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1912年的童话》太空玛莉

49、演讲之道

　　四人在亭中闲聊了一盏茶的时间，碧君从几个人男人的神色中看出他们似乎在等什么人。
　　碧君想到几个小时后的晚宴，心中便不由的惴惴不安了起来。
　　“我听霍克利先生说了，碧君小姐有意在之后的晚宴上为先前的几个华工仗义执言？”涂先生似乎看出了碧君的不安，放下茶杯询问道。
　　碧君点了点头：“我确有此意，方先生是我和卡尔一起救上来的。他后来也为我们能够成功获救出了很大的力。没道理只有我能够留在美国，其他人却被毫无理由的遣返了。”
　　涂先生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此事在华人社区中产出了颇为广泛且激烈的讨论。不同于祖国对于这几位不幸华工的苛责，在美的华人们比谁都清楚，那些美国报纸中所描述的船上华工使用暴力的手段抢占本该属于妇女们位置这样的描述，有多么荒谬。
　　且不论从一些报纸的报道中曾描述过的，方先生被救上来后也同样积极的参加了营救。剩下几个被无端指责的华工，在美的华人们少有相信报纸上那等荒谬结论的。倘若真如报纸上的报道所说，当泰坦尼克号陷入混乱后，甲板上无法登上救生艇的乘客们很快就撕打在了一起。多少体格健壮的三等舱白人都没能爬上救生艇，几个瘦弱的华人锅炉工又是如何以暴力的形式登上去的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最令人寒心的是，此时消息传回了国内。民众们不知漂泊在外的华人们艰难地处境，却将这些可怜人斥为中国的耻辱。
　　涂先生也曾动用自己的人脉想要积极营救几位华工，可最后活动了一番，也只是让有明确证人的方先生多滞留了两日，最后还是被拒绝了入境申请。因此当卡尔与他取得了联系，并告知船上的另一位华人女服务生此时正被他妥善照顾后，他喜出望外。虽然当时的卡尔宣称只是为了报答碧君小姐的救命之恩，但还是不免让他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些许疑问。
　　加之前几日美国媒体的大肆报道，不同于对另外几名华工的诽谤，基本所有的报纸杂志都对这位碧君小姐毫不吝啬的献上了自己的溢美之词。虽然他心中清楚，这其中十有八九有霍克利先生的手腕与运作。但还是让他越发好奇起了这位看起来有些神秘的碧君小姐来。
　　毕竟这个年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人物，实在是太多了。
　　初见之下，涂先生心中的疑虑不减反增。这样一幅打扮，就和那些被有权势的男人们豢养在黄金鸟笼中的金丝雀没有任何区别。长得倒是一副难得的好样貌，清丽脱俗，也难怪如霍克利先生这样的商业大亨会这般费尽心思的要让她留在美国。
　　可这样一个弱质女流，哪里像是那个报纸中宣传的，跃入海中救起数人的侠女？
　　是的，涂先生在此之前认定碧君是一位如秋瑾先生一样的女侠。当然，这不过是一桩卡尔弄巧成拙的误会，然而此时的涂先生却无从得知。
　　涂先生面上不显，口中说着客套的话，却在心里直皱眉头，开始担忧一会儿武先生到了后该如何收场。比起自己，他才是最期待这次会面的人。
　　好在几经交谈，涂先生发现碧君并不是那种空有一副好皮囊，腹内其实草莽的花瓶美人。这让他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正这时，武先生在侍者的带领下，走进了庭院中。
　　武先生年岁与涂先生年岁相仿，都不过四十岁出头的模样，气质却是迥然。涂先生身着一身绸缎长衫，虽已是不惑之年，身材却保养的很好。许是在江湖中混迹多年，他看人时的目光颇为锐利，直教人不敢小瞧了去。
　　而武先生却不同，他身材微胖，穿着一身笔挺地西装，脸上也带着亲和地笑意，看着便像是个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他显然与涂先生和小罗斯福先生都颇是熟稔，就是霍克利先生也颇有交集。三人互相问了好后，便将碧君又引荐给了他。
　　武先生打量着碧君，脸上也不免露出惊奇地神色来。他推了推眼镜，看着面前的少女：“幸会幸会，当时听老涂和霍克利先生提起时，我还以为要见到个女版的涂先生。谁曾想，竟是个女娇娥。”
　　亭中诸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武先生向来擅长以美国式的幽默口吻与那些美国的民众和上流阶层沟通，并颇受欢迎。
　　碧君却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实不相瞒，我自幼便随着师父习武，确实较常人要更加强健一些。因此才敢下水救人，倒也并非是鲁莽之举。”
