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姻缘掉地上了》墨笑酥

19、第三世

　　顾念初在她离开的第七天亦是离开了将军府。

　　许意扬初始还会寄回几封书信，后来许是战事繁杂，又或是无人牵挂，书信也渐渐少了。

　　两人断了音讯，而顾念初也只有从许瑞那里能获得只言片语的消息。

　　这日两人相约茶馆，隐蔽的包厢之内，炊烟袅袅。

　　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玩着手中的折扇，声音懒懒，“若是真的想她，不若就写封书信，然后以我的名义寄去。”

　　立于窗前的绿衫男子，广袖微动，将刚看完的信折起收入怀中，“不合适，会有风险。”

　　坐在桌前的许瑞摇摇头，“要我说，是你太过谨慎了。”

　　顾念初没有说话。

　　他虽念着那人，却只能暗自忍着。

　　他唯一一次疏漏，让自己失了教导多年的恩人，让心尖上的姑娘失了父亲。现在是布局的关键时刻，他不得不谨慎。

　　顾念初没有多做解释，另外说起了正事，“香云那边有什么消息。”

　　许瑞想着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脸上带了些兴味的笑，“已经怀着身孕入了何府，恒鸾郡主深觉受辱，当日便收拾细软回了娘家，庆王爷那暴脾气更是连上了七八道奏折，怒斥何家大少为品行不端的酒色之徒，可是热闹的紧呀。”

　　许家和何家本是政敌，何家公子早年在学堂上学之际，便与许瑞的二哥略有龃龉，去年除夕宫宴还言语轻辱他二嫂，此番何家出丑，他自是喜闻乐见。

　　顾念初踱步于桌前，并无意外，“庆王爱女心切，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许瑞轻摇折扇，心情一好免不得打趣两句，“真该让堂姐看看你如今笑里藏刀的模样。”

　　当初顾念初离开许家时，还当他是见许家式微，起了趋利避害的心思，为此还颇为气愤的写了书信给许意扬，洋洋洒洒的替她打抱不平，骂了顾念初三页纸。

　　还是一年前，顾念初寻上他，许瑞方才知晓，他所谋为何。

　　才知晓，京城近月以来的皇商污案，吏部变迁，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许家军远在边境的勇往无前，战无不胜，亦是少不了他借东宫之势的往来周旋。

　　几次三番地接触下来，顾念初对何家的几番部署与设计，更是让他惊讶万分。

　　便说这香云，早在他第一次随许意扬离京时就已经埋下的棋子，如今启用，不仅不会惹人怀疑，还伤人于无形。

　　不由有些感叹，亏得自己幼时同他的关系还算交好，不然怕是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许瑞唏嘘的目光落在身上，顾念初并未在意，斟了杯清茶放于唇边，“阿意嫉恶如仇，想来只会拍手称快。”

　　许久未见，单是提及她的名字，都会不由嘴角温柔。

　　许瑞被他的无耻惊到哑言，又觉得自己无从反驳，嘴角动了动，索性抛开了这一话题，另问道，“太子那边，调查的如何。”

　　顾念初哂笑一声，言语中倒有几分胜券在握的放松，“证据搜集的差不多了，静候时机而已。”

　　许瑞闻此，不由差异，“动作这般快？”

　　太子向来性格温吞，对和贵妃和三皇子虽有不满，却仍旧维持了表面的和平，如今听这意思，竟是要撕破脸了不成。

　　顾念初轻瞥他一眼，知他所想，轻点道，“惠嫔的忌日快到了。”

　　惠嫔，太子生母，与和贵妃同年入宫，生小公主时被设计难产而死，太子亦是由太后抚养长大，十五岁定位储君。

　　如今，惠嫔殡天足有二十载，想来太子已有决断。

　　窗外的风轻拍着卷帘上的流苏，携带着入夜的凉风吹散了夏夜的闷热，许瑞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折扇，由衷感叹，“秋意未到，却是红枫将染了……”

