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1912年的童话》太空玛莉

16、利维坦与它的绵羊

　　卡尔·霍克利志得意满的在家中等了几日，这是上流阶层男性惯用的，追求那些陷入困境的女性的手段。他们有时候并不主动伸以援手，而是在等待那些被他们视为猎物的可怜女性最终无计可施时，自己送上门来。而在卡尔看来，碧君显然已经落入了那样的境地。华埠里的曹氏夫妇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哪里还会顾得上碧君呢。
　　偏在此时，遥远的美国传来了祖父的电报，敦促他早日和那个布克特小姐定下婚约并返回美国。他离开的太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卡尔·霍克利再也坐不住，寻了个借口，又往那船厂区的华埠去了一趟。虽然这样上赶着去寻人对于一名上流社会的绅士而言，显得有些掉价，也有失体面。可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害怕再等下去，他又会与她失之交臂。
　　可惜卡尔·霍克利顺风顺水了太久，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里，诸事少有不如他意的。所有的东西都唾手可得，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次也应当如此。毕竟一个来自底层的中国女人，难道还会比布克特小姐难追吗？
　　卡尔·霍克利坐在车上预设了许多，他再次见到碧君时的场景。独独没有料到当他下了车，却看见原先的曹家饭庄此时大门紧闭，人去屋空。问了周围的人，却只说是去了哪个有钱人家里做工去了，若想再问的具体一些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也许她去了斯特拉文，卡尔首先想到了撒切斯特公爵的府邸，并且很容易地便打听到了曹氏夫妇确实去了那儿。可斯特拉文庄园没有华裔的未婚女仆，临时的也没有。卡尔找不到机会单独向碧君的所谓哥哥嫂嫂询问，公爵夫妇向来以为自己与露丝是一对热恋之中的情侣，且已经渐渐走到了订婚的地步。若在此时表现出对于布克特小姐之外的女人产生了兴趣，很有可能会因此失去公爵的好感，卡尔不愿冒此风险。
　　原来碧君从未想到要来找自己求助，哪怕这样的戏码每天都在他的身边演出着。数不清的来自社会底层的男女，都妄图着通过出卖自己的某些东西来达成自己目的，最终却沦为权贵们的玩物而不自知。
　　可碧君却没有，她对于他抛出的橄榄枝视若无睹，选择了更加艰难的道路。他显然没有领悟在斯特拉文庄园时，露丝嘲讽他的那句话。如果他的这个想法实现了，那便是在侮辱她，侮辱碧君，也是在侮辱卡尔自己。
　　洛夫乔伊看着自己的雇主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车中，沉着脸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他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霍克利先生，接下来我们去哪？”
　　“去哪？”卡尔·霍克利闻言抬起头，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啊，回家吧，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吗？”
　　这一次，轮到洛夫乔伊沉默了。他想不明白，那个东方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向来精明的小霍克利先生沦陷至此。但出于责任，他不得不提醒道：“您今天和布克特夫人约好了去她家做客的，就在中午。”他看了看表“距离您约好登门拜访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卡尔·霍克利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出声催促：“那还等什么，快去吧。”
　　在前往布克特家的路上，卡尔·霍克利收拾好了自己混乱的心情。距离他回国的日子还剩一个多月，他现在需要集中精力，拿下露丝·布克特，毕竟这才是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卡尔一直分的很清楚，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事，什么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可该做事从来都排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前，这是他对于给予了他充分物质享受的家族应尽的义务。
　　眼下也没有比布克特家更合适的联姻对象了，布克特家空留着伯爵的称号与好名声，却没有什么影响力。鲁芙虽然虚荣，但她目光短浅也没什么脑子，只要给够了钱供她享乐，她就不会多生事端。
