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80、衷情

　　只是凌江镜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克制不住，他好不容易等到云天醒来，却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宣泄自己心中的情感。

　　凌江镜在浅眠片刻之后就醒了过来，又去确认云天怎么样了。

　　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痕，也在随着身体灵力的运转而逐渐好起来，凌江镜查看越云天的脸色，以同归感受他身体的情况，隔不了一会他就要这么检查一番，不然就始终不能安心。

　　凌江镜失而复得，心中总是充满了后怕，这么折腾了一会，他的睡意彻底消失，索性静静凝视云天熟睡的面容。

　　云天的相貌比之当年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他身上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比之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他的性情沉郁了许多，想来一定也是经历了许多尘世的磋磨。

　　只是有很多东西，凌江镜又分明辨认得出来，那是和他记忆中的小少年一样，至今未曾改变的。

　　凌江镜一直都知道，凭借越云天的待人以诚的真心，必定会很受周围人的敬重喜欢，而事实上，宗英玄、徐是、欧阳铭及陆笑等人，也都待他亲切有加。

　　最初意识到云天不再像过去那样只依赖自己的时候，凌江镜确实感到了焦躁，只是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他在理智完全回归之后，其实对当初刚刚重逢云天时待他很糟糕而感到后悔，云天对他，已经在竭力忍耐了，他想起他在沧云山与自己吵架时的委屈样子，却是忍不住既有点愧疚，又有点想欺负到他生气。

　　凌江镜看了半晌，低头在越云天额头上轻轻一吻，心想：“是我的。”

　　越云天睡得不算深，睫毛一颤，就此醒来。

　　而他刚刚意识到陷入昏睡前的情况，就又被凌江镜抱住，很温柔地吻了一会。

　　片刻后唇分之际，越云天在凌江镜的注视之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想找衣服先穿上，他心中安定，但是知道此时此刻有太多事情需要操心，所以还是睡不踏实。

　　那些横亘在他心头的疑问，需要尽快说清楚，否则他不知道，他们这安宁下一刻又将被什么人打破。

　　凌江镜显然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没有为难他什么，默默拿出两人的衣服。越云天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因为好像无论自己在想什么，都能被凌江镜一眼轻易地看穿。

　　凌江镜伸手为越云天理了理衣襟，问：“你现在身上感觉难受么？”

　　越云天不知道凌江镜指得是什么，不由得脸色一红，凌江镜见状，眼底浮起一丝笑意，难得的没有揶揄越云天，又问：“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尽管先问我，我们接下来的时间，还算是比较充足。”

　　越云天遂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但就是这么坐在床上谈事情，尤其是他们刚刚……那样的床上谈事情，越云天心中总觉得有点奇怪。

　　他起身想要坐到旁边的石椅上，却被凌江镜一手按住了肩膀，轻而易举地卸了力，凌江镜笑问：“怎么，是想我抱着你说么？”

　　越云天只得作罢，放弃离开这张床的打算，而是盘膝，正襟危坐，问：“镜哥，你当时是怎样将我从魔宫救出来的？”

　　凌江镜依旧靠坐地有几分懒散随意，他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牵起越云天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道：“云天，闭上眼睛。”

　　越云天不明所以，但是仍旧为这个动作中的缠绵意味感觉到心中一动，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他同时感受到凌江镜那源源不绝的灵流，他的神识得以“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一定要形容越云天此刻的感觉，最为贴切的应当是他好像进入了一片海域之中，耳畔似有潮水起落，有鲸鹏长鸣，但那些奔涌流动的海水，越云天心中知道，那是凌江镜的灵力。

　　及至此时，他心中想到的就是他看到的，他看到一片光海，绚烂光芒在缓缓流转，无需多么刻意，他便能感受到与这光海之潮汐同起同落的共振共鸣。

　　回到这里，令他有种游子归乡的亲切，仿佛他不再是漂泊无依，天地之间，自有待他的一切温柔，承容托载他的一切，他感受得到凌江镜的思绪，将他的所有包容其中，他清楚地明白到在他的心中，自己占据了何等重要的位置。

　　越云天难以克制上涌的泪意，而那金光汇成的光海瞬间翻腾，越云天依稀听到凌江镜的叹息。

　　下一刻，凌江镜放开了他的手，中断了这种彼此之间能够互相感知的状态，越云天睁开眼睛，同时被凌江镜抱进怀中。

　　越云天倚靠着他坚实的胸膛，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安心，凌江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既是安慰，也是在收敛他自己的情绪。

　　半晌之后，越云天平稳气息，轻声问：“镜哥，这是不是……你那天在襄城进入我识海时所留的咒术？”

　　凌江镜点头，道：“这种咒术，名字叫做‘同归’。”