　　西境，岷州。

　　黄沙弥漫之地，入了夜那便是彻骨的冷。

　　身穿盔甲的将士沿城巡视，步伐整齐而森严，呼出的热气遇风即散，攀上坚毅冷然的眉眼。

　　一位身着黑色铠甲的将领，疾步经过，绕过层层营帐，走向深处灯光明亮的主帐，右手掀起前帘，低头走了进去。

　　只见屋内，一位高挑纤瘦的人影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一封已然拆开的书信，她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如若羽翼收展，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留下模糊不清的暗影。

　　副将向来是个急性子，不由直言问道，“将军，瑞公子可有说什么？”

　　许意扬伸出略有薄茧的手，将面前的书信折好，不急不徐道，“京城许要动荡。”

　　副将眼前一亮，“那我们可要……”

　　许意扬冷眸一转，副将自知失言，摸了摸后颈便低头不语。

　　“阿瑞和大伯自有安排。”许意扬轻扬指尖，任由案前的烛火瞬间吞噬信件，见纸张燃尽后，方才问道，“西戎那边情况如何？”

　　提到战况，副将立刻肃然回道，“听说西戎小皇子的舅舅已经任为新将领，要十日后与您沙场见真章。”

　　许意扬略一思虑，提道，“克什纳？”

　　“对，说是曾是西戎第一勇士。”

　　“略有耳闻。”许意扬清霜冷然的眉眼划过些许意外，“打败他，西戎想来也会更心服口服。”

　　“可将军，您的伤……”副将显然心有担忧。

　　前段时日，许意扬追击西戎将领，杀其于马下之际，也被伤了一臂，并与西戎小皇子一同滚落山崖。

　　副将带着人寻过去时，已然耽误了不少时间，医官说，倘若再延些时候，这臂膀怕是要废了。

　　如今修养不过半月，怕是无法恢复完全。

　　许意扬垂眸看了眼尚被包裹着的臂膀，眼眸满是冷冽与坚韧，“无碍，十日后足够了。”

　　当初，她看在西戎小皇子未曾落井下石的份上，让副将放了他一命，那小皇子也是个硬脾气的，回去前落下狠话。

　　说两军休战一月，之后疆场见胜败。

　　连年的征战，西戎不比中原富饶，百姓定然疲惫不抗，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她自是不能退缩。

　　西境战事暂且不论，京城风云诡谲依然未歇。

　　九月中旬，御史台弹劾何家贪污受贿，私吞赈灾银两。

　　同时，庆王爷呈奏何家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铁证。

　　此外，后宫婢女意外身死，与其同日当值的宫女指认凶手，翻出和贵妃谋害皇嗣的旧事。

　　次月，和贵妃被打入冷宫，何家查封入狱，何家大公子不知所踪。

　　深秋之际，明华寺的枫叶正当红，太子入寺为生母祈福。

　　为惠嫔独设的佛堂居于寺庙的西南角，因背靠后山，又靠近寺庙师傅的居住之所，故而相比较其他地方，要清净许多。

　　太子屏退身边随从，独自呆在佛堂许久。

　　眼看天色渐晚，前院的小和尚端着晚膳而来，推门便看到，身着月白华裳的男子跪坐于佛案之前，低头祈愿。

　　他端着食盒过去，略有薄茧的手却悄然摸向盒底。

　　亮白的光线一闪而过，匕首在即将触及后背的那一瞬，跪坐的男子骤然转身，同时一道矫健的身影自房梁窜出，长剑出鞘，便将匕首击偏了方向。

　　“太子”趁势后退，脚下略微用力，便也站了起来。

　　而身后的两人短短之间，早已连过数招。

　　“许意扬！”装作和尚的何鸣盛发觉不对，熟悉许家剑法的他不由气怒道，“无诏归京，你好大的胆子！”

　　亦是查探到他招式的许意扬扬眉，刀剑相搏间，左手趁其不备撕下何鸣盛的人皮面具，冷笑道，“本将军不光胆子大，刀锋也利。”

