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95、雪少欣

　　方天涯亲自现身之日，已经到了深冬，但是龙环山燃烧了十数日的魔焰和灵火，却让龙环山顶没有丝毫冬日的凌冽与寒冷。

　　而当方天涯终于带着司月伦出现在龙环山顶之际，等待他的是对面悬身于半空之中的顾裴之、凌江镜、奚庄、岳逢霖，以及徐菲。

　　五名剑心境修道者的威压之下，即使是方天涯，也感觉到了一种天命不眷的恐慌。

　　倘若用剩下的九万魔兵布阵迎战，在龙环山以西驻守不出，再换取未来数十年的蛰伏等待……方天涯走之前盘算过，数十年之后，对方或者将会出现数个金丹剑修，彼时自己更将回天无力。

　　这是最后一搏的机会。

　　凌江镜缓缓地用抬剑指向他，道：“方天涯，我给你一个公平作战的机会，你可以选择与我动手，或是派你手下的魔兵魔将一起上。”

　　方天涯道：“如果我赢了你呢？”

　　徐菲的眼神中是压抑不住的恨意：“那就接着跟我来动手，我将用我爹传承给我的力量，让你灰飞烟灭。”

　　方天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名为公平的机会，实际上还是以多欺寡，还不如痛快地大家打一场呢。”

　　顾裴之神情冷淡：“也由得你，总之，我们今日的目的，并不是单纯为了杀死你而已，我们此来，也是为了剿灭所有魔族。”

　　方天涯听到他身畔的司月伦低低地发出了一声气音。

　　“哦？”方天涯轻拍了两下手掌，道：“人带上来。”

　　他向着仙盟众人道：“在此之前，我倒是很想先做一个交易。”

　　随着方天涯话音刚落，两名戴着面具的高大魔将带着一名穿着白衣的孱弱女子，脚踏浓云黑雾，缓缓飞身至方天涯身畔。

　　越云天原本站在龙环山顶，时刻关注着半空中的动向，及至那名女子被带到战阵之中，越云天忽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清了那女子与薛少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

　　是少欣。

　　越云天倏然感觉到身畔一道青光直上，冲进战阵之中，他知道那是几乎要失控的少成，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这里教众人使用弦张机，为决战做一切力所能及之事。

　　越云天马上跟上前去，后发先至的抓住了薛少成的胳膊，轻声道：“少成兄，镜哥在，冷静！”

　　他说话的声音极低，即使在这种震惊到了极致的时刻，他仍旧保有理智，不想让任何关于他们半血身世的事情为人所知。

　　但是方天涯此时带着少欣出现在这里，显然别有目的，至少，他威胁对了人。

　　越云天看到了凌江镜目光中的惊讶与恨意。

　　而少欣竟然还活着，但在此时的境况之下，却不知道该是悲是喜，越云天无暇思考其他，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才能救下她。

　　薛少成已经顾不了许多，他用力挣脱开越云天，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眼眶中滚落，越云天听到他用颤抖的声音说：“妹……”

　　他的声音如同熄灭于风中的微弱烛火，只闪动了一下，就彻底消失了。

　　越云天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少欣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惨了。

　　少欣的脸上浮现着一层淡淡的黑气，整个人有点瘦的快要脱相，她仿佛是连站直身体的力量都没有，半空中战阵里的阵阵罡风，似乎随时能收取她的性命。

　　而她身上即使没有任何枷锁加身，也感知不到半分灵流的存在，那两名魔将抓住她，更像是扶着她给她一个站稳的依靠。

　　而即便是病弱憔悴到了这种地步，也能看出来她原本该是何等风华绝代的美人模样。

　　少欣有些倦怠地抬眼，在看到薛少成的一瞬间似乎陷入惊讶之中，随后她的眼睛明亮起来，笑了笑，说：“哥……”

　　那笑容中，竟然有一种和雪少成如出一辙的温和。

　　少欣竭力攒起了一点力气，向着薛少成道：“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死前能再看你一眼，也不枉了。”

　　自始至终，她的目光没有往雪少成之外的人身上放过一眼。

　　雪少成濒临崩溃，几步上前，却被凌江镜抓住胳膊拦了下来。

　　雪少成哽咽着向方天涯道：“你要做什么交易，用我换我妹妹，可以么？我求你……”

　　“他不会答应的，”凌江镜的声音里有恨，向着方天涯问道：“你要做什么交易？”

　　方天涯：“如果用她的命，来换仙盟退兵呢？”