　　而露丝小姐，至少他不讨厌她。虽然他的心中，想往着另一个姑娘，但是他不可能娶她，美国的舆论对于一个白种男人迎娶其他任何一种肤色的女性都不太友好。霍克利家虽然富有，也有一定的政治影响力，但他暂时无意为了这种事去撩拨大众敏感的神经。
　　他的理智无时无刻都在告诉他，露丝·布克特小姐才是他的良配。就仿佛是想要说服自己一样，卡尔在心中列举着露丝的优点，她聪明，漂亮，也许是上过学的缘故，虽然说起话来喜欢夹枪带棒，但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无趣。他不讨厌她，对于一对上流社会的夫妇来说，不讨厌，这就足够了。他从不自诩是上流社会的反叛者，虽然在极偶尔的时候，对于那些虚与委蛇的社交应酬与吹捧他也会感到厌倦。但他很明白那是他，或者说霍克利家族的立身之本。
　　他属于那里，那个名利场。也许是在那里待的太久了，以至于让他忘记了该如何真诚的与别人交往。
　　在卡尔·霍克利的胡思乱想中，布克特家到了。他走下车，受到了女主人布克特夫人热情的迎接。当卡尔随着鲁芙走进客厅时，看到盛装打扮的少女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一本书，听见了动静，她不情不愿的放下了书，在母亲不满的瞪视下向他道了午安。
　　这样的举动让卡尔想要发笑，甚至觉得布克特小姐有些可爱。他们之间的互动被布克特夫人看在眼中，心里越发的满意了。最令她欣喜的是饭后，霍克利先生告诉她，他将在4月份乘坐即将下水试航的泰坦尼克号返回美国，在此之前，他希望可以将自己的婚事定下来。
　　他的神色认真，告诉鲁芙一直以来他所属意的妻子人选就只有布克特小姐一个人。他恳请鲁芙能够答应他的请求，将心爱的女儿嫁给他。他会在费城举行盛大的订婚仪式以及婚礼，来迎娶她。
　　数月以来的梦想一朝成真，这令鲁芙欣喜若狂，她强自压抑着内心的狂喜，说话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却仍然客套着说道：“我真不敢相信，霍克利先生！您是一位真正的绅士，能够得到您的青睐是露丝的幸运。”她一点儿也没有征求自己女儿的意思，便一口将这桩婚事答应了下来。
　　“能够得到您的首肯我就放心了，不过我想我还需要亲自去征得露丝小姐的同意。”
　　“去吧，她现在大概就在花园中看书。”鲁芙的态度比先前要亲切了许多，似乎两人不过口头订下了婚约他们便已经成了一家人。虽然她心中其实对于霍克利家的家世并不甚满意，可如今的情况也容不得她挑三拣四了。在英国，社交圈子就那么点儿，大家都知根知底，布克特家的烂摊子可谓人尽皆知，谁也不愿意也没那个能力接手。卡尔·霍克利，这个来自美国的大富豪，自然就成了将鲁芙拉出泥潭最后的一块浮木。
　　甚至她竟然觉得，在霍克利家那样往上数三代还是下等人的新贵里。即便他们帮自己偿还了巨额的债务，自己依然能够在这些人面前保持骄傲和体面。就好似这一桩联姻并不是他们各取所需，而是布克特家屈尊降贵一样。
　　露丝却不像她那肤浅，可悲又可笑的母亲。也不像早早就对上流社会这套约定俗成的生存规则缴械投降，甚至开始利用规则为自己谋求利益的霍克利先生。她有自己的坚持，她害怕从一个囚笼被关进另一个囚笼里。就如卡尔·霍克利所说的那样，她的眼中燃烧着生命的火焰，她想过得更加鲜活。
　　因此在花园中，当霍克利先生郑重其事地拿出了戒指向她求婚时，她冲着他讥讽地一笑。
　　“抱歉，我还以为，婚姻都应该是出于爱的结合。可我很明确，我们之间并没有爱情。我不爱您，而您爱的也不是我。”露丝从未这么言辞犀利地和卡尔说过话，她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愿退让的倔强。
　　卡尔·霍克利没有否认，只是坦然地说道：“可我也不讨厌您。”
　　“哈？不讨厌？您找妻子的底线可真低。要我说，您不妨再抬高一些自己的要求，去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结婚，就比如，碧君小姐。”露丝的话中带着一点挑衅地意味，她当然知道卡尔·霍克利娶不了碧君，即便美国的法律允许，这也会让他从此沦为整个社会的笑柄。甚至为此丧失家族财产的继承权，而这些无一不是卡尔·霍克利所无法忍受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戳他的痛处，这个虚伪的男人，只会成为她追求自由路上的绊脚石。
　　又或者，是她在后怕。若是她不曾在斯特拉文庄园撞破了卡尔·霍克利对碧君的私情，她也许真的会被这个男人伪装出来的好感所蒙蔽，轻易就答应了他的示爱。
　　碧君，露丝想起了那晚为自己提供了帮助的东方少女。她得承认她长得很漂亮，有一种东方所独有的含蓄之美，连她也不可避免的被她所吸引。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认为碧君对霍克利先生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感情，对他所抱有的爱意也一无所知。这个认知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快意，卡尔·霍克利先生的金钱攻势并非对所有人都有效的。
