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90、真相

　　点苍峰后山，镇魂四象围成的圆台之上。

　　顾裴之一身青衣，站在阵法的中心，脸色苍白如纸，双目中释出红光，身畔有隐约的黑气显现。

　　苏湄、赵荣、法肃、徐菲、姚欣、周旋、简恒、郑楚这八人手执兵刃，站在一侧。

　　另外一侧，则盘桓着一条巨大的金色长龙，而在那长龙的身畔，站着一个峨冠博带、相貌俊美、衣饰不俗、气质华贵的青年男子，他的相貌如同精心画成，一切都合适的正好，不是那种棱角锋锐的深邃相貌，但是也丝毫不显得过度柔润，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而此时这青年手中左手撑着一柄长戟，右手提着一把寒光泠泠的冷剑，正凝目望向顾裴之，神情冷峻。

　　不断有沧山派修道者御剑赶来，此时连岳逢霖和公冶长德都远远地站在一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情景。

　　“在下东方宇明，”一阵静默之后，是那相貌气质都非同一般的青年男子率先道：“早些日子，龙焕感知到了在沧云山附近有他的龙珠妖力，我们便在这附近住下，如今，特来请沧山派归还龙珠。”

　　徐菲缓缓抬起手掌，东方宇明所说的那枚龙珠，此时正在她的手中。

　　龙珠发出黯淡的微弱光芒，显然是在之前的使用中损耗了大量的妖力。

　　金龙怒目而视，向着徐菲所在的方向发出一声怒吼。

　　东方宇明连忙安抚地摸向巨龙的身体，说：“龙焕，别生气。”

　　徐菲淡淡道：“东方宇明，龙焕，我知道你们，你是那个身在人间皇室却跟随妖族修道的前任太子，十几年前在瑶城，是凌师哥发现了你们的秘密。”

　　龙焕仍旧维持着金龙的形态，冷冷道：“这是我们与凌江镜之间的恩怨，我们因为他而承受的一切，总有一日，我会亲自向他讨回这个公道。”

　　徐菲：“这件事情上，凌师哥没有做错什么，东方宇明，做人不能太贪心，东方家族的人间帝君，不能修道，这是仙盟和人间达成的共识，你不能什么都要。”

　　东方宇明摇了摇头，道：“我们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来讨论这个问题的，我如今早就已经不再是人间的太子，我是为了讨回属于龙焕的东西。”

　　“请恕我不能归还，”徐菲的气场分毫不弱，接着说：“告诉我，你们与魔宫的方天涯有什么关系？”

　　东方宇明相对于龙焕而言，性情脾气已经温和了太多，此时在徐菲咄咄逼人的态度之下，也终于到了忍耐的边缘，他皱起眉头，说：“你有什么道理扣着龙焕的龙珠不还？难道你身为仙盟第一修道者的女儿，就可以这样仗势欺人？”

　　龙焕的身形爆发出一阵金芒，金色的瞳孔中光芒逸散，那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一战的样子。

　　“因为这龙珠在半个多月之前，被拿来设计我们，”法肃见状，解释道：“沧山派有内鬼和方天涯联合，使用了这枚龙珠的妖力以掩藏其本源法术，倘若你们与方天涯合作，沧山派不会容二位今日从点翠峰离开。”

　　东方宇明与龙焕对视一眼，道：“原来如此，但是我们与方天涯之间，也只有血海深仇。龙焕的龙珠，是在十年前被方天涯及其手下魔将设计夺走的，我们从未与之有过任何勾连，而且这大仇，我们也一定会报。至于沧山派有内鬼，我们什么都不清楚，自从半个多月前龙焕感知到妖力，到我们潜藏在沧云山附近想尽一切办法寻找的过程之中，龙焕并未再感知到什么，如今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这枚龙珠？”

　　徐菲闻言，目光却望向了始终一言不发的顾裴之。

　　苏湄面容上浮满了忧色，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阻止徐菲。

　　“在沧云小筑的试炼第三境中，”徐菲却毫无犹豫，说了出来，道：“顾剑尊，你是不是应当解释清楚？”

　　而当徐菲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逐渐聚集而来正在低声讨论的沧山派弟子们，都意识到了什么，从前到后，讨论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周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风过林梢的声音。

　　顾裴之仍旧显露出心魔之相，在片刻静默之后，以低沉的声音答道：“我多年来没有进境，的确是因为有心魔的存在，但是你所指的，我与方天涯勾结，并无证据，这枚龙珠，也不是我放入沧云小筑中的。”

　　徐菲眼中依稀有泪光闪过：“整个沧山派中，原先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进入到沧云小筑中去。”

　　顾裴之摇了摇头，道：“凌江镜也可以。”

　　“所以你是在怀疑凌师哥？”徐菲冷笑道：“你敢不敢将他放出来与你当面对峙，看看谁的说法能够指向真相？”

　　顾裴之：“凌江镜身受烈火焚心之毒，又在幽冥境中被魔气侵袭多年，他的心魔之重，更甚于我许多，徐菲，你不该相信他。”

　　徐菲抬手召出一卷金色的记事卷轴，浮在半空之中，道：“那你还记得这样东西么？十七年前，是不是你将我爹诱至龙环山，联合方天涯将他打入幽冥境中？这上面的字迹与灵力，可不是凌师哥留下的！”

