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88、心魔

　　月光朗照之下，徐菲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众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或者凝重、或者悲痛、或者难以置信的神情。

　　姚欣最先追问：“所以师妹，你那日在顾家仙盟大会上对众人所说的定魂灯，是假的？”

　　徐菲垂下目光，答道：“那是凌师哥与我在仙盟大会之前，为安天下之心商量好的说辞。十二年前，我亲眼看着我爹留给我的定魂灯熄灭，而那是幽冥境发生异动的时候，随后凌师哥坠入幽冥境中。直至两个多月之前，凌师哥从幽冥境中破境而出，他出现在琼云台的那天晚上，找到了我，带给我我爹已经殒身的消息，以及，我爹在幽冥境中留下的遗物。”

　　徐菲说到这里，抬起右手，掌中现出一卷泛着金色光芒的记事卷轴，那记事卷轴在她的灵力之下缓缓舒展打开，上面正是龙潜岭的地图。

　　而在龙环山所在的地方，有字迹标注：“此地四面环山，内嵌巨湖，情状有异，或藏有魔族阵法。”

　　清源峰峰主简恒最先说：“这是……顾剑尊的字迹……”

　　在顾裴之手下十余年，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在看到这字迹的第一眼明白这是谁所写，唯有简恒，性情一向直率，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

　　而更不用提记事卷轴上的灵力。

　　要使用记事卷轴，就必须向其中注入灵力，打开观看的灵力很快就会消失，但是若是想在上面留下永久的标注，就必须将灵力封存其中，这是天机阁设计诸多法器时有意为之，目的就是确定法器的主人属于谁。

　　所以灵力是比字迹更为明确的标记，这份记事卷轴，确实属于顾裴之无疑。

　　“当年我爹前往龙环山之前，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徐菲接着道：“我当时不到十五岁，还太年幼，我爹很少对我谈及公务。”

　　徐菲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而她强行抑制，只是低下头去，掩盖自己的神情，而在静默数息之后，她抬起头来，仍旧以一种冷淡的神情说：“凌师哥当时有事前往东谯州一带，也不知道我爹的行踪和打算。”

　　众人心中清清楚楚，徐菲的这些话，正在将他们引导向一种什么样的可能。

　　“此外，凌师哥还说，他在幽冥境中看到了君御为他展示的景象，”徐菲接着道：“君御，你们知道是谁，对么？苏湄师叔、赵荣师叔、法肃师叔，十二年前在龙环山，你们见过的那个操控冰蓝色蜈蚣的魔女，她就是君御。”

　　在场众人中，苏湄、赵荣、法肃和周旋都亲自参加了凌江镜坠入幽冥境之前的那一场龙环山之战，对当时的君御印象极其深刻，那魔女在回到幽冥境中前，还曾向方天涯叫嚣，言明将夺其魔尊之位。

　　法肃声音低沉，问：“君御为凌江镜展示了什么景象？”

　　徐菲的目光中现出幽幽的恨意，道：“是顾裴之与方天涯联手，将我爹打入幽冥境的景象。”

　　在这一刻，月光仿佛凝滞，周遭是深夜寂静中冰冷彻骨的寒意。

　　简恒神情震惊，摇头道：“顾师叔怎么可能会与方天涯联手？即便那记事卷轴是顾师叔的，这也不可能……”

　　周旋连连摇头，郑楚面容凝重。

　　赵荣、法肃对视，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姚欣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目光紧紧盯着徐菲，唯恐自己是听错了。

　　苏湄默然无语，神情伤感，赵荣皱起了眉，率先说：“那魔女向凌江镜展示的方式是什么？她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周旋马上附和，姚欣找回一丝理智，问：“世上有很多幻象之法，尤其是魔族有许多擅长蛊惑人心的法术。”

　　徐菲淡淡点头，道：“我第一次听到时也是这样对凌师哥说的，凌师哥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愿意相信君御。的确，君御以水为镜，水面上现出的场景，便是如此。但当年龙环山那一战，她既见到了方天涯，也见到了顾裴之，如果是她有意操控编造虚妄，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幽冥境中的时间流转与现世不同，凌师哥进入幽冥境的时候，我爹早已经去世百年，君御自称她曾经从我爹那里逃得性命，她是唯一一个见过他之后还活着的魔。”

　　“等到凌师哥进入幽冥境中，他只找到了我爹的遗体以及他手边的记事卷轴，凌师哥向我爹的遗体注入灵力，我爹的身体化作万千光点消散，金丹却留了下来。凌师哥那夜将我爹的金丹交给了我，我得以继承其中的力量，数日之前，突破了剑心境。”

　　修道者的灵力继承，只有血脉至亲可以做到，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情况，一来修道者在突破一定境界之后便极难生育子女，所以修道者往往亲缘浅薄，二来，也很少有修道者殒身时还能保住元丹或者金丹，三来则即使是血脉至亲，也有不能吸收父辈灵力的情况。