　　假扮太子的顾念初本还有所犹疑，为何出现的不是许瑞的手下，听到许意扬的声音后，不由眼眸微动，倒是难得显露出了几分惊讶。

　　只是何鸣盛的注意力此刻显然已不在他这个冒牌货身上，本该远在西境的许意扬突然出现于此，何鸣盛不由忌惮的后退一步，“许意扬，你这可是谋杀同僚！”

　　“错了。”许意扬持剑冷指，“我这叫为民除害。”

　　何鸣盛嘴角发紧，他如今早已家破人亡，城门紧封，禁卫军亦是四处追查他的下落，今日他来劫持太子，不过是穷途末路之下的铤而走险，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想会遇到许意扬。

　　百年武将之家，许意扬又是许家翘楚，若是真落在她手里，必死无疑。

　　他刚才那番话，不过是赌她初到京城，并不清楚朝中局势，许会迟疑官场局势，放自己一马。

　　可不想，那个原先躲于角落的太子骤然开口，“贪污受贿，欺男霸女，可是你何大少爷所为？”

　　顾念初自许意扬的背后走出，眉眼含笑，似含刀冽，“不光如此，你们何家还私吞粮草，延误军机，甚至……勾结漠北，残害忠良，这桩桩件件可都够你们何家株连九族了……”

　　“顾念初，你胡说八道！”何鸣盛在看清他的脸之际，不由大怒，“你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罪民之子，如果不是攀上了将军府，你个狗崽子……”

　　本就为劫持太子而来，如今看到被骗，如何还不知道自己是被瓮中捉鳖。恼羞成怒之下，便向顾念初杀来。

　　许意扬眉眼一冷，一个闪身将顾念初拉至身后，右脚回旋踢落其手中匕首，院外部署的侍从亦是匆忙赶至，合力将其围困于一角。

　　许意扬踢开脚边的兵器，看着垂死挣扎的何鸣盛，眼神轻蔑，“真是聒噪。”

　　顾念初本是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听到她的话，不由抬眼看她，轻声赞道，“阿意，你的剑法愈发快了。”

　　“吓到你了？”许意扬轻微侧过头来，冷硬的眉眼似是迟疑了下，方才道，“那你转过身去。”

　　顾念初轻笑一声，当真背过了身。

　　身后传来兵器碰撞之声，不久便听不得何鸣盛的叫唤，许是被堵住了口舌。

　　顾念初听着身后的响动，同时问道，“阿意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日前。”许意扬为防止何鸣盛使坏，先行卸了他的两只胳膊，然后才继续答道，“西戎签了投降书，愿意五十年内不侵扰我中原，我不放心你们，便脱离了军队，先行回来了。”

　　“早同阿瑞说，不要告知你，就是怕你担忧。”

　　许意扬哼笑，“他若不说，我若不来，你今日确保可以全身而退？”

　　虽说一早安排了人埋伏于此，但是何鸣盛又不是个傻的，更何况越是穷途末路的人面对危险便会越加的小心谨慎。

　　倘若没有屏退众人，做足戏码让其相信，如何能够引蛇出洞。

　　更何况，倘若真的万事俱备，今日哪还会需要他顾念初假扮太子来此，太子本人做局，岂不是更为天衣无缝。

　　她没有说自己为了早日打败西戎，拖着伤病上战场之事，也没有提自己还未痊愈之际，便纵马疾驰而归。

　　因为她懂他的顾虑，也知晓他的爱惜。

　　而她，自也不会让他落入险境之中。

　　顾念初知晓她向来冰雪聪明，又不想和她说那些血雨腥风的过去，干脆打趣道，“这么说来，阿意还救了我一命，该怎么报答你才是？”

　　侍卫们已经压着何鸣盛离开，整个昏暗的佛堂，重新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许意扬站在原地，回头看他，“我须得想想。”

