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82、真相

　　凌江镜却并没有因为越云天的这句话有多么惊讶，越云天这才明白过来，其实凌江镜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是不想对自己提及而已。

　　越云天轻轻叹了口气，话出口时就带了一点埋怨的意思，说：“镜哥，你说过不会瞒我的。你分明也清楚，对吧？”

　　凌江镜点了点头，解释说：“只是因为我还不能确定，那天你晕过去之后，我返回原地寻找，却一无所获。”

　　越云天所说的正是那天他们在襄城诛魔时，见到陶管华用骨号召唤出来那名身形高大的修士尸身，当时那尸身的铁面具为蛛人毒血所破，露出来半张脸，越云天一眼望去，便觉得那相貌与凌江镜神形皆似。

　　越云天本来猜测那是方天涯想要设计凌江镜的诡计，但这时候，越云天忽然觉得，那也许有可能是凌远的尸身。

　　也难怪当时凌江镜会露出那样震惊的神情，而凌江镜所说的，正是他们打败蛛人之后凌江镜只身回去寻找那具尸身的事情。

　　越云天在魔宫之中，短暂地与方天涯谈过，知道襄城魔患的确是方天涯的手笔，此时更忍不住心中震惊，方天涯竟然连这件事情也知道么？

　　凌江镜接着说：“你说的对，我们不得不防，起初我怀疑那是我爹的遗体，可我知道我爹当初自尽之后，被真元烈焰焚尽身躯，那绝不会是他。但方天涯或多或少的知道我的事情，那是一定的，他利用这一点，可不止做了一处文章。”

　　越云天凝神皱眉，追问道：“他对你做过什么？”

　　凌江镜神情伤感，说：“那是与我师父坠入幽冥境有关的事情。”

　　越云天心中再次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果然凌江镜接着说：“有一件事情，仙盟大会上我说了假话。我师父，已经在幽冥境中仙逝。”

　　饶是越云天心中做好了准备，还是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消息，对任何仙盟修道者来说都不啻于晴天霹雳，更何况越云天心中一直深深地感念着徐掌门对他的救命之恩。

　　“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凌江镜轻声说：“我师父师娘待我视如己出，倘若当年我不是被师父师娘带在身边，悉心教养，十四州之内恐怕没有我的立锥之地，而纵使能侥幸活着，也必定会因为偏执而生心魔……”

　　凌江镜在提起徐介恺夫妇的时候，情绪明显波动得厉害，即使极力克制，还是红了眼眶：“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我是不是生来就是亲缘轻浅、冲犯师长的命。”

　　越云天心中难过到了极点，听到这句话之后马上摇头，说：“镜哥，不要这么想，别这么为难自己。”

　　凌江镜勉强对越云天笑了笑，压住声音的哽咽，道：“我师娘与昊天对战，以身殉道，我师父为压制幽冥境中群魔，做了同样的选择，他们以天下为己任，为全大义而不顾自身。无论是出于报仇的私情，还是为了十四州清平的大义，我一定要杀了方天涯，诛除魔族。”

　　逝者已逝，而竟其未完成之事业，才是他们真正能做到的事，眼前形势如此，越云天知道之后必定充满艰难，但当他听到凌江镜的话时，心中却涌起一种无所畏惧的慷慨豪情，他认真点头，道：“无论何时，我都会和你一起。”

　　越云天心中所指的是生死相依，福祸共度，凌江镜看着他，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对视，凌江镜接着说：“关于幽冥境中往事，说来话长，我稍后说给你听。云天，谢谢你救了徐菲。”

　　越云天感受到凌江镜目光中的温柔深情，点头道：“镜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我之间不需说谢，何况掌门师伯当年亦对我有救命之恩。”

　　凌江镜点头，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太过默契，多余的话一句都不必多说，便能明白彼此心意。

　　凌江镜又接着感慨道：“我庆幸现在除你之外，我还能有一些珍视的亲人，还能有对他们的责任在身。我视徐菲如亲妹，我与她的难处尚且还好，少年时我们都有师父庇护，得以在沧云山度过无忧无虑的修行岁月，少成虽孤零，但也一直跟在上官铭金先生身边。唯有少欣，我没能找到她，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境况如何。”

　　越云天也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头，他听到少欣这名字，想到少成是个温润谦和而略显文弱的人，少欣与他双生，想来也很单弱，一个孤零零的女子，落到魔域之中该面对的是何种凶险？而她又怎么会在魔域呢？

　　不待越云天发问，凌江镜解释道：“你在襄城顾家昏迷的时候，少成便来单独找过我，当年我姨娘被魔族抓走，我娘与她之间，生离便是死别。少成许多年幼时候的记忆都没有了，他和少欣跟在母亲身边，但也不过在五六岁的年纪便失去了她，再后来他与少欣失散，自己为上官铭金先生所救。此后虽一直惦念少欣，却是直到十年前才在机缘巧合下得以重逢。”

