的曼道林人而言，有装这功能的闲心，还不如多在瞳孔花样上费点心思。

　　而此刻，那双猫一样的眼睛观察着周围，重点查看了自己位于附近的另一个安全屋，在确定那边没人闯入后放下了心。期间瞳孔以不一样的速率舒张收缩着，左眼明显比右眼更异常一些，偶尔还会神经质的抽搐一下。

　　-请保持视讯通畅。

　　“FXXK。”莫雷说。他扭头进了集装箱，‘哐！’一声把门关上了。

　　……

　　半小时后，他打理好了自己。

　　现在是下午三点三十二分。对一个黑客来说莫雷的起床时间着实有点早……说真的，如果不是有植入体调控激素，这帮黑客个个都是猝死的命。

　　出门之前他检查了所有武装，又点了点放在杂物架上的东西，从工具箱里拿了一把棘轮螺丝刀和几根不同披头，把东西往腰上一别，打开地板上的活板门放下梯子爬了下去。

　　这一层是他的大型杂物储存处，与更下一层的‘花园’同样以活板门和铁架梯进行连接。

　　说是‘花园’，其实这里并没有花。曼道林就没有花。

　　这里满地遍布机械废料与致死机关，就连莫雷本人都只能按照既定路线去走，如果是没有得到授权的外人贸然闯入这里，很难落得什么好下场。

　　走在这里时，莫雷想起了昨天杀死的人，那两具正面被霰|弹枪摧毁的尸体，还有最后那个本质上已经失去斗志的家伙。

　　在被他用物理手段刷过机后，他们和他们那被半旧折刀拆分出来的中枢天各一方，各自留在了某堆不知名的垃圾山里，而最值钱的那点零件则被他取走了，今天就会卖出去，成为他的某顿饭钱。

　　即便有朝一日那些遗留物被什么人挖了出来，也不会有谁去追溯他们的来源——谁也不会在意一堆零件都经历过什么。

　　抛了零碎几小堆垃圾的集装箱一层，今天也没有人类行动的痕迹，反而好像曾经有野猫之类的小型生物来过。

　　谨慎的搜查过后，在最里头的垃圾堆边，莫雷看到了几片被撕碎的劣质塑料袋，上头残留着‘C-72’型合成鸡肉的怪味儿，但袋子里连一滴汤汁都没剩下，这显然是周边流浪猫的作风。

　　……也不知道是餐饮街那头哪家店的后厨遭了毒手。

　　莫雷琢磨着，步子一拐，走向餐饮街方向。

　　现在，他准备先去吃个饭，再按照原定计划到自己的任务地点去看看。

　　这会儿他账户里只剩下五十五块钱，除却预定购买营养剂的二十块外，剩下那点儿钱只够吃几个合成肉卷。还好他常去的那家店会免费提供循环水，否则他连瓶水都买不起。

　　绕了十七八个拐角，转出这片他待了十九年的废弃工地，一路上避开了四五个理论上已经坏了的摄像头——莫雷一路上把自己藏的好好的，保证了自己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摄像头的视界范围内。

　　说来也有意思，他之前检查过那些摄像头，发现它们的无线信号分别链接到了周围三个属于不同雇佣兵的安全屋里去……而那三个同行好像还互相知道其他人的存在。

　　于是他就忍住了没给它们动什么改写监控模式的手脚，而是随手安了个后门，分散占用每个人一点带宽，将那些监控视频分一份流放进了自己的监控电脑，并时常查看它们的新监控角度，每次行动都会尽量避开它们的镜头。

　　而他自己的安全屋监控倒是直接安了十七八个体积不大的摄像头在周围大楼边，为此他可是下了血本……

　　结果一波电磁风暴过去，大家的‘眼’一起瞎了。

　　呵！

　　迄今为止电磁风暴事件过去了九天，曼道林底层各处已经开始渐渐亮起霓虹灯，恢复了它应有的腐臭活力。

　　莫雷也得继续为生计奔波。

　　活下去，这是他眼前最大的困难，也是一直以来几乎所有底层人面对的最大困难。

　　在这里，人人都在做上层人眼里的螺丝钉，用坏了换一个就行，反正就算人生几十年，终归也只是少爷小姐们的游戏体验提供者而已。

　　现在，莫雷就是要去充当这个螺丝钉。在一次黑客技术派不上用场的任务里。

　　先期情报说明中表示，他的预定任务地点是‘赫尔提扬街614号’，这条街在曼道林一层东侧，莫雷只能在吃过饭后搭电车过去。

　　往日十几年里，他从来没去过那头，但也知道那里流行的文化风格和西边这块儿不太一样——不过，听说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好吧。莫雷也不懂这个。毕竟都有一百多年时间没人见过太阳升起的样子了。反正看资料都是这么说的，他想。

　　太阳升起的地方，一定有更多漂亮的瓶盖吧。

　　它们会不会像文献资料里震碎洒落在太阳光下的玻璃一样，泛着星星一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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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脑子发昏的时候，人真是会更多的想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啊……比如星星，比如赛博朋克（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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