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受伤的文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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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谕吉不是专业的幼儿导师，所以并不清楚普通小孩的学习速度应该是怎样的。
从刚开始接触发音，到流畅对话，从见都没见过家具，到正常使用，从丝毫不通人情世故，到能够找邻居借东西，还知道回礼，从常识一窍不通到日常生活逐渐精致……巨大的变化仅仅只是学习了半个月，而且是又杂又多的全面学习。
目前来说，懂事成长速度在快速汲取知识的情况下，直超户口年龄。
但或许是不能外出，一直只能和养父相处的原因，最初乖乖巧巧的小孩确实有向正襟危坐的严肃小面瘫发展的趋势……除了练习电视里普通人生活场景时以外。
福泽谕吉在考虑是否该送文也上学了。
这个想法也是托了新工作一个同事的点醒。
福泽谕吉还在职政府时，一直广结好友，即使现在成为自由保镖也与友人们偶有互通。
得知他失去工作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为武艺高强的“银狼”介绍新工作，能在被保护人和福泽谕吉这里两面卖好。
新的保护目标是小田集团董事长唯一的女儿小田圆，为了躲避战争留学漂亮国，这还是第一次回国与家人团聚。
因为小田集团董事长小田苍山手中势力并不完全白道，据说是横滨高濑会的支持者之一，其本人主要在东京和横滨一带行动，且出行在外也有无数明里暗里的保镖和替身时刻保护着。
为了心爱的女儿，小田苍山重金聘请了数位身手高强的保镖，福泽谕吉也是被小田苍山一个心腹推荐来的。
好在小田圆也是个谨慎的，和家人团聚后就深居简出，更有贴身女保镖日夜作陪，身为异性的福泽谕吉和另外几个身手最好的同事晚上还能下班回家。
但是，保镖这种职业就注定了在家庭方面有所或缺，和福泽谕吉关系好的同事得知他收养了个七岁孤儿时，还同情过他几秒——
距离擂钵街大爆炸才过了一年，常暗岛战争也才刚结束，国际形势尚不稳定，但日/本败势明了，是肯定要割让土地赔款宣告战败的。
在这种格外萧条而紧张的时期，遍地都是孤儿，物价越来越贵，这种时候收养孩子是有多想不开，哪怕保镖工作再赚钱，也是有上顿没下顿，拿命去换的。
福泽谕吉对此不置可否，他没有与不太熟的人聊自己家庭情况的爱好。
但从第二天开始，他每天中午都带着小孩准备的便当来。
为了收拢保证安全的保镖们的心，小田董事长为保镖们也准备了极为贴心的休息室——茶水间卧室一应俱全，沙发微波炉电视等娱乐设施也都有。
唯独一点，在饮食上，为了不让保镖们过于留恋备懒，也是没打算养祖宗，保镖通常会短时间换岗进食，吃的是专门找厨师制作的快餐。
尽管用料很足，厨师手艺也很好，可做保镖的什么美食没见过，快餐就是快餐，千篇一律的口味，要迅速吃完短短休息一下，然后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但是现在，他们这群同样吃着快餐的人里，出了个能用微波炉加热，天天吃爱子便当的福泽谕吉，那就不是一般显眼了。
哪怕食材不够高级，只用普通的鸡蛋肉类和果蔬做的，但就是看着精致用心，贴合个人口味，还营养均衡。
偶尔还给搭配一个密封小盒的靓汤。
“你这儿子是哪里领养的，我都想养一个了。”当初觉得福泽谕吉单身养小孩是犯傻举动的金发白人保镖丢掉快餐盒，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冻果汁【工作期间不可饮酒】，第一次承认了这个亚洲同事的眼光其实很不错，“那小天使真的只有七岁吗？”
“让刚上学的小宝贝每天为你准备午饭，谕吉先生你可真是残忍。”其实就是很羡慕嫉妒啦，分明同样是单身汉，可某些人就是比别人过得好。
……其实应当不到七岁。
福泽谕吉加快速度吃完特地为他工作室需要准备得更合口好消化的清淡便当，收好餐盒，冷漠地收拾好离开休息室:“到时间了，走吧。”
“好好，等一下嘛。”金发男说着，把喝光的果汁罐随手一捏，往后一丢正中垃圾桶。
……
虽然不怎么愿意和过分热情的同事交流，但对方确实提醒了福泽谕吉——
福泽文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至少在别人眼里，他应该上小学了。
就算自己没有经历过现如今儿童应有的完整上学经历，福泽谕吉也明白小孩子一直不与外人接触交流是不行的，何况学历确实是当今社会寻求更好生活的垫脚石。
至少东大毕业生无论到哪儿都不会发愁工作。是人总得吃饭，他不能让文也以后像他一样未来做个拿命换工作的保镖……