　　“同归？”越云天重复了一遍这名字，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缱绻。

　　“只是这不是我在襄城时留下的，那时候我只是加固它，”凌江镜目光闪烁，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注视着越云天，解释说：“当年在枫山石洞，我向你告知龙环山秘境的事情之后，思量许久，就……在你睡着的时候留下了这咒术，只是当时我对于天予族魂系咒术的领悟尚且有限。云天，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

　　凌江镜说到这里，看着越云天，却是有点说不下去了。

　　关于那个凌江镜从外归来带着一身伤、第一次向越云天诉说藏在他心中秘密的那个夜晚，越云天记得很清楚，凌江镜一提，他就回想了起来，只是凌江镜对他下同归咒的事情，他的确没有任何印象。

　　但是越云天没有在意这个，他追问道：“镜哥，同归咒有什么用处，你可以详细告诉我吗？”

　　“当然，”凌江镜点了点头，略作思索后说：“云天，你应该听说过与天予族血脉有关的几种顶级咒术，一是极其强悍的传送类阵法和禁锢类阵法，属于空间法咒，二是与神魂有关的魂系法术，譬如进入他人识海进行感知之类，同归便属于这种法术。”

　　“如你所感受到的那样，同归顾名思义，取得就是同行同止、同去同归之意，可以使我们彼此感应到对方，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如果我允许，你就可以运用我的灵力，我也一样。”

　　凌江镜解释到这里，越云天已经多少明白了，他们在对战蛛人之际，越云天曾经数次感受到过凌江镜身上的灵力在危急关头帮他抵挡敌人的重击，而之前在竹林的那夜，凌江镜还说过“只有你用这个向我传讯可以”之类的话，再仔细想想，凌江镜似乎无论何时都能轻易地感知到自己身在何处……

　　越云天想到这里，忽然有点惶恐，紧张地问：“镜哥，我只问你，你能感应到我心中的想法么？”

　　倘若在自己不知道时候，他在凌江镜面前已经完全透明……

　　凌江镜见状，笑道：“可以。”

　　越云天：“！”

　　他一时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但是已经身心皆感局促了起来，因为这样实在是太……

　　“但不是靠同归，”凌江镜见他马上就要急了，这才慢悠悠地说：“你想什么，全都写在你脸上了。”

　　越云天无言以对，只得“哼”了一声聊表抗议。

　　“我可以感受到你的情绪，”凌江镜这时候说：“在我进入你识海的时候，或者就像刚才那样，你能感觉到我，我也能感觉到你，只是刚才我怕我控制不住，先暂时停止了。但这其实不失为是一种道侣之间双修的方式，等你适应以后，我们可以从彼此的神识中感知到更多。”

　　凌江镜说这番话的时候依旧十分坦然，越云天几乎无法细想他所说的“控制不住”是什么意思，但最后这句话，的确解释清楚了他心中听到同归时即有的猜测——这应当是只有道侣之间才会使用的咒术。

　　越云天笑了起来，目光中星芒闪烁。

　　凌江镜跟着一笑，揶揄道：“你是在期待吗？”

　　越云天却说：“我只是在想，镜哥，你在给我下同归咒的时候，其实是不是就很喜欢我？”

　　凌江镜被越云天这么猝不及防地反将一军，倒也并没有不镇定，只是挑了挑眉，说：“你猜。”

　　越云天凑上去在凌江镜唇角吻了吻，笑答道：“我猜是。”

　　凌江镜在这浅浅的一吻之后，却倏然抓住越云天，将他向后按倒，毫不客气地亲了他半晌。

　　越云天在这个深吻中神魂颠倒，但心中还在惦念着许多事情，稍得空隙，就想挣脱出来，但是这显然令凌江镜感到了不满，于是凌江镜捏住他的下巴，认真地威胁道：“敢惹我，这会知道躲了？”

　　越云天被凌江镜看得一阵发虚，却也知道他是在逗自己玩，讨饶道：“你还没跟我说，你是用同归救了我么？你先让我好好感动一下行不？”

　　凌江镜这才放开越云天，等越云天稍作整理之后答道：“是。”

　　接着，凌江镜食中二指并拢，在越云天额头上用力一点，恨声说：“倘若没有同归，我也未必能救得回你。”

　　他说到这里，明显有几分动了真气，说：“你知不知道，当时我看到你……”

　　越云天马上低头认错，与凌江镜十指相扣，凌江镜关于此事的心火已经在越云天昏迷时发作过数轮，他深知云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甚至猜测得到，他当初很有可能是为了不愿方天涯以他来威胁自己……好不容易等到越云天醒来，凌江镜已经不舍得再责备他什么，而且云天还是在为徐菲挡灾，这更算得上是自己的过失。

　　凌江镜的话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越云天，越云天也仿佛受到奇异的感召，抬头看他，两人目光对视，深情眷恋的情绪之外，都有一种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感慨与庆幸。

　　凌江镜深吸一口气，坚决道：“不会有下次了，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