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逐出师门 ...

  •   雪盐也没想到刚回湍阳镇的第二个星期,自己就被赶出师门了。

      她五年前因故来到湍阳镇,酷暑难耐,一时晕厥被出诊的陆茅山救下,从此便时常来这儿的药铺打杂,赚几个零钱,再用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换魂草,每月如此,没有例外。

      陆茅山的药铺简陋,一览无余,毫无装饰点缀可言,一榻一柜一桌一椅而已,珍藏的药材却是一等一的名贵,空桑一带只长谷生满幽兰,并无植被,人称“秃毛的母鸡”,这就更显他的神通广大。

      雪盐不知道此人医道高明、神机妙用怎会甘居乡野,沦为村夫,但听说他把周遭能采集到的魂草都给包圆了,这才赖在这一赖就是五年。

      这五年,他们名义上为师徒,但林雪盐始终没能弄明白陆茅山究竟把她当什么看。

      绝大多数时候只是饭搭子,偶尔教习她一些医术,不过问她的私事,也从不透露自己的出身,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还真让人以为他不计较她从何而来有何目的。

      可谁知今日陆茅山突然老不正经,无端拉起红线来,死乞白赖地要给她说媒,把村里的狗蛋夸来夸去反复就是那几句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屁话。

      雪盐天生话少,又勤快懂事,虽不爱同人打交道,但镇上不常碰到外来人,对她很是爱护,这五年她吃百家饭过活,湍阳镇拢共十来户人家,个个都知道陆先生门下收了个漂亮听话的女娃娃。

      但正是她话少,套不出底细,乡邻多少心存嫌隙,毕竟但凡是山之北的人,都该知道空桑山腰上的湍阳镇寸草不生,人烟稀少,向来是里边的人上赶着出去,哪有外面的人想要进来的?像林姑娘这样的外人,百年一见,实属奇葩。

      因她身世不明,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会有人家想娶她做儿媳,陆茅山这番强买强卖,就显得十分突然了。

      陆茅山侧卧榻上,微眯着眼,老神在在地顺了顺自己的白胡子,还是一个劲地拍狗蛋的马屁:“林姑娘,你说狗蛋一个大壮小伙儿,有胳膊有腿有眼睛有鼻子,眼下僧少肉多,这样的汉子,可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这些话他说了一上午,起先雪盐还挑拣措辞地委婉应答,可实在说得她有些烦了,只好正式回绝:“我已有婚配,绝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

      这下陆茅山倒是极为看脸色地闭了嘴,下一秒却又极不看脸色地追问道:“姑娘这些年要的魂草便是为了夫君吧?夫君身残,姑娘两地跑,身子又这么瘦弱,肯定累的紧吧?”

      “雪盐不累。”

      “姑娘别客气,怎会不累呢。”

      “不累。”

      “哎呀,累的累的。”

      “……”

      雪盐实在不知他要做什么,将手中的药篓子放到屋子中央的木桌上,面向床榻,很是无语又无奈地问道:“您到底想说什么?”

      陆茅山沉默良久,眯眼端详她,心想,这姑娘哪都好,就是缺心眼,旁人讲漂亮话她也一并当真,话里有话的时候更别指望她能解意,还是直说算了。

      “林姑娘,不瞒你说,狗蛋这事我早替你回绝了。”

      他一脸为难,“只是......老朽的药铺从不养闲人,从前你偶消失几天我不过问,这些天却有些勤,算了算每月得有十来天找不着人影,空桑这地界,十里见不到几户人家,能寻到的医生也就老朽一个,事情多人手少,实在周转不来,你那份工钱省下来,足够找好些个隔壁村的壮生打下手了。”

      他话锋一转,“再者说,姑娘替我做事为魂草,我这的魂草却也用竭尽了,帮不上姑娘什么忙,还是各不耽误,就此别过吧。”

      陆茅山说这番话时虽愁眉苦脸,颇为艰难,嘴角却挂着浅淡笑意,看不出有多烦恼,只有成功赶人之喜。

      林雪盐自知已叨扰他许久,抱歉道:“先生说的是,雪盐留下也并非只为魂草......”

