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87、沧云小筑

　　这一声低低的“镜哥”中，充满了缠绵意味。

　　下一刻，凌江镜忽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手一用力就将他抱过去，低头在他唇上留下极轻的一个吻，然后迅速退开了，但他的手仍然握住了越云天，牢牢地与他十指相扣。

　　凌江镜有些不自然地说：“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话，也太撩拨人心意了。”

　　越云天难得见到凌江镜脸上这种神情，顿时察觉出了一点趣味，笑道：“你这是忽然害羞了吗镜哥？很少见啊。”

　　话音里十足的揶揄意味。

　　凌江镜闻言用力收紧扣着他的手指，力道大的让越云天都有点发疼，凌江镜侧目看他，说：“我本来还在感动，云天，你再嘲笑我一句试试？”

　　越云天被他那目光看得心里一虚，却佯作淡定，说：“礼尚往来，你欺负我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凌江镜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就这么着，下次我欺负你的时候，别哭着求我。”

　　凌江镜声音极低，说到“欺负”二字时，又加重了语气，越云天全身麻了半边，同时有点不太服气地心想：“你要被睡你也得哭。”

　　不过他当然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凌江镜得意地笑笑，这才离他远了一些。

　　两人静默片刻，看了一会场中的情形，越云天又咳了一声，艰难地再次续上了屡屡被打断的正事：“所以我刚才和你说了这么多，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镜哥？”

　　凌江镜“嗯”了一声，接过他这话，说：“你是想告诉我，沧山派中的明白人对顾师叔的所作所为很清楚，更有许多受他重用之人与顾师叔始终立场一致，不会轻易就相信他会勾结方天涯，是吧？”

　　越云天点头：“对，这样一来，我不确定那内鬼能有几分笃定，敢罗织罪名，现身陷害师父。”

　　“那自然是要让那个内鬼多一点把握，让他足够盲目，”凌江镜嘴角牵起一个笑容，望向场中，道：“云天，你所说的，我心中都明白，相信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过什么，枫山一战之后，我选择相信顾师叔，也不只是因为他对我说的那一番话。”

　　越云天循着凌江镜的目光望向场中，心中既期待又紧张，凌江镜将自己在幽冥境中的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越云天听完之后也明白了当初凌江镜怀疑师父的原因，而他们之前反复推测那内鬼的身份，除了知道此人一定不是天生魔族，现在在修行方式上也并非修魔道之外，就再无其他所得。

　　越云天并不知道凌江镜所说的把握指得是什么，于是从这时候起就开始专心等待，只是不时与凌江镜交流场中情况。

　　然而一直待到日落时分，第一日的试剑大会止歇，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

　　越云天侧头看向凌江镜，却没从他那英俊的侧脸上看出什么失落的神情，明月再次升起，凌江镜牵着越云天的手，带着他敛息藏神，在山间月色中悠然漫步。

　　竹林小舍和凌江镜的居所是暂时不能去的了，他们为了防着被人发现，只挑着幽僻无人处行走，越云天紧张地看了一天，没有在参加试剑大会的修道者们面容上看出异常来，问凌江镜，凌江镜却似乎是胸有成竹，让他不需要担心。

　　越云天于是心情放松下来，两人不想走的时候，就幕天席地，枕着明月清辉休息。

　　就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凌江镜偶尔心情很好的时候，会被越云天拽着到石洞顶上观星饮酒，在那样难得的闲适时刻，有时候聊很多很多，有时候就只是坐着，并不搭话，但是彼此之间自有无言的默契流动。

　　“你知道沧云小筑么？”片刻静谧之后，凌江镜忽然问。

　　******

　　点苍峰后山有一处地方，在幽静无人之处，沧山派极少有弟子知道，而偶然到达这里的弟子，除了会被这里镇守的镇魂四象雕像所惊艳之外，也很快就会误以为这只是一处寻常的美景。

　　毕竟沧云山传承数千年之久，山中到处都有先人遗迹和建筑，大多在道法浸润之下保存完好，其中绝少部分，甚至有可能是秘境阵法，若能进入其中，会有得到先辈遗留之物的可能。

　　不过这一处地方没有任何灵力流动的痕迹，青龙、朱雀、玄武、白虎的石像端坐其位，石像上的眼睛都注视着下面的圆台，亘古如是，不曾变换。

　　站在被镇魂四象注视的地方，会有一种置身时光长河之中，被世上至为玄妙的存在凝视的感觉。

　　但是对于领受沧山派峰主职位及之上的修道者来说，这里的意义便非同凡响。

　　这的确是一处阵法，而且是极其高阶的空间法阵，镇魂四象将其隐藏起来，四象在八位之上，需要极深的剑神境修为以上才能挪动石像之灵，站在阵中四石像注视的地方，真正成功挪动石像之灵时，石像的实体就会消失，转而出现仿佛活着的四象之灵。

　　青龙之木，白虎之金，朱雀之火，玄武之水，共同构成一幅绚烂奇异至极的场景。

　　而在此时，四象在八位之上，依序而变，有八百四十种位置，与节气和一天的十二个时辰有关，唯有在对应的时间中以足够的灵力将石像之灵移到正确的位置，才能除去石像的隐藏，进入阵法中所容纳的空间。

　　而阵法中所包容的空间，就是沧云小筑。

　　沧云小筑在重要程度上，甚至不输于沧山派的护派法阵玄极刚天法阵。

　　因为这是历任沧山派掌教在成为掌教之前，必须要经过的试炼之所。

　　姚欣作为仙姝峰名义上的大师姐，实质上的峰主，只是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如何打开这法阵，成为掌门究竟要经过怎样的试炼，在徐菲向他们演示之前，她并不清楚。