　　碧君的话才落下，涂先生却来了兴致：“哦？碧君小姐竟也是我武林中人？不知拜的是谁家门下？”
　　“师父曾说过我们一脉习的是峨眉派的剑法。”
　　涂先生闻言大喜，他自十二岁上便西渡来了美国，曾在旧金山、波士顿、纽约等地中辗转奔波。涂先生痴迷武道多年，虽曾听闻过峨眉派大名，在美国却从不曾见过此一脉传人。
　　“竟不知碧君小姐是峨眉派门下高徒，不知某可有幸，与您一战？”
　　在纽约唐人街中，涂先生的武艺远近闻名，常持一刀一棍，便是六七人也难近其身。纽约武林中难逢敌手，打起架来也便意兴阑珊，此时听闻碧君习得峨眉派的剑法，便有意想要比试一番，也好试试她的深浅。若是当真有些真本领，倒也不妨招入洪门中，总好过被这美国商人圈养在家中，做只只知醉生梦死，以色侍人的金丝雀。
　　“你这老涂，当真是个武痴，一听碧君小姐也是习武之人便要与人家比武。小姑娘这精心的打扮岂不是都被给你给毁了，真是！”武先生又调侃起自己的老友，涂先生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连声说着“抱歉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一时之间亭中的气氛倒比之前热络了不少，碧君心中想着怪道卡尔先前告诉自己要多与这位武先生学习学习，他说话的方式幽默风趣又极有分寸，也会体谅在座诸人的难处。该调侃时调侃，该打圆场时打圆场。
　　也正是他的出众口才与迷人的风范，才令曾经听过他在某场文学会演讲的华盛顿参议员不禁感慨：“倘得多数如武君其人者来美演说，俾我国人亦如我等闻谠论，籍开我国人之偏心，此后凡遇华人当不敢蔑视矣。”①
　　“武先生，我听闻您长于演讲之道。等会儿在宴会上，我亦有一场演讲。”趁着卡尔与涂先生和小罗斯福先生聊起纽约近几日的事实，碧君向着武先生求教道。“卡尔说此次演讲的目的不过是要令我在众人面前露个脸，做个自我介绍。可我却觉得机会难得，理应为泰坦尼克号上受到不公待遇的同胞陈情一二。只我从不曾做过此事心中实在没底，不知您可有指教之处？”
　　武先生看了看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神色和蔼仿佛是看一个自己所疼爱的晚辈。他也并不藏私，毕竟想要改善华人在美的境遇，非一二人的努力便能成事。碧君既然有心，他也十分乐得成全。
　　“碧君小姐有此心自是极好，要我说您可比我适合做中美之间沟通的桥梁。毕竟一位柔美的妙龄少女说的话，总比我一个糟老头子说的，愿意听的人要多得多，你要把握住机会。”武先生说得仿佛是玩笑话，可细思起来却不无道理。
　　“其实与这些洋人打交道并不难，我演说时的策略不敢说万全，但也可以给你做个参考。先将近来美人如何欺压华人历历指出，这可煞其锐气，使之处于不利地位置上，令我们自己占据道德的高地。其后再陈以华人孝悌忠信各善行为西人所不能及者，这样能令听后有所思者，十之有五六，亦算难得了。”
　　见碧君露出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伍先生又说道：“我们虽在异国，但不能忘祖。如今清帝虽已退位，但局势依旧险峻，国家积贫积弱已久，想要兴利除弊尚且需要些时间。虽格命之果实为袁贼所窃，但中山先生也从未放弃过捍卫共和制的斗争。”
　　许是想起了旧事，亦或是念及近日来的新闻心中难免有些意难平，他的语气变得稍许激动了起来：“你需记得，亚东大陆之风云急矣，毋谓侨居异域，遂可置祖国存亡于不问也。无国之民，无所往而不见遂。犹太其前车也。不观犹太人之在欧洲中原者，欧洲中原逐之乎。在各国内地者，各国内地逐之乎！”
　　碧君闻其言，便又想起数月间，她辗转于英美间的见闻与遭遇。她向着伍先生郑重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一定认真对待这次演讲，不教那些洋人看低了咱们。”
　　“对，一不能叫他们看低了咱们，二则要改变洋人对我们同胞的偏见。‘无爱国心’、‘不可归化’、‘素质低下’。这些刻板的烙印，咱们都要把它们揭下来，还回去！”伍先生看着碧君，有看了一眼坐在对面与两位上层白人相谈甚欢的涂先生。他仰头轻叹：“此乃吾等毕生之事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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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援引自《演说切要》，《中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