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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G弦上的咏叹调 ...

  •   最终,露丝·布克特也没能违逆母亲的意愿,答应了这桩她发自内心反感的婚姻。
      黑夜中,她躺在自己那舒适地大床上,却感觉如坐针毡。她就仿佛一只愤怒的绵羊,被狡诈的猎手逼入了绝境。百般挣扎耗尽了气力后,最终跌落了山崖下,跌入利维坦张开的血盆大口,成为了这场祭礼最后的牺牲。
      岸上观礼的人群,她们在欢呼,在欢笑,在庆祝着。她们说:“为了维持贵族们的体面,牺牲是必要的。”而她则躺在一片漆黑中,感受着生命与活力正从自己的体内,一点点地流逝。
      自那日后,曾经的露丝·布克特,无忧无虑地快乐少女便已经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即将成为露丝·霍克利夫人的行尸走肉。露丝不再欢笑,她的脸上常常一整天都见不到一丝笑影。她的举止依旧优雅得体,变的似乎更加符合这个时代对于一位出身上流社会女士的要求了。
      说话慢声细气,措辞文雅,举止温柔,从不高声喧哗。
      鲁芙和卡尔·霍克利对此非常满意,鲁芙甚至开心地对着未来的女婿说道:“到底是要成家的人了,你看看我的露丝,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最优秀的淑女。”
      正此时,随着拉文斯特庄园那场盛大的舞会,1912年的社交季也拉开了帷幕,大大小小的贵族们又从各自的封地赶赴伦敦。卡尔·霍克利作为英国社交界的新宠,每天都能收到如雪花般邀请他出席自己聚会的请帖。很显然,他也打算在返回美国前,能够多结交一些英国的权贵,因此他每天都带着露丝周旋在一场又一场的舞会中。
      他为露丝购置了大量的华美衣裙和珠宝,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出自那些名操一时的设计师之手。但这些举动都并不出自他对于露丝的爱意,而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他很享受在那些名流聚集的宴会上,那些贵妇们谈论起露丝时流露出的艳羡表情。这些举动都为他在伦敦的社交界收获了大量的好感,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真正绅士。
      时间在这样的喧嚣与浮华中,一点点的流逝。转眼之间,时已至4月,4月3日,泰坦尼克号完美地完成了它的海上试航,被重新开回了南安普顿的码头中。而白星公司聘用的船员与其他员工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登船了。
      碧君与另外几个服务生一起,被安排去将一间间客房中的床单被褥铺设好,这着实是件浩大的工程。
      三等舱狭小的空间里的摆着两张上下铺,上面铺着最简单的棉质被褥,厚实整洁,但也仅此而已。碧君与搭档两个人站在其中忙碌,想要转身都自觉有些困难,可当泰坦尼克号启航时,这样一个房间里,至少要住上四个人。
      二等舱则要比三等舱宽敞上一些,两张单人床一左一右摆放在房间的两侧,中间隔着两个精致的床头柜。二等舱的床单等,用的是更加精致的精梳棉,上面有一些简单但雅致的图案,不知被褥中的填充物是什么,竟要比三等舱的棉被轻盈许多;
      直到碧君与同事来到了位于B层甲板的头等舱套房里,此时这些宽敞又华丽的客房已经彻底装饰完毕。大理石的壁炉、波斯的地毯、意大利的家具、中国的瓷器……来自世界各地最杰出工匠之手的工艺品,都被摆在了这个宽敞的房间里。女孩们不由得四处打量,发出一阵阵地惊叹声。她们的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生怕不小心打坏了那些贵重的家具,那可不是她们这些工薪阶层能够赔偿得起的。
      碧君看着她负责的这个足有数个三等舱房间大小的套房,B52、54、56由三个连在一起的房间组成,听负责领导她们的达利先生说这里将住进来自美国的钢铁大亨与他未过门的妻子以及她的母亲,一共三个人。他们不仅拥有这个舒适、奢华、宽敞地住处,甚至还拥有一个能够看见日出的私人甲板。此时甲板上已经被装饰一新,南国风情的植被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各处的,等待着在自己的第一任旅客光顾赏玩。
      而房间里,豪华奢靡的双人床上,铺着的是全套的真丝织品,触感丝滑并且那些床单与被套上还织着繁复地花纹,每一件都仿佛是艺术品。
      一艘巨大的轮船,里面俨然是一个小小的社会,无情又真实地映射着世界的现状。
      终于铺完了最后一个房间,碧君和同事莫妮卡不约而同生了个懒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她们提前完成了任务,在接下来的几天,可以稍微放松放松了。
      “碧,真是多亏了你,不然以我的速度可真不知道要干到几时才能做完。”莫妮卡是个来自西班牙的少女,长相和英国的白人有着非常显著的差异。她和碧君一样,在这艘船上,受到了一些来自其他国家白人服务生的蔑视。
