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93、决战

　　沧山派在向方天涯送去盛装着方天泽头颅的金匣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方天涯会利用龙环山秘境中的群魔。

　　事实也确实如此。

　　龙环山附近放出了上千天机阁飞鸢，一直紧盯着这里的一切情况。从方天涯收到方天泽的头颅，至他点将出征、启动龙环山秘境之时，沧山派、九华剑派、天机阁及明月楼的近五千名高阶弟子已经驻守龙环山东侧，做好准备，等候多时。

　　饶是如此，当源源不断的魔物被从幽冥境中释出，天地全部笼罩在无尽魔气之中时，仙盟还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最初的这一场战斗关乎全局，倘若真的让方天涯撕开一道突破龙潜岭的口子，放无尽魔物潜入人间，制造出杀戮与无尽的血与火，那么天地间的怨念戾气将以一种无法控制的速度疯狂增长。

　　在十四州的生灵之中，人间的凡人是最微小的存在，他们的生命在修道者、魔族、妖族等修为强大的存在看来，微茫短暂，柔弱而不值一提。但是实际上，动辄以百万计数的凡人，某种意义上才是十四州中真正的主人。

　　凡人是世间最富灵智的生灵，数量众多的凡人，以其群体的起落兴衰来影响十四州的气数，当寻常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地生活，就会逐渐涵养天地间的清气，而当这片土地上不断的滋生绝望与杀戮，就会孕育出怨念魔气。

　　当年昊天就是在人间落子，引发十四州中的大战，天地脉中被枉死的生灵怨念填满，十四州长久地笼罩在绝望的阴翳之中。

　　那时便是末法时代，各大门派犹如海中孤岛，周围一片黑暗混沌，自顾不暇。

　　因此当前辈们纷纷以身殉道，挽狂澜于既倒之后，仙盟竭尽一切力量将魔族势力压回到了北接冰川，南入玄海的龙潜岭以西四州之地，而受限于当时的力量，仙盟已经没有丝毫余力收拾干净当时方天涯收拢的昊天残部魔兵。

　　而从那之后，仙盟必须要做到的，就是不让魔族能够跨过龙潜岭半步。

　　这也是这一场决战只能赢不能输的原因。

　　而最初这一战，从破晓之际打到夜色降临，又从深夜一直打到次日黎明，龙环山笼罩着浓重的魔气与血腥气，变成了一个尸山血海的修罗场。

　　被愤怒烧穿了理智的方天涯铆足了力气，亮出了幽冥境中他所能控制的全部底牌，幽冥境中源源不绝的群魔，令仙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但方天涯有幽冥境，仙盟也不是没有准备。

　　当数不清的闪着金光的箭矢如同流星一样汇入场中的时候，群魔的攻势瞬间被压制住，越云天身在场中，已经可以想象到此时此刻方天涯的脸色会有多么难看。

　　这是天机阁精心设计的弦张机。

　　在此之前，仙盟从未曾将这种弦张机拿出来过，这是顾裴之、岳逢霖和公冶长德这些年来为了应对幽冥境群魔而做的准备，当年见识过群魔从龙环山山顶湖中爬出的如同噩梦一样的场景，顾裴之便着手开始准备。

　　这种弦张机是由公冶长德和上官铭金联手所造，而身为上官铭金唯一亲传弟子的雪少成这么多年来以客卿的身份居住在天机阁，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研究如何加强这种法器的力量。

　　弦张机高达三丈，配备专用的名为流光箭的巨型箭矢，内部设计精密绝伦，从外观上来看，几乎像是一座小小的楼宇，需要二十名修道者协同控制，每一支发出的流光箭，相当于一名剑心境修道者使出的一招万剑归宗。

　　这件事情，越云天也是后来跟着一起部署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当初在襄城顾家的仙盟大会之后，回到沧云山，他未能参加的关乎法器的商讨，便是弦张机的事情。

　　凌江镜则是在归来之际，在琼云台现身带走他之后的当夜，与顾裴之交手对战之后，就被顾裴之带到了天机阁去看弦张机。

　　凌江镜说相信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想来当那巨大的、凝结着十四州中最顶尖的锻器师十数年心血、耗费不知道多少财力物力制造而成的弦张机出现在凌江镜面前时，一定动摇了彼时他心中的诸多怀疑。

　　如今，三十六座巨型弦张机依照阵法被布置在龙环山，由经受过训练的专门修道者负责发动，箭矢穿透半空中对战的战阵，钉在魔物身上，会迅速炸裂开来，爆出一蓬一蓬的的血雾和魔气。

　　其中的一千支流光箭，在开战之前的短暂时间里，被凌江镜用自己和雪少成的血附上了天予族咒文，更有惊人的强劲力量。

　　加上凌江镜见过幽冥境中魔渊里的魔物，他与其中的魔物搏斗了那么多年，清清楚楚地知道几乎所有高阶魔物的弱点，甚至能推算得出来方天涯所能动用的魔物的数量，决战之前，他们就是在拆解出一切应对之策。

