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1912年的童话》太空玛莉

12、华埠风波·上

　　因为头一日晚上的宴会结束时着实是有些晚了，曹氏夫妇不似那些宾客家中有马车，便被好心地撒切斯特公爵又留宿了一晚，他对今晚的菜肴满意极了。

　　第二日一早，三人领过结好的工钱，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次的工资着实颇丰，三人将各自的工资凑做一堆算了算，竟有足足20英镑！

　　曹师傅从中抽出一张5英镑的纸钞递到碧君手中：“碧君妹子快收好，这是你这两日的工钱。”

　　“这怎么好，我在哥哥嫂嫂家中叨扰了这么些日子，你们若是不收下，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坐在马车上三人又推辞了一会，碧君到底年纪轻，嘴皮子比不得常年做生意的曹氏夫妇利索，推辞了半天，还是有些讪讪然将那张纸钞收进了口袋中。

　　碧君坐在曹氏夫妇的身旁，听着他们小声计算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还差多少才够离开华埠，在更繁华一些的爵禄街开一家广式茶楼。

　　他们的话中，满是对未来的期望，待生活稳定下来，他们还打算将他们的女儿接来这儿。

　　听往返于大清国的水手说，近来国内的形势越发不好了，四处都在抓捕革命党人。眼见满人的大厦将倾，谁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在何方。

　　在英国的日子未必有多好，但至少这里不用担心无端的战祸，也不用担心颠沛流离。而夫妻二人赚的钱，也足够一家人安安稳稳的生活了。

　　碧君双手托着下巴听了一路，对于未来的日子，却越发迷茫了起来。

　　这几日碧君也略略从曹师傅给的书中了解了一些，关于自己身世的线索。

　　按照从之前师父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中，碧君知道自己在山中时生活的年代应是书上所说的明末，那是清之前的朝代。

　　王朝的兴衰与更替，碧君在师父书房的藏书中看多许许多多，成王败寇，似乎天道理应如此。

　　她尚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处于一个怎样激情澎湃，伴随着激变的年代。每一天似乎都没有变化，每一天似乎都在发生了前人想都想不到的巨变。

　　如今碧君的内心，深陷在巨大的迷茫之中。她无意识地看着窗外，似乎她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大清，同样不属于那个民不聊生的晚明。

　　那她属于哪里呢？

　　碧君虽然面上看着淡漠，但到底只是个十六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失去归属感的巨大恐惧如同乌云一般笼罩了她的内心。

　　*

　　曹氏夫妇尚且沉浸在开茶楼的美梦中，华埠便到了。

　　碧君神色有些恍惚地随着二人下了马车，华埠的街道里依旧挤满了行色匆匆，赶着去上工的工人们。

　　碧君埋头跟在曹氏夫妇身后走着，耳畔是夫妻二人的说笑之声，她却深深地陷在自己的对未来的恐惧中。

　　直到耳边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曹氏夫妇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定身在了那……

　　碧君有些不解的抬头，映入她眼帘仍是那熟悉的有些破旧的小楼。只是“曹记饭庄”的牌匾落在了地上，似乎被人用脚踩成了两段。

　　店铺的门大开着，就着晨光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情形，满目狼藉。

　　“啪”的一声，被曹师傅拿在手中的布包袱落在了地上。碧君眼见着他冲进了店里，曹家嫂嫂也紧跟着跑了进去。

　　曹师傅有些愣怔地站在店里环顾着四周，柜台上摆着的酒水、大堂中的桌椅早已被人砸得稀烂。装着零钱的小盒子也被人撬开，里面自然已是空空如也。

　　曹师傅双腿发软，若不是赶来的碧君扶住，早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时从二楼传来曹家嫂嫂绝望的哭声，“当家的，我们的钱……我们这些年辛辛苦苦攒的钱……全没了。”

　　蓦地一下，这个年近四旬，性格爽朗的汉子再也支撑不住，他呆愣愣地向后一倒，撞到了身后早已空空如也的货柜上，又顺势滑着坐到了地上。

　　初时，他似乎还在拼命地忍耐着，用双手抱着头，整个人就那样靠着墙蜷缩着。

　　可面对巨大的绝望人总是需要发泄的，过了好一会曹师傅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包含无限痛苦与郁闷的哭声引来了围观了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站着，对着大开的饭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碧君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身形极快，冲向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果不其然，被她挂在墙上的青霜宝剑也早已不见了踪迹。

　　这是怎么回事，碧君曾听师父说过些江湖往事，仇家寻仇？

　　碧君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又很快被她否定了。曹氏夫妇与人为善，从未曾结过什么仇家？

