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1912年的童话》太空玛莉

50、时髦晚宴

　　不知不觉，几人在亭中聊到了近五点的光景。涂先生先行回了房中，换一套待客时穿的晚礼服后复又回到几人中，他尚且有些不适地扯了扯领结试图让自己的脖子舒服些。
　　“还是长袍穿着舒服。”他向着武先生抱怨道。
　　涂先生家的宴会厅中，此时已是宾客盈门，因为听闻近日来风头正盛的“碧小姐”也会出席今日的宴会，并经由涂先生引见给众人。不少对她感兴趣的贵客们都来了，武先生陪着涂先生先行去往门口迎客。
　　今日的宴会厅已被装饰一新，这可真是一场时髦的晚宴。整座宴会厅都被改造成了一座大花园，地面上铺上了嫩绿的草皮，自助式的宴会中，摆放食物的长桌被安置在一个开满了紫藤花的巨大花架下。
　　屋内满是盛放的风信子、郁金香、绣球花以及玫瑰。就连大厅中心高悬的水晶吊灯也被缠上了开满了不知名花朵的藤蔓植物。在灯光的照射下，地面上被投射出一朵朵鲜花的形状。四周以中式的绢制屏风遮挡，屏风后隐约透出的彩绘墙壁以及在墙边摆放的冷杉围篱、棕榈树盆栽、龟背。金丝雀与夜莺在绿叶间啼鸣，一支六重奏乐队正为其伴奏。
　　宴会的主办者甚至为每一位前来参加的宾客们都准备了礼物，女士们是一把绣着精美苏绣的缂丝团扇，被装在一支支红木雕刻的匣子中。男士们则得到了一个掐丝琅珐火柴盒，同样的极尽能工之巧事，每一件都是中华工艺的精品。
　　东方与西洋的审美相映成趣，足以令有幸被邀请而来的各位报社记者大书特书一把。
　　这也是一场耗资甚巨的宴会，事后据好事者估计，这场宴会耗资至少在15,000到20,000美元之间。所有人都不禁感叹涂先生的巨富，无人知道这场宴会的大部分资金都来源于卡尔·霍克利的赞助。
　　纽约社交界的名流们几近悉数到场，纽约的华人中，稍有地位成就者或是纽约留学生之翘楚者，亦在应邀之列。
　　他们无不为本次宴会组织方的玲珑心思所叹服。
　　报社记者们到的更早，他们为所有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们都拍下了留念的照片。当然，他们更期待的是，一睹‘碧小姐’的芳容。可惜当最后一位宾客入场，他们依旧没有在他们之中发现任何一位，疑似的东方少女面孔。
　　盛装打扮的宾客们，等候多时的记者们漫步在柔软地室内草坪上。宴会中所有人都在四下张望，寻找着她——碧小姐，整场宴会最大的悬念。
　　忽然，六重奏的乐团停止了正在演奏的小提琴协奏曲，中国鼓的鼓点自屏风后响了起来，紧接着一种清脆冰冷的乐器声应和着鼓点亦被人奏响。若是细听，也许会有人能够分辨出，那是马林巴所发出的声响。掩住两位演奏者身形的屏风后亮起了灯，将他们的剪影投映在屏风之上。
　　小提琴手在此时加入了进来，充满东方异域风情的乐章自小提琴中被人奏响。人们似乎都忘记了寻找那位神秘的美人，沉浸在这难得的奇妙音乐之旅中。在此之前，谁也想不到用小提琴竟能演奏出这样妙不可言地旋律来。
　　正这时，二楼始终紧闭的大门被侍从们打开，自宴会开始后就始终不见踪影的涂先生此时挽着一位盛装打扮的东方美人缓缓走下了台阶。琵琶声亦在此时响起，与小提琴的声音交相辉映，东方与西方的乐器之声混杂在一起，却意外的和谐迷人。
　　碧君就这样被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带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场中惊呼声此起彼伏，若非此前霍普斯小姐的报道，谁也不会怀疑这是一位来自那个遥远东方古国的名媛贵女。众人的目光开始集中到一处并窃窃私语，男人们的目光带着探究，女人们则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这件设计大胆又美丽异常的礼服之上。
　　她们都不由揣测这件美丽的礼服出自哪位设计师之手，心中想着自己的衣橱中也当有一件如此的衣裙，好令男人侧目，也令旁的女人艳羡。
　　就在此时，涂先生将碧君领至台前。碧君看着台下站着的男男女女，近百人之众，皆是锦衣华服，竟让这宽阔的大厅也显得拥挤了起来。涂先生正在向来宾介绍介绍着自己，此时自己的脸上只需要保持得体的微笑便好了。她的心中不安，心跳如擂鼓，在人群中下意识地寻找这卡尔的身影。
　　很快，她就找到了他。卡尔此时也正注视着她，见碧君望向自己，他朝着她露出了一个安抚般的微笑。碧君的心微微镇定了下来。正此时，涂先生的话音也落了下来，碧君知道，将轮到自己登场了。
　　“致谢诸位厚爱，今日欢聚于此，共举此人间乐事。只是我身处期间，每每念起前几日无辜遣返他国之华工，却不能安怀。吾得以留美是幸，此幸何以莫能及吾同胞？”
　　碧君看着台下众人，她的心中紧张已极，双手也不受控制的握成了拳头。她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却在话筒中被无限地放大。她忽然之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此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地演讲稿在一瞬间忽然便悉数全忘了。
　　她愣愣地看着场下，停顿已经引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窃窃的私语声从台下传来。她看到一个打扮鲜妍的女人抬起头看着她，露出挑衅地一笑。那笑容就好似在说“我就知道，一个黄种人能说出什么建言来。”