      “哈,不愧是在唐人街里做惯了洗衣工的中国佬,做起类似的事情来自然是熟门熟路了。”一个声音自门外传来,让碧君和莫妮卡同时皱起了眉头,又来了。
      出声的是与她们一同被录用的英国女孩,琳达。她是个金发碧眼,长相标致的美人,在船员中非常受欢迎。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众人的追捧,她的性格有些高傲,做派也颇为轻浮,尤其看不起任何非英裔的同事。可众人虽然与她相处起来难受,却又无计可施。她的美貌在公司的高层中颇为吃得开,如今在泰坦尼克号上虽然占着服务生的名头,实际上所有人都明白,经理更想靠着她的美貌拢住那些住在头等舱的男性客人们。
      “莫妮卡,走吧,今天的工作做完了,我们可以去休息一下了。”碧君冷冷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琳达,不再搭理她,而是径自招呼着莫妮卡离开了这间豪华客房。
      师父说过,不可以欺负没有自己强大的弱者。若是刚刚胆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的是个男人,早就被她一脚踢下海去了。碧君此时很明白,自己属于那个被蔑称为‘中国佬’的族群。那个远在东方的国家曾经有过无数辉煌地历史,她在师父的书中看过。可惜此时的中国,正值最动荡的年岁,年年的饥荒与战乱,百姓民不聊生。积贫积弱之下,终于沦为了西方列强争夺劫掠的半殖民地。
      诚然,这些为了谋生或是避祸远渡重洋来到英国的华人们,他们干的职业大多是菜贩、洗衣工、保姆等在西方人看来低贱的职业。可碧君依旧觉得他们可敬,他们在靠着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开辟一片新的天地。
      这比如琳达之流,希冀依靠出卖自己的色相跻身上流社会要高尚得多。
      可想到琳达,碧君又觉得她可悲,分明都是处于社会底层被压迫的人,却仍然妄想通过歧视那些境遇不如自己的人来让自己获得优越感。那是自欺欺人,使自己的精神陷入自我满足之中。又也许,这就是那些大资本家们借由街头售卖的报纸杂志炮制出各种白种人优越理论的根本原因。
      他们一边雇佣着廉价的,来自东亚,东南亚,非洲乃至东欧南欧的劳动力。借此压缩自己的生产成本,也能以此和那些爱闹事罢工的白人公会领袖讲价。同时他们又将这些白人劳工的仇恨引向那些无辜地,同样受到压迫与剥削的人。而那些始作俑者,却躲在幕后,赚着大把大把带着血与汗的钞票,嘲笑着这些被他们所愚弄的人们。
      这些事情,初涉尘世的碧君自然不懂。可她通过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思考,还是察觉到了隐藏在整个西方社会繁荣昌盛之下,残酷的社会现实,这让碧君也不由的不寒而栗。这个现实好似黑暗的叫人看不见光明其实就近在眼前,碧君不得不去适应它,可她仍然告诉自己,要守住自己的底线,不要做那随波逐流的人。
      忽然,舒缓又轻快地乐曲声传入了碧君的耳边,那些由一个个音符组成的乐章牵引着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慢慢回到了现实里。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走到了位于B层后部的餐厅。由小提琴演奏家华莱士·亨利·赫特利领导的一个五重奏乐队正在此处练习着即将为来此地用餐的客人们演奏的曲目。
      音乐家们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驻足在门口倾听他们所演奏曲目的女孩,一个乐章终了,华莱士笑着同碧君打了招呼:“真是难得,如今真的有年轻人还陶醉在这些古老的艺术里。我以为他们都喜好那些新潮时髦的爵士乐呢。”
      爵士乐?那是什么?碧君当然不曾听过,那是遥远的美国刚刚流行起来的一种音乐形式,它随性又跳脱,是平民的音乐,不为上层的贵族们所喜。可那些被贵族们所标榜为艺术的古典乐,又有几人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呢?除了这些音乐家们,大多数前去剧院中捧场的,不过都是些附庸风雅之流罢了。
      “对不起,是我冒昧了,这首曲子很美,我可以知道它的名字吗?”碧君看着餐厅中的众人,神色认真地问道。
      “当然,当然可以。这是维瓦尔第的《四季·春》第一乐章。有这样美丽的小姐做我们的听众,真是荣幸之至。那么现在,我的朋友们,为这位可爱的小姐献上《G弦上的咏叹调》。”
      华莱士的话音落下,美妙的乐曲再次倾泻而出。碧君不由闭上了眼睛,只用耳朵,用心去欣赏,去感受这伟大的作品。
      在这广袤地海面上,在这粼粼地波光中,巴赫悠扬又迤逦的乐曲响彻在他身故一百多年后的大西洋上。依旧治愈着一个又一个,演奏它的,聆听它的人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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