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91、复仇

　　随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白时飞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声音的来源，他在巨大的震惊中张口结舌：“你，你……”

　　越云天轻松地笑了起来，答道：“我还活着。”

　　在他的身后，凌江镜高大的身形从阴影中出现，站在越云天身边不到一步之距的地方，环抱双臂，锐利如刀一样的目光望向法肃，脸上带着一种嘲讽的神情。

　　白时飞再次见到越云天，感觉到眼眶微微发热。

　　接着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白时飞回头，看到方才一直隐在人群中的宗英玄走上圆台，站在顾裴之身畔，凝目望向越云天。

　　越云天显然也注意到了宗英玄，目光随之一亮，温声道：“师父，师哥。”

　　不止越云天死而复生令人惊讶，白时飞还诧异地注意到顾裴之向着越云天和凌江镜点头示意，仿佛这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情况一样。

　　同时，他看到徐菲在见到凌越现身的同时，缓缓退后，远离法肃，她的手中出现一把单剑，坚决而毫无迟疑地指向法肃。

　　法肃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慌，白时飞意识到了不对。

　　越云天向着法肃淡淡一笑，道：“法肃师叔，不，现在应当已经不能再这么称呼你，你的原名叫做什么？”

　　法肃眉头紧皱，望向越云天，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凌江镜的笑声张狂：“你担任金玉堂长老这么多年，审讯弟子时，听过的最多装傻充愣、不肯认罪的话，难道就是这一句么？”

　　“凌江镜，你放……”

　　“你就是方天涯安插在沧山派的内鬼，”凌江镜不等法肃说完，径直打断了他的话：“但是所修行的的确是仙门纯正道法，在沧山派，你算得上是身居要职，从当年师祖与昊天在衔云峰同归于尽之后便是如此，这么多年，的确很难怀疑到你身上。”

　　法肃手中已经亮出了法器盘龙锏：“你胡言乱语……”

　　一旁的徐菲侧头，冷笑一声，说：“别再垂死挣扎了，这是我们预先为你设置好的一场局。进入沧云小筑之前的那些话，都是我们特意商量过的，为的就是让你误以为此时便是一直以来你精心等待的良机。你的确是受到蒙蔽，变得大意了，你总不会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沧云小筑试炼三境中做了什么吧？”

　　法肃的脸色随着徐菲的话一分一分地白了下去。

　　龙焕在此时开口道：“他的身上有我的元丹的力量。”

　　苏湄的脸上难掩震惊，声音艰涩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徐菲的眼睛仍旧一错不错地望着法肃，解释说：“方才就是他亲手将龙焕的元丹放入了试炼三境中，顾师叔早就已经在沧云小筑中等候多时了。”

　　“关于我已经死了的消息，也是这场布局的一部分，”越云天接上了徐菲的话：“镜……凌师哥从幽冥境中回来之后，一直对师父抱有十分深重的敌意，那是因为他在幽冥境中掌门师伯的遗骸中发现了我师父的记事卷轴，以及君御利用幻象重现的掌门师伯坠入幽冥境中的最后回忆。时飞在这时站出来作证，的确出乎我们意料之外，想来方天涯当年留下年幼的时飞作为唯一的活口，就是预想到了将来可能会有用得上的一天。”

　　越云天说到这里，望向一脸震惊的白时飞，轻声安慰道：“时飞，你的仇很快也可以报了，今夜你和龙焕，都算得上是局外的变数，但却都是更进一步地证实了这件事情。”

　　他接着对着法肃道：“方天涯和韩琛之间彼此配合，的确也算得上是算无遗策了。但是世上的事情，凡有所为，必会留痕，当初你用龙焕的元丹设计徐菲、抓走我之后，就应该抽身而退了，可你却一直不肯，一来是为了沧云小筑的秘密，二来就是为了利用当初方天涯的设计，陷害我师父和镜哥之间鹬蚌相争，好让方天涯渔翁得利，对么？你对他的确是忠心耿耿。可惜当时在魔宫，方天涯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你们仙门法度，也只是看起来严谨而已’，可惜了，我没有死成，这句话还暴露了你。”

