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94、变数

　　龙环山以东，仙盟正在倾百家之力，不断地派来弟子，费尽心力搭建防御阵法，试图将龙环山以东完全遮蔽，不给方天涯留下任何机会。

　　也正如凌江镜所说，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征战，也是昊天之祸后十四州内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仙盟其余各派每天都在向龙环山派送精锐弟子，而每天的征战之中，总有受伤和死亡。

　　但仙盟其余各派，这一次显然也是倾尽所有，调动了一切能够调动的力量，迎战的人数是一点一点多起来了，决战至第七天，连着已经逝去的同道，总计共有两万之数，比凌江镜和越云天之前预计得还多一些，而魔兵虽众，但是低阶者众多，剑意境之上的修道者，足可以一当十。

　　龙环山秘境中能放出来的魔物，也从一开始汹涌而出，到数日之后几乎不再增长。

　　仙盟之间的阵法设置，却日益完备，每天都有焰火阵法，将战场上的魔物尸体付之一炬，战场上整日整夜的焰色连天，已经将龙环山山顶之湖彻底烧干。

　　原本从湖水中冒出的魔物，后来就是从冒着黑色魔气的孔洞中爬出。

　　那七日，在经历之后越云天几乎不愿意再回想，天际中无数剑芒魔气缠绕，天地暗沉，触目所及之处都是火与血，耳畔是山崩裂石之声，无数的剑阵形成，又被魔物打散，一道坠向地面去若流星的剑光，便意味着一名修士的陨落，而这殒命往往尸骨无存。

　　牺牲众多的时候，越云天甚至曾经短暂的看到过天魂的力量归于天脉的情景。

　　数不清的金色的光点如同河流一样汇聚向撕裂阴云的一点晴光，汇入若隐若现的青蓝色天脉之中，随后那万千光点消散，一切归于静默。

　　越云天刚刚一剑斩杀了一名指挥上百魔兵的魔将，抬头向上方去看时，久违地看到了一点微蓝的天空。

　　等到他愣神之后，抬手一擦，发现脸上竟然有泪水。

　　镜哥说的对，开战是要用人命去填的。

　　下一个瞬间，越云天转身一剑割开了一名企图靠近他的魔兵的喉咙，而后飞身至不远处的一个破损的五人战阵中，补上刚刚受袭遇难的弟子的位置，那几人见到他来，默契地对着他点头，就在这一个神情的交换之间，彼此心中所想，已然心照不宣。越云天带着这几名剑意境的同道，继续投入到仿佛永无休止的征战之中。

　　方天涯迟迟不肯亲自出来与仙盟众人对战，用这些不开灵智的魔兵的性命做耗材，他并不心疼。

　　而仙盟尽管付出了一定的死伤作为代价，还是可以牢牢地将方天涯的魔兵魔将死守在龙环山以西，经此一战，已经足够让方天涯明白踏平仙盟，该是一种何等的痴心妄想。

　　更何况幽冥境并不完全受他控制，境中群魔，似乎已经不愿意再爬到这个一旦上来就将丧命的地方。

　　比如君御，越云天之前一直在担心这一点，如果有像君御那样的高阶魔族愿意为方天涯效力，哪怕只有几个，都足以给仙盟带来巨大的劣势。

　　但是迄今为止一个都没有出现过。

　　这一战从决战，变成了彼此消耗的长时间的大战，而逐渐的，仙盟的优势越来越明显。

　　而直至一个几乎预示着胜利的好消息到来之后，越云天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那是在仙盟与魔宫开战的第十日，方天涯派祝焱、韩琛带兵试图从龙潜岭中段突破，却被事先埋伏的玄霄派尽数杀灭。

　　带领玄霄派弟子的是沉寂已久的奚庄，连许多仙盟弟子都想不到这位前辈于此时在这里出现。

　　三十多年前，奚庄在与昊天一战中身受重伤，从那之后陷入昏迷，玄霄派之外，人们都以为这位曾经天资实力都与徐介恺齐名的一代传说，已经湮灭。

　　越云天跟着师门一起在战前部署应对之策，早知道这一步棋，玄霄派的力量被用来防范魔宫与妖族之间的勾结，果然派上了重要的用场。

　　奚庄和陈伯端率领弟子前来会盟，越云天在仙盟帅帐中第一次见到了奚庄。

　　越云天留心注意凌江镜的神情，但是凌江镜对这位父亲过去的同门旧友，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奚庄的目光也只是在凌江镜面容上停留一瞬，没有寒暄，没有感慨，更丝毫没有提及当年往事的一言半句。