　　窗外的天已然黑沉，佛案前的烛火明灭，暖意暗生。

　　顾念初亦是转过身来，眉眼疏朗，温润无华，“那可要仔细想，认真想，慢慢想……”

　　何鸣盛被关押于大理寺，后由三司共同会审，后续牵连的党羽众多，不乏朝廷肱骨之臣。

　　皇帝大怒，诛其九族。

　　三皇子亦是兵败如山倒，贬至属地，终身不得入京。

　　次年冬，皇帝郁结成疾，薨。

　　国丧之日，雨雪连绵的京城倒反而乍然放晴。朝阳的暖意映照在积雪之上，凄风苦雨都似随昨日而逝。

　　许瑞还未任命官职，虽不用跟随仪仗前往皇陵，却仍旧起了大早，跟到了城门外。

　　他看着前方积雪未消的管道，仍旧有些郁结的问道，“你们真不多呆几日？”

　　许意扬牵着一匹白色的马，马尾高竖，“外祖母高寿，我需前去庆贺。”

　　她面容清冷，又因多年征战，眉眼总是带有坚毅之色，许瑞知道自己劝说不了这位阿姐，便不由看向一旁的青衣男子。

　　顾念初自设局捉拿到何鸣盛之后，便在太子那以养伤为由，深居许府。后来更是辞了幕僚一位，跟随许意扬左右。

　　如今只当没有看到许瑞的眼色，坦白说道，“阿意在哪，我便跟去何处。”

　　许瑞顿时气结，只觉得自己白当了这么多年的鸿雁，竟是半点情谊都不留，“我看你是怕被太子扣留京城，方才走的如此匆忙。”

　　顾念初笑笑，面色无畏，“我如今不过闲散之人，何出此言？”

　　“阿瑞。”许念初轻唤一声，打断两人的争辩，“我虽辞官离京，但还是有些话想再叮嘱一遍。”

　　许瑞见她认真，便收了之前无赖玩闹的模样，正色道，“阿姐不妨直说。”

　　“太子虽是礼贤下士之人，但未来登上帝位必然也会顾及朝中权势，许家切忌功高震主，惹君王忌惮。”

　　许父的身死固然有何家设计的缘故，但最根本的原因是来自先皇的忌惮与默许。太子虽宽厚明理，但谁又能保证这份信任能坚持几许。

　　许瑞不同于另外几位堂兄，他走的文官之路，以后必然也要更为清楚朝中局势，有些事情他来周旋必然有利于许家的昌盛久安。

　　许瑞沉吟片刻，略微一想，便知晓她话中之意，“我会谨记，以后必会叮嘱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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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意扬和顾念初走了……

　　银白素裹的广袤天地间，一黑一白的骏马疾驰而去。

　　许意扬的乌发飞扬，清霜般的面容之上终窥得几分往日的轻松恣意，顾念初记得初到漠北之时，她也曾如此纵马飞奔而去，张扬的眉眼如朝阳般热烈。

　　那是他少见的迤逦模样。

　　后来历经家变，责任和仇恨一同席卷了她，顾念初便再也未曾见过她这般开颜过。

　　今日再见，只觉得往日种种，皆是值得。

　　顾念初这般想着，却倏然见她手持缰绳，放慢了马速，停在了自己面前。

　　“阿意……”

　　“顾念初！”许意扬打断他，声音清越中带着笑意，“我们成婚吧……”

　　疾驰的风声将将在耳边停歇，面上被吹过的冷意还未消散，倏然的一句话却将所有的感官打乱，丝丝缕缕的暖意自心口升起，由耳后逐渐蔓延开来。

　　许意扬仍旧看着他，眼眸清亮，如若雪山清泉，“救命之恩，这是我想好的报酬。”

　　顾念初的唇角忍不住的上扬，眉眼亦是舒展开来，“幸之，愿之，喜之。”

　　——第三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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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有人坚持看完的吗……我看这点击量很心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