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92、琴箫

　　方天泽伏法，身死魂消于沧山派，随后，封装着他头颅的金匣被送至魔域之外，由方天涯的魔将祝焱亲自带回。

　　紧接着，方天涯派出十五万魔兵进驻龙环山，以冲天之怒向整个仙盟下了战书。

　　而关于当年方天涯设计徐掌门、设计襄城、在幽冥境中豢养天魔的事情，也迅速传遍了天下。

　　仙盟与魔宫之间的平衡彻底被打破，仙盟大小近百门派歃血为盟，分批次前往龙环山迎战，没有人能放任方天涯放出幽冥境中的魔物置之不理，于是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决战就在一切阴谋被放在台面上的同时，拉开了序幕。

　　在向方天涯送去方天泽的头颅一直至前往龙环山的前一天夜里，种种事情如同雪片一般地压下来，他们有太多太多的准备要做，顾裴之、凌江镜、越云天、宗英玄、徐菲及一众峰主们商议决战部署及种种安排直至深夜之后，他们才有了几个时辰的最后调整的时间。

　　离开定山殿前殿，凌江镜便与徐菲同去祭奠徐掌门。

　　在定山殿的后殿之中，存放着沧山派历任掌门的灵位，凌江镜与徐菲祭拜之后，单独说了些什么，然后叫了等在外面的越云天和宗英玄进来。

　　越云天和宗英玄也以弟子之礼叩拜四拜，越云天抬起头来，忆及昔年徐掌门将他带入仙门修道的恩情，心中难免伤情。

　　待到越云天起来，徐菲向着他说：“云天，谢谢你。”

　　这是一向冷傲的徐菲第一次对他如此温柔地说话，越云天一时间都有点受宠若惊，他知道徐菲是在谢什么，马上说：“其实……”

　　徐菲了然一笑，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其实你不必自谦，云天，我那时大致听到凌师哥向我提起你在魔宫的经历，若不是当初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死在魔域之中。”

　　越云天感到宗英玄向他投来的担忧的目光，轻松的笑了笑，说：“好在什么事情都没有，镜哥救了我，我现在生龙活虎，已经准备好要去亲手找祝焱、韩琛、司月伦复仇去了。”

　　他不说方天涯，当然是因为徐菲和凌江镜对方天涯早已经恨入骨髓，这血海深仇，正要留待他们亲手去报。

　　徐菲看着他，温柔的点头，说：“我还要说一句对不起，当年你从龙环山归来，被送到金玉堂受审，我后来听说过转述，据说你对方天泽说过‘凌师哥行踪诡谲，屡次前往魔宫，很有可疑之处’，我因此对你心存芥蒂，凌师哥回到门派的那天晚上来找我，我还对他特意提醒过要小心你。”

　　越云天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情，顿时就有点呆住了，转头望向凌江镜。

　　凌江镜大概是没想到徐菲此时会和盘托出，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又说：“我刚回来的时候有很多事情需要判断，云天，对不起。”

　　越云天对着徐菲笑了笑：“原来如此，想来这也是方天泽要离间凌师哥和我师父的手段，我的确从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徐菲垂眸：“徐是常常称赞你，他大概是看出我心中对你存有戒备之心，但是我曾经还唯恐你是用表面文章迷惑了他，直到这几次接触，才发现你其实是个太过舍己为人的纯善之人，你和凌师哥，以后要好好的。”

　　越云天听到徐菲提起徐是的情形，正在心中感觉到了些许异常，忽然又听徐菲不知怎么将话题转到自己和凌江镜身上，听起来显然也是知道自己和凌江镜的关系，顿时面红耳赤，接不上话来。

　　凌江镜只是低头温柔地看着他，也不置一词。

　　越云天在这种目光注视之下，又听了徐菲的话，就是有再多不满也忘了，他只看了凌江镜一眼，就没法再生他的气了。

　　一旁的宗英玄在此时轻轻拍了拍越云天的肩膀，温声道：“你能有这一日不容易，江镜，我这师弟是个实心眼，什么事情上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要好好待他。”

　　越云天听到宗英玄这样的兄长托付自家弟弟的语气，当场就更囧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凌江镜却很郑重地回了一句：“多谢。”

　　直到最后凌江镜牵着越云天的手离开，越云天心中都有点发飘，感觉凌江镜那低沉的声音是响在自己天灵盖里的一样。

　　等到走到凌江镜在沧山派的住处之中，越云天才如梦初醒。

　　凌江镜的住处比越云天的还要轩敞一些，是红木搭建的宅邸，很有一种人间水乡富有之家的园林建筑风格，这些年来这地方只有越云天会定期踏足，以法术除去落下的灰尘，将凌江镜所有的旧物收拾得与他当年离开时一般无二。

　　凌江镜笑笑，说：“你就不好意思成这样子？”

　　越云天恼羞成怒，道：“我只是在想事情，一时没注意到你是带我到这里。说实话镜哥，你这住处的品味比在石洞中要好得多了。”

　　凌江镜看着他：“多谢你一直费心收拾着。”

　　越云天看到凌江镜感慨的神色，心中一软，说：“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好，有道理，”凌江镜点头：“你可算是不生气了。”