　　那是那些排华的白人混混们吗？就像曹家嫂嫂被她救出那次，见到的那种青年。

　　可转念一想，这般有针对性都行动，似乎也不像是那些种族主义者对待黄种人无差别的歧视。

　　很快，楼下传来的响动揭开了一切问题的答案。

　　“曹启民，好久不见啊，怎么样，兄弟送的这份大礼你还喜不喜欢？”

　　“是你？！”

　　碧君匆匆下楼，便看见前几日在大街上欺男霸女的阮五，他脸上挂着阴恻恻地笑脸站在一片废墟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哭泣的曹师傅。

　　“为什么？”曹师傅颤抖着声音问他：“你们青龙帮要求的保护费，我们可一分钱都没短你的！
　　”
　　“那这可就要问问你的好妹妹前几天做的好事了。”阮五狞笑着一抬头，看见款款从二楼走下来的碧君与六神无主的曹氏。

　　“呦，这不就来了吗？吴先生说了，交出这个小娘们，以后你们饭庄都由我们青龙帮罩着，不用保护费。”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击向了曹师傅。而碧君先一步抢前，挡在了曹师傅的面前，伸手便重重拍向了阮五。

　　阮五却仿佛丝毫也不觉得痛，那贪婪的目光兀自在碧君身上上上下下的扫了一遍，又舔了舔嘴唇伸手便想抓向碧君。

　　忽然间，他似乎是想起了碧君不凡的身手，手才伸到一半，便又缩了回去。

　　阮五指了指门外，得意地看着碧君：“小娘们现在跟着哥哥走，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碧君顺着阮五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饭庄门口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好些穿着短打，一副码头工人模样的男人。

　　各个身材精壮，手中也都拿着棍棒一类的器械。

　　“原来不过是个占着人多势众便来作威作福的鼠辈。”碧君对着阮五轻蔑的一笑，一抬脚便将他踹了出去。

　　身后传来曹家夫妇的惊呼，碧君转过头对着仍瘫坐在地上的二人深深一揖道：“这次是碧君连累了哥哥嫂嫂，你们放心，碧君惹出来的祸事碧君自当一力承担。教哥哥嫂嫂蒙受的损失，碧君日后一定尽力偿还。”

　　说罢，她弯身将袋中的5英镑纸钞轻轻放在了两人身前的地上。

　　碧君施施然走出了店门，反身将不甚牢固的木门关上后插上了锁销。接着她随手从门旁拿起平日里曹家嫂嫂用来扫地的竹扫把，立在了身前。

　　碧君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里此时也染上了怒意，她的声音清冷，又带着些不屑：“我倒要看看，你们今天谁能再动这家店分毫！”

　　一时间空地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一个敢出大气的人也没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空地正中央的少女，一手攥住扫帚的竹柄横在胸前，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这本该是十分滑稽模样，但此时的场上却无人觉得好笑。

　　如果有人在这时分神注意观察一下四周会发现，在密密匝匝的围观人群里，除了亚洲人外，还有两个高大的，穿着体面的白人男性。

　　正是卡尔·霍克利与他的贴身男仆洛夫乔伊。

　　卡尔今天早上有一批重要的货物运到了码头，需要人验看。当然，本来这样的工作只需要他忠心的老仆人出面就足够令人放心了。

　　但想到昨天从撒切斯特公爵那里打听到，曹师傅的饭庄所在地就在码头附近后，他便决定由自己亲自前往，结果倒让他看到了这一幕。

　　卡尔在洛夫乔伊的帮助下，动作粗暴地挤进了内圈。这时候，作为一名绅士本该在悲剧发生前就出手阻止，毕竟一群大男人围殴一名少女，哪怕她身怀武艺也是非常令人鄙夷的事情。

　　“一群毫无廉耻与荣誉感的下等人！”卡尔在心中偷偷骂道。

　　但他却另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打算在碧君无力招架时再出手阻止，英雄救美总是要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候才最有可能俘获美人的欢心，上世纪的骑士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卡尔想好了对策，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表情，站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

　　阮五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双手朝前比了一个动手的姿势后，用最快的速度退到了战斗的最外围。