可当他回到家，打算晚上和小孩谈一谈上学的重要性，本该提前听到脚步声来开门的文也却没有出现。
顿了顿，福泽谕吉掏出许久没用过的钥匙，打开家门，霎时眼神一凛——
他嗅到了，空气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丢掉手上杂物，曾经的孤剑客银狼再次按捺下涌起的杀意，抿起唇，冲向屋子里血腥味道最浓郁的地方。
短短一路上，福泽谕吉想了很多——入侵者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发现了小孩的身份？文也能不能应付？受伤的是谁？文也他，还活着吗……
福泽谕吉以前的工作很危险，杀人无数也注定他有数不尽的仇家，收养文也也是出于多方面原因考虑，其中包括文也有自保之力，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这个住处。
如果因为他的侥幸想法，让那个孩子丧命，他恐怕永远都难以原谅自己的莽撞轻忽……
然而，现场并没有外来敌人。
福泽谕吉撞开门看到的，是倒在放满书籍作业的小桌旁，完好衣服下露出一身新伤，鲜血多得染透浴衣和垫子，昏迷的小文也。
面前的电视上，还在不断循环播放着小学的教学课程碟片……
……
养福泽文也的这段时间里，福泽谕吉曾通过关系调查过了擂钵街里有关文也过去可能的信息，除去不可能的几个，剩下的每一个可能性都令他没有权限再深入查下去。
他也亲自试探过，文也连异能力是什么都不明白，即使对战时被杀气压制到失去理智，也没有下意识使用出任何特殊能力。
就连当初见面时的一地敌人，根据小孩自己的描述，是纯靠自己的恢复能力和基本力量速度，在不躲不避的情况下扛着伤害，一个个徒手折断对方四肢打败的。
因为根本没想过躲避攻击，当时的状况才那么凄惨。
……
对于福泽谕吉而言，文也没有异能力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普通人才能更加专注于自身修行和努力，身心均衡修炼，日后才能不留弱点，真正的强大从无捷径可言。
他非常重视小孩这一身堪称为变强而生的潜力。
因不忍看这可塑性优异的身体素质和战斗天赋被浪费，加上文也以后要走的路的确需要足够的武装能力来保护自己。打从小孩痊愈后，他每日都会额外给文也布置修行课业——
从挥木刀百次，千次……蹲马步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负重……跑步……
哪怕训练程度超过了福泽文也当前的承受能力，在家中没人的情况下，他也从未偷懒地完成课业，心无杂念地坚持下去。
越训练，越是看得出其天赋多么卓越，进度堪称一日千里，甚至只需要一晚上的休息，前一天的疲惫会恢复，第二天潜能也将开发得更好。
顶尖的基础，加上其未受影响的赤子之心，无论力道、耐力、速度、反应能力、悟性，仿佛都是为了不断突破极限而生的。
哪怕是能力出众的福泽谕吉，也不免为文也的资质自豪过，甚至暗中考察心性，把文也作为自己将来的传承者。
武士一道中，收入优秀徒弟甚至比自身突破更加重要。
个人寿命总是有限的，悟性和力量总有衰败之时，只有代代传承，才能将意志和精神传递下去。
但在现代社会里，武者大多没落，越发显得一个优秀弟子无比地珍贵。
不过在此之前，文也身上的隐藏炸弹，成为福泽谕吉犹豫的唯一阻碍。
……
又一次，福泽文也醒来时，身上已经再次被绷带和固定板包裹住。
“……父亲？”
对输营养液已经熟能生巧的福泽谕吉给小孩挂上水，回到床边，又给文也掖了掖被子。
“文也，你知道你这身伤是怎么来的吗？”
家里没有任何外人进入的痕迹，文也的衣服也是完好的，就好像是凭空变出一身伤，最惨烈的腹部甚至戳穿半个胃部，伤势能清晰看出有枪伤，还有砍刀，以及后脑勺的棍棒挥打。
似乎是头上的伤带来了脑震荡，影响小孩的思考能力。
文也迷茫地注视着养父，又好像只是没有焦距地看着虚空，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回答——
“一直，都有啊。”只是，之前都小小的，很久没有这么多这么大的了。
他已经习惯了，身上偶尔会突然出现伤，各种各样的。
在擂钵街时，他动弹不得，身体像一摊烂肉，甚至一度连大脑都运转不了，头疼欲裂，身上也还是会时不时出现伤。
他找不到食物，饿得只能喝地上的脏水，也吃过身上的血疤，甚至啃过自己的肉……好多次差点就死了。
但他不能死亡，这是埋在他身体里的最终命令，为了不浪费能量，身体消耗会自动降到最低。
他不再能动，身体自发吃掉了大部分无用细胞，只保留最重要的存活器官和进食消化器官。
拼命汲取一切养分，又拼命减少任何消耗，他会感觉到发疯的饥饿感，又促使他活下去。
掠夺到的每一点营养，只有维持存活的部分属于他，其他的都用来治疗身上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伤。