　　法肃面容灰败，含着忿意怒道：“兄长怎会对你说起这些？！”

　　越云天双眉一轩，转头望向凌江镜，有些惊讶地小声说：“他们竟然是兄弟，可是他不是魔族，难道是结义兄弟？”

　　凌江镜点了点头：“有可能。”

　　法肃自知失言，但情势到此时，知道已经无从隐瞒，他怨恨地望向越云天，说：“兄长说你自爆元丹，你竟然还能活着。”

　　越云天点头，非常礼貌地说：“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凌师哥自有办法救我的命。”

　　他神情悠然地对法肃补充道：“其实你信任方天涯也很应当，刚才是我诈你的，你一定是他的至亲手足，远胜于那几名魔将，他很谨慎，即便在以为我必死的情况之下，仍旧半个字都不愿意多对我透露。不过么，我们所有的猜测、诱使你的手段，都比不上你亲自将龙珠放入沧云小筑来的铁证如山，临到最后这一步，若非你如此心急，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可以收尾现身。”

　　法肃目光如同充血一样盯着越云天，里面有滔天的怒火和恨意，凌江镜向前一步挡在越云天身前，目光冷厉，道：“既是如此，那就应当给你一个配得上方天涯至亲手足的死法。”

　　法肃情知无幸，他身形暴起袭向徐菲，但是顾裴之、凌江镜和徐菲都早有准备，三名剑心境修为的修道者同时出手，半空中只见金色、红色和蓝色的光芒闪过，紧接着，法肃那高大有如山岩的身躯跪倒在地，右臂从中被一剑斩断，而远处地上的断臂，仍旧紧紧地握着盘龙锏。

　　与此同时，他全身上下渐渐显现出数道伤口，此时正源源不绝地向外冒出鲜血。

　　法肃艰难地抬起头来，牢牢地盯着凌江镜，目光中是深切的恨意。

　　顾裴之：“他的相貌在重伤之际竟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难道真正的法肃即为叛徒？”

　　越云天在一旁摇了摇头，解释道：“师父，当初在魔宫，司月伦是想要剥下我的脸换到韩琛身上，我听他们的意思，似乎笃定经此之后，即便是至亲也无从判断，想来连皮带骨，都经过了改造。”

　　顾裴之闻言，横剑指向法肃，问：“你是从何时开始潜入沧云山的？”

　　法肃狠狠地吐了一口嘴中的血，不置一词。

　　凌江镜：“也许是昊天还在的时候，昊天当年就曾经处心积虑向各大门派中安插卧底，而衔云峰决战之际，昊天因何对师祖他们的动向了若指掌，因为始终无法从沧山派找到可疑之人，一直没有人能说的清楚。司月伦是昊天旧部，昊天身死之后司月伦能归顺于方天涯，也许就有此人的原因。世人皆知司月伦千面变换之能，我们之前却并没有想过，她原来还能改换旁人的相貌。”

　　“法肃”的身边，忽然有周转不息的灵流开始肆虐涌动。

　　凌江镜手中的绛云刹那间挽了一个剑花，法肃身周的灵力迅速消失，接着像是无法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委顿再地。

　　“我说了，你要有一个配得上方天涯至亲手足的死法，”凌江镜的声音里冷的像是搀着冰：“自爆修为并不适合你。顾师叔，许多往事，我们也应该借机问个清楚了。”

　　是夜金玉堂一整晚灯火明亮有若白昼，沧山派自然是有很多审讯的手段，只是轻易不会动用而已，凌江镜的天予族咒术中，也有许多寻常修士闻所未闻的感知神识之法。

　　“法肃”的原名叫做方天泽，但这其实是方天涯为他取的名字，他并非方天涯的胞弟，而是生来是人，乱世中举族俱灭，曾于方天涯有恩，后又蒙方天涯相救，于是拜其为义兄，抛弃过去的一切，一同前往昊天统领之下的魔域中投诚，只是一进入魔域之中，便与方天涯失散。

　　彼时他还未来得及被赋魔，被抓到昊天面前时，方天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是昊天审视了他一番，便让司月伦带他离开，他在幽暗的地牢中，见到了当时奄奄一息的法肃。