　　“绝不可能。”冷冰冰的声音，毫无犹豫，却并非是凌江镜说的，而是来自于奚庄。

　　越云天却感到了诧异，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从这声音里听到了一点异样。

　　“我知道绝不可能，也从没想过，”少欣以虚弱的气声冷笑了一声，终于用一双泠然有若寒潭的目光望向奚庄，以一种嘲讽的语气缓慢说：“但这四个字，还不配你来说。”

　　这一瞬间，奚庄冰冷的神情却仿佛明显出现了裂纹。

　　方天涯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本来只是想用你来威胁凌江镜，这样看来，这位横空出世的湛舍剑尊奚庄也是你的故交了？少欣姑娘，这可真是太妙了，十四州之内，不仅有凌江镜这样的英雄人物、天纵奇才是你表哥，有妖君伽蓬、殷利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更没有想到，湛舍剑尊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这些话已经足够令人遍体生寒，而越云天同时注意到奚庄剧烈颤抖的手。

　　下一个瞬间，数道剑影闪烁着寒光向方天涯袭去，方天涯却并不在意，只是伸出一掌按在了少欣的额头上，动作堪称温柔，手中却是黑气弥散，只要剑影落下，少欣立刻就会死于其手。

　　数道剑影在这一瞬间停住，是奚庄剑尊自己停下来的，而凌江镜抬手阻止的动作也跟着停下。

　　方天涯露出惊讶而满意的神情，道：“想不到啊，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嗯，你的命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值钱许多。”

　　少欣微笑了起来，声音轻轻软软，说：“方天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认了，可是我都已经要死在你手中，你竟然还是因为殷利泽为我而叛你之事，对我如此怀恨在心，非要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来揭我的底么？”

　　方天涯闻言，仿佛有些意外：“想不到你此时竟然还能有与我逞这口舌之能的闲情雅致。”

　　少欣淡然一笑：“你要是像我这样死去活来过几回，就会觉得世上的事情，也不过就这样了。你要杀，就尽早杀，不必将我和仙盟天下放在同一杆秤上，我命小福薄，当不起。哼，我是十分不愿意死在奚庄的面前，可是好像也不得不认命了。”

　　奚庄的声音颤抖起来：“你……”

　　少欣闭了闭眼睛，纤长睫毛在面容上垂下阴影，再次抬起头来，望向奚庄，淡淡道：“我恨你，一个字都不想与你多说，你我此生，本该是死生不复相见。”

　　而在场的任何人都能听得出少欣声音中的颤抖，越云天不知道那是恨意、绝望还是无奈。

　　在这一刻，越云天心中生出难以形容的怜悯，他知道落入敌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身为修道者的命运，倘若堂堂正正的战死敌手，那也可以说得上是一种死得其所，而在敌人手中受尽折磨还要被拿来威胁至亲，该是何等痛苦和无力。

　　“仙盟与魔宫之战，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凌江镜声音微微发哑：“换个条件，比如你的性命。”

　　“……这一次，我可以先放你走。”

　　凌江镜这一句话一出，顾裴之、岳逢霖尚且没表现出如何惊讶之色，越云天听到奚庄已经率先道：“凌江镜，你没有资格……”

　　徐菲一直静默，此时却道：“凌师哥。”

　　凌江镜目光牢牢盯着方天涯，并没有回头：“只这一次，我发誓我会亲手杀了他……”

　　徐菲没有再说话，不知道是反对还是认同。

　　少欣在听到这些话之后，终于有些难以置信地正眼望向了凌江镜，她静默数息，然后温柔地轻声问：“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表哥？表哥，谢谢你。”

　　少欣的目光在凌江镜和薛少成脸上徘徊一遍，笑道：“原来全天下的男人，还是只有自家的哥哥最好。表哥，不必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请你帮我照顾好我哥，多谢你。”

　　雪少成缓缓擦去泪水，望向方天涯：“用我换我妹妹，我是十四州内最好的锻器师上官铭金的唯一亲传弟子，在此一战中，我比我妹妹更有价值。”

　　“啧，”方天涯赞叹着对少欣说：“真是感人至深啊。我忽然觉得不想拿你做什么交易了，你这个人活着，对我来说价值可能更大一些。”

　　越云天皱起了眉头，他与方天涯有过数次交锋，深知此魔头的诡诈多端，他不知道方天涯还要利用少欣做什么。

　　只听方天涯悠然问道：“少欣姑娘，你知道你的身世吗？”

　　越云天心中怦的一跳，顿生不祥之感。

　　“你娘是天予族最后一名金丹修士雪弈的女儿，雪灵姬。雪灵姬和凌江镜的生母雪千芳是亲姐妹，所以他是你和你那孪生哥哥的表兄。但你知道你和你哥的生父是谁么？”

　　“你们是前任魔尊昊天留在这世间的唯二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