      “我知林姑娘并非山上人,也知姑娘有苦衷,但倘若姑娘还念着那点救命之恩,明日便听我的下山吧,今晚我叫狗蛋娘做几个好菜拎几壶好酒,咱师徒俩闭门酣歌,饮个痛快!”

      也不知他为何要如此急切地赶她走,林雪盐踌躇着拿来药篓子继续不紧不慢地抓药,脑子里却在盘算今后该去哪里继续寻魂草。

      湍阳镇与世隔绝,荒凉偏僻,镇上有能力的青壮年要么早早下山成家立业,其他的也多半长年离家在外,难得回来,留下的基本是妻女老小,或是几个没什么本事的年轻人。

      李狗蛋就是典型的没本事,说他没本事都算委婉了,实际上就是下了山活不过三日,留在镇上还能讨个香饽饽壮生的名头,给各家各户帮工讨口饭吃。

      颇为奇异的是,他娘孙娘子倒是个精明能干、能说会道之人,每次来抓药几分几两的银钱都要算清,挑各种各样的刺儿抠各种各样的字眼儿,有时称雪盐姑娘抓的少了,有时又说秤砣重了,饶是陆茅山这样不着调的人都看不过去,半真半假地点她欺负老实姑娘。

      虽说如此,孙娘子听说林雪盐要下山时,当真落了几滴老泪,抚着她的手,让她下了山也别忘了这里的好,叮嘱来叮嘱去,最后又怪上陆茅山这个不讲理的老头儿无故赶人走,他们二人在药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叫雪盐真有些舍不得来。

      毕竟五年在凡间,足以少女成少妇,少妇作亲娘,是足够养成习惯的岁月了。她同陆茅山师徒情分不深,却也熬过了这些年的孤苦。

      是以即便陆茅山早做好赶她下山的准备,本以为自己已不会有什么波动,饭后倒酒时,竟也难免舍之不得地提了酒壶又放下,闭眼思索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将林雪盐面前的酒杯倒满,自己先饮尽一杯。

      陆茅山没同雪盐搭话,自顾自地一个人喝起酒来了,起初还是一贯笑呵呵的模样,饮到一半,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却有些低落,许是喝多了。

      雪盐见过一些喝醉的人,要么极闹要么极静,兴许他是后者。

      陆茅山默了半晌才半醉半醒、半真半假地兀自开口:“无叶著秋声。又是一年冷秋......姑娘可听闻几百年前的陈国,是如何亡的么?”

      他一向大惊小怪、举止浮夸,让人琢磨不透他究竟是老眼昏花还是火眼金睛,是大梦初醒还是看破却不点破。现下如此正儿八经,倒叫雪盐不知怎么回答了。

      “未曾听闻。”林雪盐将被他拨开的酒壶摆正,从一边拿来蜡烛,替了快要烧尽的那只,对面陆茅山的脸变得清晰了起来,胡子雪白,脸上的皱纹因光照形成多道沟壑,她看见他难得正经地微眯着眼,在回忆着什么。

      “那一年,也是秋天,奸臣构陷,明君不明,满门屠尽......”他叹了口气,“终是人尽物竭,民心不稳,家亡国破。”

      说罢,他又饮了一杯,眼神迷离,不知在看向何处,亦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当年蒙受冤屈、痛失血亲的,又何止你们二人......”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在榻上沉沉睡去了。

      次日清晨,临下山前,他倒是给林雪盐指了个方向,原是南边的金陵城近日办祭典,雪盐不在的那半个月,恰逢一队官兵上山讨要魂草作祭品,不仅陆茅山药铺里的,连空桑郊野的魂草也给一并拿走了,这一拿,本就做魂草营生的药铺和村镇亏空严重,陆茅山才想到要雪盐离开湍阳镇这么个不仁义的办法。

      临了,他老人家又留了句,“君子佩珠玉,佩珠玉却不都君子行止,姑娘切记,行走世间靠四件事,不忘、不问、不答、不信。言尽于此,日后保重。”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