　　关于换下皮囊的记忆，方天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是当他服下用骷髅幻音虫的尸体炼制的丹药之后，他重新看到了当年那血色弥漫的一幕。

　　司月伦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说：“小郎君，是魔尊大人的要求，对不住了。”

　　司月伦后来因为这句话和她的千面变换之能，在方天涯那里留下了一条命。

　　他并不曾忘记自己真正的形貌，当年他曾经是瑶台十城中闻名的俊美贵公子，换下法肃的这一身庸常相貌，心中的痛苦更远远胜于身体的痛。

　　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为了活着而成为了昊天的卧底，却再也没有机会跟随方天涯。

　　昊天死后，方天涯曾经唤他回归魔域之中，要为他亲自赋魔，方天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方天涯的大业，还是不愿意以现在的这幅样子面对他。

　　他情愿置身险地之中，直到偶然间发现顾裴之的心魔，便与方天涯联合设局，假扮顾裴之的相貌，设计徐介恺坠入幽冥境中。

　　当年他知悉凌江镜的部分身世，刻意在东谯州一带放出种种流言，既令顾裴之心生怀疑，又令凌江镜不得不前往东谯州想方设法平复流言，离开徐介恺身边。

　　而当年方天涯适时地放出了幽冥境的异象，引起顾裴之的注意，那卷记事卷轴，的确是顾裴之亲手交到徐介恺手中的，彼时顾裴之与徐介恺之间的关系仍然因为苏莹的死存有芥蒂，两人之间在日复一日的沉默中形同陌路，方天泽借着司月伦的帮助短暂地改换顾裴之的形貌而不被徐介恺所察觉，是足够容易的事情。

　　拔除了方天涯天下归魔大业上最大的绊脚石，方天涯在龙环山再次劝他回去，方天泽听到了幽冥境的来历，原来当年他落在昊天手中时，方天涯正失落于此境之中，从此心心念念，惦记着那不属于四海之域的神女。

　　方天泽的确是抛弃了曾经的一切，姓名、家世、容貌、身体，但是倘若他在那时回到魔域，他将成为方天涯最为器重的魔将。

　　但是方天泽并没有这样选择，他向着一条随时会灰飞烟灭的路孤注一掷，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的耐心和忠诚，一切考量，都是为了助魔尊成就大业。

　　沧云山虽然远距魔宫万里之遥，但是方天涯一直都在担忧他的处境，方天泽为此感到很满意。

　　而事实上，他的卧底之路走得足够成功，他一直等待着来日修道者与魔宫大战之际，为方天涯做出关乎全局的贡献，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凌江镜从幽冥境中归来，他和方天涯看着局中的变数，终于有些乱了阵脚。

　　正如越云天所说，世上的事情不可能如风过一样无痕，方天泽用方天涯留给他的逃离后路设计了徐菲，却仍旧暗中希望自己所作所为无人察觉，但是从知道沧山派有内鬼之后，顾裴之不可能不留意，徐菲不可能不上心。

　　方天泽和方天涯之间联络的方式，也从来都不是万无一失，而越云天在伤愈之后回想起当年些许“法肃”在金玉堂中对他的审问，终于想起了许多当时忽略的事情，甚至徐菲那决死一剑的试探，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现端倪。

　　只是方天泽太高估了凌江镜和顾裴之之间的猜疑矛盾，他自以为算计人心，自以为足够隐蔽，自以为侥幸，以为这一次，会一举除去顾裴之和凌江镜两大劲敌。

　　身死的最后一刻，方天泽的眼底印出了徐菲的剑光，他并不畏惧，因为自己早已经是走上了一条注定如此的道路，他睁着眼睛，知道方天涯应该会看到自己这最后的神情。

　　可惜不是他自己的脸。

　　沧山派所有的弟子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们看着方天泽的身体跪在徐掌门和真正的法肃的灵位之前，而头颅被凌江镜亲手封入了金匣之中。

　　这是即将要送给方天涯的、开启十四州二十四年来第一场大战的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