　　而站在她对面的卡尔·霍克利对于露丝的挑衅并不为所动，反而笑的越发绅士了起来。
　　“布克特小姐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您除了并不让我讨厌之外，还同时拥有霍克利家所需要的高贵血统。我想您比任何人都清楚，美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可高贵的血统和教养却不会。”卡尔·霍克利摆出了一副商业谈判时的架势来向少女陈以利弊，殊不知这是她们最厌恶的东西。
　　“婚后我会给予你足够的自由，只要不是有伤霍克利家族颜面的事情我都可以容忍。你可以拥有自己的爱好，自己的交际圈。我也会给您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艳羡的物质生活，巴黎最顶尖的设计师私人订制的衣服，帽子，意大利工匠手工制作的鞋履和珠宝。你可以买任何你想买的东西，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度假，当然我也会替你们偿还你们家的负债，并且为你置办一些私产。”
　　卡尔的话还没说完，露丝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够了！霍克利先生，我不是你们交易的筹码，我无法忍受你们这样明码标价地谈论我的婚姻！我们对于婚姻的看法截然不同，即便勉强结婚也不会幸福的。”
　　“幸福？您每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卡尔似乎不理解露丝口中幸福的含义，在他看来这只是贵族小姐们惯常地伤春悲秋，无伤大雅地小毛病。
　　“要是这样就觉得幸福，您的精神世界真是匮乏地令人心惊。”露丝笑着讽刺道。说罢她不再搭理他，转身进了屋子，将卡尔独自一个人晾在了花园里。
　　第一次的求婚，两人不欢而散。
　　而在卡尔离开布克特家后，布克特母女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鲁芙气急败坏地向着自己的女儿吼道：“你疯了吗露丝！竟敢拒绝卡尔·霍克利！你自己看看如今的社交界，除了他还有谁有那样的能力去偿还我们家的债务！？你是想让我以后颜面尽失，去睡在大街上吗？”
　　“我可以去工作，自己赚钱，以此来偿还家里的债务，母亲。”露丝倔强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已经状若癫狂，露丝从未见过母亲这样失态过，这令她感到恐惧。鲁芙看着她的眼神，一点也不像一位母亲正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却像在看着自己的仇人。
　　“靠你？你知道我们家一共欠下了多少债务吗？整整6万英镑！就凭你能赚到多少的薪水？”
　　母亲说出的数字令露丝一怔，这是她第一次确切的知道自己家中的经济情况。6万英镑的巨额债务大大超乎了她的意料，她不由呆住，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鲁芙趁机上前，她的双目通红，拉着女儿光洁的小臂悲伤地说道：“露丝，可怜可怜你的母亲吧。这六万英镑的债务至少有5万都是你父亲生前欠下的，可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要遭这样的罪过。若不是迫不得已，哪个母亲又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
　　露丝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的心中也不由摇摆了起来，六万英镑的巨款令她心惊，那是多少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财富。一座无形地大山始料未及地，就这么压在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肩上，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而母亲的声音犹自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道：“卡尔·霍克利虽说出身算不上尽如人意，可你看看他出手多么阔绰，11万英镑拍下那颗‘海洋之心’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若是和他结了婚，那我们就能过上比现在还舒坦的日子……”
　　“妈妈……你别再说了，你让我自己好好想想。”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人也好似失去了生命力一样陷在了松软的床铺里。
　　“好吧，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我也是为你好，你该明白身为贵族，什么才是我们的立身之本。”鲁芙说完，起身离开了女儿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