　　此刻，她看着这个长相与她亡故的师父有四五分相似的师妹站在四象注视的位置之上，启动阵法，明月的辉光映照在她光洁秀美的脸上，她的神情专注，眼底被四象之灵照出奇异的光芒，姚欣忽然觉得徐菲仿佛是在忽然之间，就变了一个人。

　　而在更早之前，当徐菲的冲泽双剑蕴蓄着极强的灵力向她袭来之际，姚欣因为猝不及防而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她震惊地望着师妹一剑横在她的脖子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徐菲却淡然地收剑。

　　姚欣以艰涩的声音问：“你修成了剑心境？”

　　徐菲笑了起来，对她说：“师姐，在我试过的这么多人里，你是唯一个在生死之境后关心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的人，也是唯一一个，震惊到连反应都忘记的人，师姐，对不起，我本来也不怀疑你，但是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情。”

　　姚欣由此明白了徐菲的目的，徐菲是怀疑沧山派中有内鬼，想要以这种方式找到那人。

　　在越云天被带走的那一夜，徐菲曾经亲自和那黑衣人交手，那人始终未暴露自己的灵力，徐菲与那人动手不过数招，本来还未分出胜负，而那人以极强妖力驱动的天予族传送法阵发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倘若当时不是越云天舍身相救，被带走的就会是徐菲。

　　顾师叔亲自带人在沧云山周围寻找，找了一天一夜才发现那传送阵法抵达的地方，那里残余着几乎快要湮灭的魔气与妖力，随后凌江镜便来了，来之后看过一眼，听过一遍事情发生的经过就离开，后来姚欣知道，他是去了魔宫。

　　孤身独闯魔宫，即便是对于修成剑心境的凌江镜，也应当是有去无回的送命之举，姚欣为此担忧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而再见到凌江镜，就是他状若癫狂地与顾师叔对战，说顾师叔是与方天涯勾结的无耻败类，说徐掌门便是被他陷害。

　　姚欣从未见过凌江镜这副样子，而她听闻到云天的死讯，感觉这些日子以来心中一直绷紧的一根弦就此断裂，她当时心想：“果然，没有办法了。”

　　越云天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孩子，陆笑常常跟她夸他，能真正得陆笑青眼的人不多，越云天便是一个，姚欣因此多了解一些，发觉他的人品跟他的相貌一样，都如同明月星辉一般的令人喜爱。

　　修道者中多的是不关己事不插手的人，而像这样始终带着赤忱心意、处处与人周全方便的人，最后却因为救旁人而死了。

　　这些日子以来，姚欣没有从徐菲脸上看到半个笑容。

　　但她甚至还顾不上为这些伤感，除此之外，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在意，即凌江镜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直到那天见到凌江镜的样子，姚欣才隐约猜测到凌江镜与越云天之间的关系应当绝非师兄弟那么简单，凌江镜看起来像是因为越云天的死已经道心受损，神智不清，姚欣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还是说，凌江镜现在所认为的事情，只是方天涯设计让他这么想的。

　　姚欣忧心忡忡，数次想要见到被带走的凌江镜。

　　但是顾师叔的反应也不同寻常，他用玄极刚天法阵抓住了凌江镜，从那之后，再没有人知道凌江镜的行踪，倘若凌江镜所言不实，那么当面对峙，澄清误会不才是最好的选择么？

　　但顾师叔没有这么做，反而压下了所有关于凌江镜的事情，这情形……就像是他在竭尽全力地隐瞒着什么。

　　更多的事情，姚欣已经无从思量下去，其他所有人亦是如此，每个人胸中都压着一座沉重的山，而如果这背后的一切真的都指向顾师叔，情感上她无法相信，可是理智上已经在提醒自己，若真是如此，那么沧山派的倾覆，也许只在须臾之间。

　　这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姚欣为此已经思量了多时，但是她没有想到，最先站出来的会是徐菲。

　　姚欣环顾四周，除她之外，掬华峰周旋、清源峰简恒、承天峰郑楚等三位峰主皆在，他们四人，是现在沧山派中实力最强的四位峰主。

　　除去他们之外，便是赵荣剑尊、苏湄宗主与法肃堂主。

　　除了徐掌门、顾师叔、凌江镜、宗英玄之外，沧山派的最强战力。

　　而他们与自己一样，都是经过徐菲那几乎可以决定生死的一剑的试探之后，被徐菲邀请至这里的。

　　按照徐菲的解释，在她的偷袭之下，除非实力远远强于她，否则任何人都会在生死之间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本能，以自己的本源招式反击，她可以由此判断那天那个暗算她的人是谁。

　　姚欣静静凝望着徐菲，一个三十出头的剑修，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修成剑心境的，连凌江镜那样公认的天纵奇才，都是在经历了幽冥境十二年的磋磨之后才提升境界的。

　　但徐菲做到了，是用极其罕见的一种方式。

　　依靠亲缘继承，她是继承了来自徐掌门的灵力。

　　在开启阵法之前，徐菲向他们解释了所有的事情，她神情肃穆地召来了在场的所有人，第一句话就震得姚欣晕头转向，而后来的话中更是蕴含了太多内情，姚欣几乎已经要反应不过来了，她辨认其他人的神情，发现他们也和自己一样难以置信。

　　而从召集他们来到这里之后，徐菲说的第一句话是：“定魂灯在十二年前就已经灭了，我爹那时候其实就已经在幽冥境中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