　　顾裴之仍旧淡淡道：“这是凌江镜给你的证据，也不足可以取证。包括他所说的话，你不能如此轻易地就相信。”

　　徐菲眼中泪水滚落，质问道：“那你就放凌师哥出来，你敢吗？！”

　　“他不敢。”

　　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随后人群中一名皮肤略黑，相貌英俊的青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御剑飞身至圆台之上，说：“因为十七年前徐掌门的确是被他所害，才堕入幽冥境中，这是我当年在龙环山亲眼所见。”

　　这变故更在众人意料之外，周旋望向青年，声音凝滞：“……时飞……”

　　徐菲也明显愣住了，艰难问道：“你说……什么？”

　　白时飞深吸一口气，面容平静，但是望向顾裴之的目光，却像是藏着一团烈火，他说：“我家在龙环山边上的一个小村落中，那是人间流放至龙环山附近的犯人们聚居建立的村落，我们家的村落中，住的不是穷凶极恶的犯人，而是政斗的牺牲品、无辜受冤之人的后人。”

　　“我娘很早之前就病死了，我爹常常带着我到龙环山上打猎，那一年我十岁，跟着爹去山顶湖上抓鱼，那天我们没有看到鱼，却看到了两位修道者结伴而来。”

　　“他们在半空中御剑，凝望脚下的湖水，似乎是在交谈些什么，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注意到了我们，但是我当时羡慕地看着他们，心想若是我也是修道者就好了，我一定要带着爹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变故来得很快，其中一位修道者站在另一位修道者的身后，忽然一剑贯穿了那名修道者的后背，我看到那位修道者震惊地回头，我也惊呆了，而我爹在我身边，立刻就意识到不好，他马上将我按在地面上，我们战战兢兢地缩在岩石之下，很快又看到一名身畔环绕着黑气的人出现，我知道那黑气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名魔将。”

　　“随后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龙环山的山顶湖扭曲了起来，在我趴着的位置，我看到湖水接天而起，那名受伤的修道者被打入湖水之中，天地失色，湖水变成墨玉一样的黑色，将他吞噬其中，再之后，等到湖水颜色变换正常的时候，我就再也找不到那名修道者的身影了。”

　　“我和爹成功得逃得了性命，但是两天之后，我们的村子就被魔焰付之一炬，我爹死了，我从小到大认识的长辈朋友都死了，而我侥幸逃脱，侥幸拜至沧山派门下，却在后来的试剑大会上见到顾剑尊，那一刻，我认出来了，他就是那天对另一名修道者动手的人，而那名修道者，后来我看到了他的画像，他原来就是徐掌门。”

　　白时飞将少年时的那场噩梦一样的经历缓缓地说了出来，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是看着顾裴之的目光却像是藏着两团压抑的火焰：“我一直隐藏着这个秘密，因为我觉得没有人会相信，直到越云天死，我才意识到我说的太迟了，但愿现在还有机会可以挽回这个错误。”

　　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

　　苏湄眼中光芒闪烁，脸色如同灰败的死灰，低声道：“竟然……是真的……”

　　徐菲眼中犹有泪水，神情困惑，眉头紧皱：“原来……难道？”

　　她在心神巨震之间，不意被东方宇明抓住机会，东方宇明转瞬之间移步到她的身畔，金芒一闪之间，就从她手中夺走了那枚龙珠，接着又迅速掠回到龙焕身边。

　　龙焕张嘴将龙珠吞入腹中，紧接着，一阵光芒闪动，他的龙形收敛，化作一个身形高大的白发金目男子样貌。

　　东方宇明眼中露出欣喜之色，而龙焕马上就抓住了他的手。

　　龙焕看了东方宇明一眼，这才转头向着徐菲等人说：“这么看来，你们的这位代掌教就是害死你们前任掌教的恶人了，仙盟果然多的是这样道貌岸然之辈，凌江镜在哪里？我要去找他，哼，他更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尚且有事情要与他清算。”

　　龙焕话说到一半，却忽然身形不稳，站在他身边的东方宇明意识到不妥，马上扶住他，紧张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龙焕的身形虚影了一瞬，随后说：“我元丹中的魔气未除，会影响我的心智。”

　　东方宇明马上小声说：“那我们先离开这里，你去……”

　　“如此看来，”沧山派众人都陷入到悲伤震惊的情绪中，大家都还不顾上龙焕和东方宇明，却是法肃最先打破这静默，说：“唯有先请顾师兄至金玉堂中，说清楚这段往事了。”

　　龙焕在法肃开口的一瞬间，目光牢牢锁定住他，皱紧了眉头。

　　东方宇明下意识地望向法肃。

　　顾裴之摇了摇头，说：“他所见到的十七年前的事情并不是我做的，是有人陷害我。”

　　法肃面容凝重：“顾师兄，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你还想辩解什么？徐菲有物证，白时飞亲眼见到当时情景，还有被你关押的凌江镜，如今铁证如山……”

　　“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道清越的声音带着些许轻快的笑意响起：“除非精心设计。我想我从魔宫亲身走过一趟，对于司月伦的幻化形貌之术，还算是有些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