　　数个手持器械的壮年男子得了令，小心地从各方位朝着碧君靠近，渐渐缩小了包围圈。

　　碧君一笑，轻轻腾空一跃踩着近旁一个男人的头便落在他身后。她身姿灵巧，将扫帚击向那男人的后背，男人被扫帚的力道一震，向前踉跄了两步。

　　其余人见同伴遇袭，多年来打群架的经验告诉他们若要单打独斗，恐怕他们所有人都不是面前少女的对手。既然如此，他们改变了策略一拥而上，试图以人数来压制她。

　　碧君见到飞扑向自己的数名大汉，弯身躲过一根朝自己挥过来的长棍后，将扫帚在身前一挥，这一扫看似轻巧却暗自使了十成之力，将想要近身的几名男子逼退。

　　“不过是个女人，别怕，我们围上去，收拾了她！”领头的壮汉被扫帚击中胸口，兀自捂着痛处发狠话。

　　几名手下一拥而上，再次扑向了碧君。却见碧君身姿轻盈敏捷，在几名壮汉包围的空隙间穿梭自如，一根扫帚在她手中便如白虹一般舞得流光溢彩，叫人目不暇接。

　　只是碧君身手虽是利落，对方到底是年富力强的年轻汉子且人数也多。碧君与几人缠斗虽未显吃力，但也迟迟不能占得上风。

　　卡尔虽打定了主意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站出来英雄救美，看见这般情形也忍不住暗自替她着急。洛夫乔伊已经被他遣去附近的警察局搬救兵了，卡尔忍不住想要挤开人群出言制止。

　　正这时，他见碧君飞身一跃，对着近前之人忽然暴起发难。

　　手中的扫帚自半空中击向男人的脑门，那人侧身想躲，可哪里还来得及，当即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碧君见状更没半点迟疑，趁着另外几人发愣的功夫，已贴近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干瘦的汉子。

　　那汉子见碧君已伤了一人性命，再不敢将碧君当作等闲之辈视之。他丢了手中木棍，从腰中抽出砍刀便向她砍去。只是为时已晚，碧君见他换了武器，灵活地一个转身，便用扫帚击向汉子的手腕。

　　他手腕吃痛，不由松开了握着砍刀的手。

　　砍刀落在地上，壮汉正低头看去，又觉一阵风扫过，碧君飞起一脚直冲他面门而来。

　　碧君自幼习武，最善借巧劲，只这一脚便将那壮汉踢的向后倒去，脑袋撞在地上，当即昏死过去。

　　他身旁的同伙见他砍刀落在地上，俯身便要去捡。碧君眼风一扫，瞧出了他的意图来。轻轻一抬腿，落在脚边的砍刀便被碧君踢出了老远。

　　场上剩余之人见又折了一个同伴，全都急红了眼，早忘了阮五先前叮嘱的，不可伤了碧君容貌的言语。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抽出腰间的利刃向碧君扑去。

　　碧君卖了个破绽，先引得其中一名混混提刀扑向自己。那锋利的刀口眼见便要劈到碧君身上，他心中正一阵狂喜，却见眼前的少女面上毫无惧怕之色，反而冷冷一笑，扫帚轻轻向上一挑，挡住了他的攻势。

　　碧君却不恋战，灵巧地反身回转，闪转腾挪间已至那混混身后。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有一名混混寻了这空档，举刀便向碧君的脖颈间挥去。

　　碧君闻见大风破空之声，自觉不妙，将上身向后仰去，这才堪堪躲过一击。又借着这一仰的势头抬腿一脚踢向那人的心窝处。

　　那混混中了这一脚只觉得钻心之痛，再顾不得同伴蹲在地上惨嚎了起来。碧君见状，并不理会他，反身又用扫帚向方才的混混下盘扫去，那混混被她绊的摔在地上，只觉额头一凉，原是那扫帚的头抵在了上面。

　　“你们还有谁要上来的？”碧君一脚踩着仰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肩膀，一边环顾四周沉声问道。

　　剩下的混混们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几个同伴，尽皆停了手，露出些惧怕的神色来。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不带半丝拖拉，卡尔站在人群中看得入了神，甚至想鼓掌喊两声“bravo！”早忘了自己方才英雄救美的小算盘。

　　碧君站在人群的最中心，手中仍执着那柄扫帚傲然而立。额头上的碎发微微沾上了汗水，面上是运动后的潮红。

　　卡尔痴迷地看着她，他最喜欢她那双倔强的黑色双眼，他总能轻易从那双纯真地眼睛里看出它的主人此时的情绪。

　　就好像现在，卡尔知道碧君现在一定气极了，还带着对持强凌弱者的不屑。

　　卡尔从不知道有人能将暴力演绎得这么赏心悦目，就好像这不是一场有预谋的围殴，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优雅歌剧表演，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

　　这让卡尔舍不得去打断这场表演，竟让它有惊无险地落了幕。

　　忽地从人群中传来一阵掌声，卡尔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亚洲男人面色闲适地站在人群中，不顾众人惊愕地目光，兀自拍着手，面色从容。

　　原来，只是中场休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