　　徐掌门究竟在幽冥境中经历了什么？当年徐掌门坠入幽冥境的时候尚且还是剑心境，而他殒身之际，已经是金丹修士，那幽冥境中又有什么，会让一名金丹修士殒身？

　　徐菲短短的数句言语，在众人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君御说，我爹在坠入幽冥境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失去了记忆，直到最后我爹与境中天魔决战，将之杀死，自己也身负重伤之际，君御靠近他，从他的神识中，感知到了这样的一副画面，君御称之为最后的回忆。”

　　徐菲说完，就垂眸静默，众人凝神思考，都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徐菲说：“但我当时不愿意相信，因为顾裴之没有和方天涯联手的理由。凌师哥也是这样想，如果君御撒谎，这一切都有可能是方天涯的设计。”

　　郑楚在此时接话道：“师妹，你说的没错，从这些年来顾剑尊主理沧山派之后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仙盟的长远发展。如果我们按照这些认为顾剑尊是藏在沧山派的内鬼，自乱阵脚，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会是谁？一切都有可能是方天涯的设计，从当年龙环山到如今的襄城，足以看出，方天涯谋战善用智，我们不能被轻易蒙蔽，酿成无法承受的恶果。”

　　郑楚在沧山派中立足，除了战力强绝之外，一直也为人盛赞机变才智，简恒闻言，立刻点头道：“郑师弟说的极有道理。”

　　徐菲清澈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神情仍旧不见动容，而众人迎着她那清冷犹如寒潭深水一样的目光，都不由得心中一凛。

　　接着，徐菲说：“当日我也是这样对凌师哥说的，我说了许许多多顾裴之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情，请凌师哥谋定后动，所以才有了后来凌师哥与顾裴之详谈，揽下解决襄城魔患之事的举措，我们商议瞒下了我爹已经逝世的情况，打算徐图良策，鉴别情势。但是我们谁都不会想到，在沧山派的地盘上，会有人对我出手，又带走了越云天，使得凌师哥不得不独闯魔宫，身受重创，我一直在想，沧山派中，究竟有谁会有这样的实力？”

　　众人面面相觑。

　　徐菲：“所以我以剑心境修为试探过了在座的每一个人，我觉得你们都不是当夜与我对战的对手，但是我没有对顾裴之出手过，因为我不敢赌。”

　　徐菲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我不知道凌师哥在魔宫从方天涯那里听说了什么，但倘若能当面对峙，那么有再多的误会也能解释清楚。可是我找过顾裴之很多次，要求见凌师哥一面，全部都被拒绝，我对他的信任，到最后一次被拒绝时为止。而在那之后，苏湄师叔找到我，原来倘若一件事情有异常，那么处处都会留下端倪。我觉得，是到必须要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苏湄在这时与徐菲对视一眼，随后面带忧色地望向众人，开口时却忍不住先长长的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在江镜的事情之后，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这些年来，顾剑尊一直从我这里找寻各种压制……魔气的药。清心、祛魔丹等等都属寻常，真正让我在意的是以极其稀少的伏业莲心为主材料所制作的消业散，剂量太大，有时候我会怀疑，顾剑尊是不是在身边藏匿着什么……魔物。”

　　有些修道者欲念太重，为求大道，会选择服用清心去障的丹药，但是只靠服用药材是不可能实现修为突破的，且这类丹药服用的剂量太大，对自身灵脉反而会有极大的伤害，消业散便是其中之一。

　　通常情况下，消业散会被用在短时间内身受大量魔气影响的修道者身上，以化解其戾气，往往只需要很少的一点，就可以达成效果，正是因为其在祛除魔气上的卓绝成效，这种少见的生长在山顶寒池中的一叶莲才有了伏业莲的别名。

　　苏湄的藏匿魔物之说，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而大家心中都清楚另外一种可能，如果是顾剑尊有心魔呢？

　　是人就会有欲念与渴求，或者是执着之事，在漫长的修行过程中，修道者极有可能因为种种遭际经历而生出心障，一般的心障不除去，可能会影响到突破境界，而倘若任凭这心障发展，深埋心中，日复一日，便有可能发展成为心魔。

　　倘若心魔不除，道心受损，那么堕入魔道，也只在一念之间。自古以来，越是修为高深的修道者，越有可能终究会遇到自己的心魔，记载之中，归神境修为之上的修道者，最终无缘得证大道的，一多半止步于自身的心魔。

　　一直以来，心魔都被修道者们认为是天道平衡的一种方式。

　　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让天下修道者们已经快要忘记心魔的存在，十四州经历过末法之劫，迄今为止，天下连金丹修士都没有。

　　顾裴之作为距离金丹修士一步之遥的多年剑心境修道者，承载着沧山派乃至整个仙盟的期待，倘若他的境界能更上一层，那么扫清魔族将会比现在容易得多，因此这些年来，顾裴之常常闭关修行。

　　而他的境界多年未能有所提升，众人私下讨论，一直认为这也许还是与天命所系的十四州格局有关系，魔道与仙盟的力量，还会处在此消彼长、盈亏相抵的平衡之中，不知道何日才能迎来转机。

　　但现在看来，难道……

　　“顾裴之进入剑心境，已经超过四十年，”徐菲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已经有心魔，甚至心魔显相，已经身在魔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