　　“他们兄妹二人当时二十六、七岁年纪，少成说少欣与他失散之后，也得了修道的机缘，只是似乎因为天予族半血身份为师门所知，引发了后续诸多她难以承受的大事。云天，你还记得当年我一见到少成，便觉得很亲切的事情吧？”

　　越云天当然记得，点了点头。

　　凌江镜苦笑道：“他们一直不敢让旁人知道自己的天予族身份，少成也是因此才十分谨慎。”

　　越云天有些茫然不解，道：“可是，镜哥，就算世人印象中的天予族咒术已经被魔族改造过，但是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天予族族人本身就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倘若仔细分辨一番，难道还会引得旁人对你们……喊打喊杀么？”

　　“他们不是因为这个，”凌江镜神情凝重，道：“而是为了天予族的咒术。你知道当年天予族是怎么和仙门闹翻的吗？便是因为有动了邪念的修道者囚禁天予族人，提取其血液，或者逼迫天予族人吐露空间法术和魂系法术的使用方法，而当年的一位天予族前辈知晓此事后，对这些修道者开始斩尽杀绝，并向仙门讨要说法。”

　　“他所行之事中，触动了一些身居高位之人的利益，从此争端一发不可收拾。哼，昊天未起势之前，修仙界也从来都是一个秩序井然、弱肉强食的地方，经此事之后，天予族才逐渐发现，原来在许多所谓的大能修道者眼中，天予族终究只是类似妖族的异族。”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凌江镜的目光很冷：“猜疑链一旦形成，那么之间就绝不会再有和平，到我外祖那一辈，绝大多数天予族族人已经聚居避世，只是后来仍旧被昊天盯上，在那魔头一番精心算计之下，迎来了灭族的结局。我不知道，现在世上是否还有完全属于天予族血脉的人，即使有，也必定势力孤微，隐姓埋名，不敢让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凌江镜描述这番话时，越云天能清楚地从他眼中看到难以压制的恨意，他这才更加明白，为何凌江镜对别人知道他身世这件事情会抱有如此警惕之心。

　　越云天想象得出，当年凌江镜见到母亲亡故的那一夜，他心中所受到的震撼与感受到的恨意，一定不是刚才那几句话就能交代的清楚的。

　　越云天握紧了凌江镜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贴了贴。

　　凌江镜感到心中一暖，顺势轻轻摸了摸越云天的脸。

　　越云天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心中怦得一跳，喉咙跟着有点发涩，但犹豫之后，他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那你会想要留下有天予族血脉的后人吗？”

　　凌江镜：“？”

　　凌江镜显然是被越云天问得出乎意料，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越云天有点焦躁，无法直面凌江镜的神情，偏过头去。

　　凌江镜却把他的脸转了回来，笑问：“你能生么？你要是能生就有。”

　　越云天听到这样调戏的言辞，顿时就脸红到耳根，恼羞成怒道：“你……你，你别太过分。”

　　凌江镜捏住他的脸轻轻摇晃：“你怎么总是这么害羞呢？会让我很想欺负你的。”

　　越云天窘得坐立难安，想转移话题，又张口结舌地说不出什么话来。

　　凌江镜露出探究的神情，沉吟道：“我发现你总是把我想的很……坏。”

　　越云天：“？”

　　凌江镜：“之前你误会我和少成也好，现在又问我这个问题也好，难道在你心里，我还不能算是一个一心一意的人么？”

　　凌江镜这话问的，表情语气都仿佛是带了点若有若无的委屈，越云天心中既感到温暖，也同时有点愧疚地觉得自己的确下意识没往好处想。

　　“我只是……有时候觉得喜欢你的人太多了。”

　　“谁？哪有？”凌江镜挑眉，不以为然：“你分明是太能吃醋了。”

　　越云天：“……”

　　越云天调侃不过凌江镜，只有认真且诚挚到笨拙的心，于是他郑重说：“我懂了，镜哥，你待我如何，我也待你如何。”

　　凌江镜果然也跟着正经了下来，他点头，说：“好。世界万物万法，生死存亡，从未有定数与恒常之理。一族之命运，到这种地步，早已经不系于我一人之身，倘若苛求无望之事，只是徒增烦恼而已，我负起我该担的责任就行，你放心，我已经看得很开，不会庸人自扰。”

　　“你说的总是很对，镜哥，”越云天听得唏嘘，提及责任，又想到了原先被岔开的关于少欣的话题：“所以……所以后来表妹怎样，她是哪个门派，师长是谁？她师门之中，竟然无人可以庇护她么？”

　　凌江镜摇了摇头，声音苦涩：“少成说，少欣过往历经艰难，身体孱弱得完全不像修道者，他们短暂相逢的那段时间，少欣提起往事就泪落如雨，少成不忍心多问，本来打算等她情绪缓过来，慢慢询问往事，却完全料想不到，在那之后他们竟然又不得不分别。”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凌江镜神情又转严肃，叹了口气，说：“她被殷利泽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