　　越云天因此对奚庄心怀好感，因为他的确是忠实地履行了旧友的临终所托。

　　而奚庄面容冷峻苍白，身形瘦削，他的相貌气质是不染凡尘的清冷俊朗，望向人的目光很淡，一双眼睛也泠然如古井深潭，又像是闪烁的两点星芒。

　　玄霄派现任掌教陈伯端站在他身边，三大剑派及天机阁的掌教们齐聚，越云天才知道原来二十多年前奚庄就从昏迷中醒来，只是当年他曾经有望成为金丹剑修的修为毁得几乎不剩什么，这些年来，一直在缓慢地复原，因此也一直没有向外界透露自身的任何消息。

　　祝焱与韩琛率魔兵穿过龙潜岭的时候，绝没有想到会受到玄霄派的伏击，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剩下。

　　所有人都将奚庄的出现当做是最振奋人心的消息，有他出山，仙盟的力量更增一筹，而方天涯手下修为相当于剑神境甚至更往上一些的四魔将，现在仅剩司月伦还活着。

　　至此，这场战局之中孰强孰弱，已经一目了然，方天涯手下魔兵失去战意，开始畏惧，几乎是被仙盟压着打，至第十四日，凌江镜借用顾鸿手中的上古神器蚀日弓，站在龙环山顶，遥遥一箭，直射向百里之外的魔族驻地腹地之中。

　　箭端附着一封决战信，上面只有一句话：

　　无能鼠辈，出来领死。

　　方天涯一生自负才能，最看重的便是他天下归魔的事业，如今至亲手足惨死，手下两名魔将带着两万魔兵，竟然被玄霄派两千弟子出其不意地歼灭，在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失败之后，还要被一生宿敌追着骂无能鼠辈。

　　凌江镜但凡将上面的字写成“无耻”，方天涯都可以觉得他是在夸自己。

　　但如今的确势败如山崩。

　　方天涯后悔当初没有听从韩琛的话，但是当初在见到方天泽的头颅的时候，方天涯怒发冲冠，恨意翻涌，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一掌将桌面震得粉碎。

　　如今短短时间之内，他所信任的两名重要魔将，又无声无息地死去。

　　一步走错，数十年经营满盘皆亏，当年投身魔域之中，向昊天投下拜帖之际，昊天对待他态度轻慢，方天涯心中不满至极，他也很瞧不上昊天的风格，一代魔尊，却总是惦记着一个不肯臣服于他的异族女人，方天涯心中一直觉得，倘若由他来坐上魔尊之位，天下迟早会尽在他手中。

　　但是如今他甚至出不了龙环山。

　　是他太轻敌冒纵了，如今韩琛也死了，方天涯反倒在耳畔不停地响起韩琛的声音，韩琛反反复复对他提及的，就是利用仙盟百家各自为营的特点，从内部逐个击破，方天涯以为自己早已经听进去了，但是实际上，从结果来看，他还是操之过急了。

　　但他又不得不着急，因为凌江镜的归来搅乱了一切，他阻碍了襄城的布局，让天泽在沧山派殒命，找出了徐介恺当年坠入幽冥境中的真相，又将一盘散沙似的仙盟联结到了一起，如今决战十数日的仇恨与大获胜利的鼓舞，使得仙盟一鼓作气，誓要将魔域彻底覆灭。

　　方天涯知道自己是骑虎难下。

　　他不愿承认自己竟比不上昊天所建立的功业。

　　但事到如今，方天涯身为魔域之主多年，倒还是可以保持足够的冷静，他默默复盘，知道自己现在还有两样杀器，第一是幽冥境远远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果，如果他的预想可以实现，那么仙盟所有在龙环山的修道者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届时幽冥境也会不复存在，但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第二件杀器，则与凌江镜的身世相关，那两人的女儿，如今在他手中。

　　当年在昊天手下之际，方天涯见过雪灵姬一面，知道她是天予族最后一个金丹修士雪弈的女儿，雪灵姬总是脸色苍白，带有倦怠的病容，那时她的根骨已经尽毁，靠着昊天小心翼翼地保护活着，无论对谁，都是神情冷淡，像是一块终年无法融化的坚冰。

　　方天涯在见到凌江镜的第一眼就觉得他长得很面熟，过后他想了许久，忽然想起了雪灵姬。当年他没有放过这个微小的线索，顺着追查下去，果然发现了许多非常有用的东西。

　　如今，雪少欣也像她的母亲一样，弱柳扶风，眼神黯淡，命悬一线，随时有可能彻底消散。

　　不过在她消散之前，还可以发挥出最大的用处。

　　方天涯手中黑焰腾起，将凌江镜传给他的战书烧得干干净净，心想：“凌江镜，你予我的仇恨，我会十倍百倍地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