　　越云天知道凌江镜指的是什么，默默与他十指相扣，说：“其实我倒也都明白。”

　　凌江镜看着他，伸手搂住他的腰，低头自然地吻他。

　　这对越云天来说已经是很习惯的事情，他在彼此交错的气息中感到了心安，不觉放下了对来日大战的踌躇，只是沉浸其中。

　　这是多少年以来，他在梦中都不敢想象的场景。

　　片刻后唇分，凌江镜轻轻在他唇角擦了擦，认真说：“其实我早就能感觉到，从回来之后与你相处的每时每刻，我都能感受到你爱我。”

　　越云天目光明亮而柔和，里面盛满了笑意。

　　“宗英玄有一点说得没错，”凌江镜揉了揉他的头，弄乱了他的头发，以一种纵容而怜爱的语气说：“你这实心眼的傻孩子。”

　　越云天其实对那句“什么事情上都不是你的对手”的评价搞的有点伤感，实在不太想探究自己在大家心里这个又聪明又傻的形象到底是哪种成分占多一点。

　　“我们会打赢方天涯，”凌江镜抬起越云天的脸，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这也许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可是最后我们一定会赢。等打赢他，你愿意跟我去枫山修行么？”

　　早在那个月夜，凌江镜就曾对他提起过回到枫山的念头，越云天想都没想，答道：“如果你不愿意留在门派中，自然是你去哪我就去哪。”

　　“你对我真好，”凌江镜：“要是你嫌石洞中收拾的不够敞亮，我们到时候就好好改造一番。”

　　越云天忽然用额头贴着凌江镜的额头，小声说：“好，你说什么都可以，镜哥，我们会赢的。”

　　在这种时刻，即使一向强悍如凌江镜，心中也难免忐忑，越云天感觉得出来，凌江镜如果有十分把握，就不会这样郑重地向他承诺什么。

　　于是越云天以这个极其亲近的姿势安慰他，嘴上说“我们会赢”，心中想的是，无论如何，我们生死与共。

　　凌江镜自然能懂，他忽然抱着越云天站起来，走到床边，将他放倒在床上，到掐着云天窄瘦而柔韧的腰，彼此都有种抵死缠绵的疯狂。

　　越云天在他的怀里逐渐忘情，而看向他的目光，仍旧在诉说着世上最真挚的爱意。

　　凌江镜吻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逼得越云天最后向他求饶。

　　他看着云天安静的睡颜，心想他长得是真好。

　　他的心中充满了平静与安宁，这个短暂的良夜过去，便将是检验天命是否站在他们这一边的时候了。

　　他一直都没有睡着，而越云天在累极了之后也不过小睡片刻就醒来，凌江镜知道他心里也一样有事，他在云天睁开眼睛望向自己的时候，又想要抱着他温存片刻。

　　云天与他耳鬓厮磨了一会，却说：“镜哥，给我弹琴吧。”

　　凌江镜自然没有忘记此前他们之间的约定，此时见到云天提起，就让他坐在自己身畔，手中随召而出，现出一台旧琴。

　　乐声起，仍旧是《望山月》。

　　巫灵族覆亡之后，这首曲子所弹的便是回不去的故乡。

　　天华山早就在外祖父与族人同昊天的那一场大战中被夷为平地，当时的昊天与雪弈都相当于是金丹期的修为，那是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外祖父惜败于昊天手中，于是从此世间便再也没有巫灵族传承。

　　凌江镜那时候尚未出生，而跟随在母亲身边的时候还太年幼，年幼到不足以理解恨。

　　他只是有些害怕母亲。

　　他记忆中母亲的形象常常严厉而冷淡，唯有在为他弹奏这支曲子时，全身仿佛披着一层月光银辉一样的温柔，他既爱她、又害怕她，也唯有在这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更像寻常母子一些。

　　而那已经是很远很远的事情了。

　　多年来，他习惯于独行，未尝不是因为自己的异族身份所背负的沉重无法与人倾诉，所以在再遇薛少成的时候，他为遇到这世间仍然有和自己血脉如此相近的亲人而感到欣喜。

　　而此时，他想起了被亡族之恨影响余生的娘，想起了一步行差踏错而走上绝路的爹，想起了明日之后将面对的终局之战。

　　他想，如果顺利诛杀方天涯复仇，他应当将天下有巫灵族血脉的人聚集起来，再建一个故乡。

　　这的确是足够疯狂的想法。

　　琴声悠扬婉转，但却明显蕴含着心事，以至于原本曲调的缠绵，变得格外幽回。

　　未几，有低低的洞箫声响起，跟上了琴声的曲调，箫声淡泊宁静，空灵悠远，起先还有些不熟悉曲调，不过几个调整之间，就已经与琴声相合。

　　凌江镜的心境在这一刻恍如月光朗照，他知道云天正如这箫声一样，无论如何，都会陪伴自己。

　　凌江镜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悸动，只希望这一刻能够隽永。

　　琴箫声停，而余音绕梁不绝，破晓的天光中，凌江镜在越云天的额头上留下轻轻一吻，而后携手踏向这场他们所认为的终局之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