　　最初的一战战况异常焦灼激烈，浓重的魔雾黑气之中，仙盟弟子们御剑飞行，有若暗夜之中的流星，数不清的象征着玄门正道的金光爆散开来，其中便有可能意味着同道的陨落。

　　经过一天一夜的恶战，第一波被方天涯从幽冥境中召唤出来的群魔攻势明显缓慢了下来，尚且没有魔物能够突破仙盟在龙环山东侧的布置的战线。

　　身在战阵之中的人，长久地面对着魔气的侵蚀，刀剑的砍斫，灵力的对决，到了最后，身心都在其中麻木，只能依靠着本能，在这场仿佛没有终止的战斗中坚持撑下去。

　　黎明之际，秘境中放出来的魔物尸体被堆了一地。

　　仙盟也付出了堪称惨烈的代价，清点人数之际，发现共折损精锐弟子八百余名。

　　他们没有调整和休息的机会，第二日白天，方天涯再次发动了袭击，来不及沉浸于失去同道的悲伤，仙盟又一次开始应对秘境中释出的魔物，它们被方天涯疯狂的复仇与征服之念所驱使，所过之处，一切化为焦土。

　　而在这一场恶战之后的当夜，仙盟与魔宫两方都战至脱力，最终分别于驻守之地隔着龙环山山顶湖遥相对峙。

　　天色昏暗，魔气充斥，不见星辰日月，只有仙盟驻地的灯火。

　　越云天站在凌江镜身边，回想开战之前的情形，尽管才过去了仅仅不到两天，就已经恍如浮生隔世一般。他亲历战局中的一切，从一开始见到血肉横飞的场景的惊惧震撼，到最后的麻木疲累，越云天直至此时，原本抽离的情绪才逐渐复原，开始意识到这场惨烈的战斗所带来的死亡。

　　因为太过疲惫，他的脸色惨白，凌江镜握住他的手，越云天就能从他手中感觉到传来的源源不绝的灵力，越云天本来不想这么劳累凌江镜，但是凌江镜的态度却是温柔而不容拒绝的。

　　这在此时此刻，的确是对他而言最好的安慰。

　　他们俯视着龙环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何时起，阵中传来乐声，是有人在吹埙。

　　埙声中有种将人心中的一切都掏空的悲意，那是为逝者所奏的安魂之曲。

　　凌江镜侧头听了半晌，说：“以后每天都会如此。”

　　越云天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想到逝去的同道，心中充满了伤感。

　　凌江镜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现在两边都将手中的底露了出来，却都没有能够一击战胜对方，除非方天涯肯亲自与我对决，否则这场战事，就会变成以彼此消耗为手段，旷日持久地打下去。”

　　越云天忧心忡忡：“倘若你与方天涯决战，你能打赢他，对吗？”

　　凌江镜：“我有九成的把握，他此时的修为境界不是我的对手。”

　　越云天闻言放下了一点心，凌江镜这么说，是基于之前交手的判断，既然如此，方天涯也一样会对凌江镜的实力有所认识。

　　越云天：“那么他不会轻易想要与你动手的。”

　　“如果他不敢，那我们就耗尽魔族这十数万魔兵，魔域迟早是要被清理干净的。当然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做到逼得他到不得不与我动手，方天涯一向自视甚高，方天泽的死已经是一把火，现在就要现在继续添柴，让他愤怒到失去理智……我会让他亲自迎接他所在意的一切，走向毁灭。”

　　凌江镜的侧脸冷峻异常，昏昧夜色之中，他的一双眼睛亮的惊人，越云天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这一幕，感到惊心动魄。

　　******

　　方天涯看着悬挂在空中的十四州地图，面色阴郁，一言不发，手下四名魔将，此时侍立一旁，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韩琛，”方天涯道：“出征之前，我应该听你所说。”

　　韩琛垂下眼睛，仿佛是叹息一样地轻声说：“大人。”

　　随后他接着说：“我等听奉魔尊大人的意志而行，万死不辞。只是大人，如果您现在撤回到魔域之中，我们尚能存有根本……”

　　“然后凌江镜就会成为沧山派的掌门，接着成为继徐介恺之后的仙盟第一人，他在仙盟的势力，只会越来越稳固，”方天涯眼中充满了恨意：“有他在，我将永生都无法再跨过龙环山，我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全部成为了为宿敌增加筹码所做的嫁衣，哼，我怎能允许有人利用我到这样的程度？”

　　“魔尊大人，”韩琛道：“也许之后还会有转机……”

　　方天涯抬手阻止住了韩琛的话，沉吟半晌，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机会就在面前，就看抓不抓地住了。”

　　韩琛：“魔尊大人的意思是……”

　　“没有想到天机阁能在此一战中发挥出这样大的作用，是我的过失，”方天涯眼中闪过狠戾之色：“既然如此，想来天机阁此时的守备正在空虚之时吧。”

　　韩琛的目光跟随方天涯，望向十四州地图中，地处南返生林以东的天机阁。

　　“祝焱、韩琛，要带多少魔兵，既能从龙潜岭北段出发不引人注意，又有把握能将天阙城夷为平地？”

　　祝焱听到方天涯询问，面露踌躇之色，道：“这……天机阁当初可以应对昊天魔尊手下的天魔，总是属下手中有魔龙……”

　　“哈哈哈哈哈，”方天涯大笑了起来：“放心，韩琛会教给你怎么做的。”

　　韩琛看着地图，轻声道：“魔尊大人，这的确会是一步好棋，一直以来我们的盟友缩在返生林中不出，仙盟无从预判他们的立场，我们可以让伽蓬为我们造势，携手滋扰天阙城，届时身在龙环山的天机阁众人必将自乱阵脚而想要回援，届时……”

　　“届时凌江镜的身世就该被派上用场了，”方天涯冷笑道：“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一盘散沙的仙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