　　碧君的脑海中一下子闪过海上方先生的脸，还有那几个她甚至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就被遣送走的同胞，甚至前几日见到的白人保安。
　　她的心忽然镇定了下来，不再试图回忆准备好的演讲稿，顺着自己的心意说了下去。
　　“诸君以我勇武，自海难中救起数人，道我与国中其余华人者异，非然也。吾国之先圣孔子曰：“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其言于吾国，上至耄耋老翁，下自黄口小儿，众皆悉知，无不晓者。自吾国民，沐此德音，两千余岁春秋矣。
　　吾乃一介女子，尚可入海救人。吾之同胞手足，堂堂七尺男儿，又岂偷生之辈？
　　自近世赫胥黎、达尔文之学说出，而种界之竞争愈烈。即登于竞争之场，于是优者胜而劣者败矣。其说曰：物竞天择之，使优者不以战胜劣者为义务，是达乎天演之例。达公例者谓之悖天，今日灭种最毒最辣之手段至于如是。
　　吾为此种，吾又为吾国危。彼白人者，挟其国力，跋扈飞扬。自居优种，而视他人为渐种。故诩诩然自夸曰：美洲者，白种人之美洲也。其是也耶？其非也！
　　美洲乃全人类之美洲，世界亦为全人类之世界！白人、黑人、黄人共居其上，而非白人独有。近百年来，白人势力之蕴蓄日久，澎涨已极，横决四出，而莫敢谁何。
　　吾国积弱，不能宣威海外。而我侨民，离宗国数千万里。朝廷虽或爱之，而政令亦有所不能及。堂堂中国，以二万万里之地而不能养其民。以四万万灵秀之民，而不能自养。民之流离转徒于异地者，冒危险，凌苦辛，远父母，别乡井。受人折辱，受人驱逐，其何辜耶？
　　夫弱国之民，人恒贱之。吾国来美之民，备尝苛遇者固已极矣。凡有血气者，莫不引为奇耻大辱。虽然，非独我国为然也，彼日本非新强之国欤？乃因种族之见，抗拒日人不许入学，亦复如是。演成国际之交涉，此何为也？
　　曰彼于东方人种，均贱视之。界限釐然，昭然共见。一如若东方陋俗，足以传染其国。如疫病之蔓延也者。然日人终必有法以对待之，无劳吾代为之争辩。独吾华侨，彼以排除异种之野心，而有黄白异校之举动，其待华人一如寇雠。数年之前，抵制风潮极烈之时，彼国人士尚有所顾及。岂知团体不固，不旋踵而影灭烟销，而侨民之受辱无异于昔日。
　　虽然，前事已矣。雁过长空，影沉寒水，不必言矣。
　　美之国体，为万国客民所集合而成。人人皆得自由，而华人无自由。人人皆享权利，而华人无权利。此诚彼国苛虐之咎，而吾华侨毋咎彼也，自咎焉可矣。
　　天下惟学可以开智识，亦惟学可以振国耻。
　　试问彼何为而鄙我为半教之国也？曰无学故。试问彼何为而禁我手足不使入境也？曰无学故。试问彼何为而欲圈我侨民居住也？曰无学故。试问彼何为而不许我入美籍也？曰无学故。
　　吾国其真半教之国邪？吾侨民其真无学邪？其真谬论也！
　　我有宗教，我有国粹，我有孔孟老庄之先哲，我有甘泉阳明之近儒。我有四千余年之历史，足以自豪；我有四万万之同胞，足以自固；我苟自立学堂，改良教育，课以中土神圣相传之道德之伦理，以端其根柢，而复取西人实用之科学以补之。中西兼贯，体用咸备，积之即久，爱祖国爱同种之念，油然自生。
　　今日之中国所以如此衰弱者，非华人性质异于白人，不过数千年来恪守古教，压在专制政府的强权下，以致爱国之心无由触发尔。一旦触发，各尽义务，为之除旧更新，中国天下莫强也！”
　　碧君的话音落下，这时她才注意到场上静得唯有鸟雀的啾唧之声。她在心中暗道不妙，这可比先前准备好的演讲稿措辞要严厉太多，甚至因为未及深思，说起话来也忘了用那些简明易懂的语句。可她一时间又觉得心中畅快，积郁心中许久的不忿在这一瞬间都抒发了出来。
　　只是恐怕卡尔心心念念要令自己留在美国之事要泡了汤，碧君觉得有些对他不住。她有些抱歉地看向卡尔的方向，只见他呆若木鸡地看着她，一时间分不清是受的打击太大还是因何而故。米达蒙先生和霍普斯小姐不知何时来到，此时正站在卡尔的身边，在稍后一点的地方，小罗斯福先生也正看着台上她的方向。
　　“啪啪啪。”几声急促地掌声响起，是涂先生与武先生。他们的神情有些激动，双眼也微微泛着红。
　　“好！好！扬我华人之风骨气节，敢发时人不敢发之声，碧君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涂先生甚至激动地大喊到。
　　台下的其他听众也回过味来，掌声此起彼伏，虽并非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鼓掌称善，但合道者亦不乏人。
　　碧君到此时才在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似乎结果不算太坏。她的心砰砰砰跳作一团，手脚也有些发软，但她还是强作镇定，朝着众人微笑致意后，才在涂先生的带领下走下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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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碧君的演讲词我参考了清末民初的一些报纸社论，想尽量营造一种那个时代的人讲演时的感觉，希望大家看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