也是后来出现的伤口大都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他才渐渐攒住能行动的能量，恢复身体，能自己找吃的。
在找到礁石滩时，他失去过意识，不知道在海边吃了些什么东西，恢复意识后才有体力继续去找的海螺。
在遇到福泽谕吉前，文也甚至都分辨不出活着是不是痛苦的。
在他有了名字，有了家，感受到好，理解了好以后，过去的记忆，似乎也就变得痛苦了。
……
“这次只是意外比较严重，耽误了做晚饭，非常抱歉。”小孩见福泽谕吉不说话，努力思考补救，“下次，我会尽量先做好饭，不会让父亲饿肚子。”
文也以为，父亲现在郑重的神情，是没有按时吃到晚饭的缘故。
福泽谕吉听着，却沉默了许久。
……他不会养孩子，这一点是不置可否的，如果换做任何一个老师或者家长，看到他养文也的情况，可能都会怒斥他的随性和散漫。
与其说是他养着福泽文也，不如说福泽文也在被放养着，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生长，甚至反过来还能照顾不怎么在乎生活质量的他。
相处这么久以来，他没有认真去观察过文也的样子，或许是因为他的印象里，文也依旧是初见面时单纯又稚嫩的模样——干净纯粹，不管遇到怎么可怕的遭遇都会因为不懂而不感到害怕，无惧无畏，什么都打不倒他。
但如果不是小孩偶然失控，他不知道文也的力道其实很大，没有看到小孩为了作业而做的饭，不知道他已经对家具那么熟悉掌控了，没有看到小孩重伤，他也不知道文也随时随地会在他不知道时遭受莫名其妙的伤害……
他所看到的，都是文也不经意展现在他面前的，而他过于被动。
他不知道文也喜欢吃什么，看什么，讨厌吃什么，讨厌玩什么，学习会不会很累，会不会不理解……
文也的过去、想法，喜好，他都不知道，也没想过去了解。
他不知道，他所不了解的文也的过去，对文也的影响有那么大。
大到，看似懂事的孩子，其实什么也不懂，他只是在顺应别人的要求，长出让人满意的空壳罢了。
他把文也当做了寄予重望的弟子，想教会他身为一个武者最好的一切，但在严格的师徒关系之前，他忘了自己首先是文也的父亲。
师父的使命是淬炼灵魂和天赋，父母则是塑造灵魂和人格，文也他，根本没有完整的灵魂。
福泽谕吉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严重失职了，他辜负了文也的每一声“父亲”。
文也感觉头顶一沉。
是很轻的力道，好像盖了块温热的毛巾在头顶似的，连晕眩恶心感都缓解得更快了。
“我很抱歉……”福泽谕吉习惯了面无表情，为了不被敌人觉察情绪与弱点。
即使心底早已被自责淹没，那份愧疚与悲伤也只能从略微颤抖的声线，和深灰色的眼底流溢而出。
小孩露出了疑惑的模样，漂亮浅色的眼睛非常清澈，干净得没有任何东西。原来不是他以为的无惧无畏，只是因为麻木，因为习惯，没有爱恨，只剩一片荒漠罢了。
文也现在，大概是学他，哪怕一身重伤还没恢复，也没露出一丝痛楚神色。
这是不正常的。
银发男人艰难压抑着满腔情绪，轻声道:“过去的我忽略了很多，本该很重要的东西，我并不是合格的父亲……但从今往后，我也会和文也一起，学习怎么做一个好父亲，好吗？”
他在询问，而不是通知和命令。
第一次为人父，虽然他有幸遇到文也这样的好孩子，但也不得不从头学起。
“……以后，我会尽量多陪陪你，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承受这些。”不会让他连濒死的重伤都觉得不重要，不在乎伤的来源，甚至不会告诉家长，既不喊疼，也不抱怨委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本应该拥有这些资格。
“文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虽然看上去七岁，也成熟得很快，但文也实际上诞生还不到五岁。
虚岁五岁，大约还是依偎在母亲怀抱里，骑在父亲肩膀上，连走路都撒娇不愿意多走几步的年纪吧。
哪怕武者的将来必定是坚若磐石，但他的孩子还没到那个时候，他还有时间去学明白怎么当一个幸福的小孩，有资格学会哭泣，和撒娇，再从温情和健全的灵魂里生长出坚强的芽。
文也努力思考着父亲的话和神情，有些犹豫道:“……我喜欢父亲摸我的头，父亲能再摸摸我的头吗？”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抚摸。文也眯起眼，回忆过去的事，和身上的伤，好像也被这个摸摸头变得不那么痛了呢。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受伤的文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