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8、猜测

　　越云天单手支着额头，揉了揉两边太阳穴，勉强镇定心神。

　　对于太多太多事情，越云天都茫然无知，他还是不愿相信顾裴之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可是如果让顾裴之和凌江镜在他面前当面对峙，他最后一定相信凌江镜。

　　因为他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师父的性情毫无了解，纵然这十二年来受顾裴之荫蔽，但是他与顾裴之的关系并不亲密，彼此相处，从不交心，熟悉自然是熟悉的，但总是隔着什么。

　　越云天不知道凌江镜手中究竟有什么证据，只能试想顾裴之有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但无论是为了沧山派掌教乃至仙盟首座之位，还是因为顾裴之与徐介恺之间的不和之处，越云天都无法相信顾裴之会出于这些与魔族勾连，对徐介恺动手。

　　顾裴之和徐介恺不和，早些年在沧山派的确人尽皆知，而这不和的原因，与三十年前在衔云峰一战中以身殉道、诛杀魔族居功至伟的太微剑尊苏莹有关。

　　太微剑尊苏莹曾执掌沧山派仙姝峰，也是镜华剑尊徐介恺的道侣，徐介恺、顾裴之和苏莹三人，曾经同是沧山派上任掌门觉远剑尊翁远帆的亲传弟子，都修行剑道。

　　三十年前，苏莹在即将生徐菲的时候，魔尊昊天派手下魔将佯攻天麓山九华剑派，九华剑派与沧山派为修仙界第一第二大剑派，距离相近，面对魔尊昊天之威，彼此之间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沧山派当然要竭尽全力相助。

　　苏莹怀胎九月，自然被安排在沧山派留守。

　　谁也没有料想到昊天对天麓山发起的是佯攻，自己却亲身率魔众，攻往沧云山。

　　苏莹千辛万苦生下徐菲，在气血两亏的状态下提剑迎战，带领留守沧云山的沧山派弟子们，苦战不退，直战到己方回援。

　　这一战，苏莹命陨，翁远帆与昊天同归于尽，沧山派死伤惨重，但也最终解除了魔族的威胁，而徐介恺和顾裴之两位剑尊之名，也在这一战中彻底打了出来。

　　从此沧山派被奉为仙门之首，第一名门。

　　而顾裴之和徐介恺的矛盾便是爆发于此时。当年顾裴之和徐介恺都爱慕苏莹，而苏莹最终选择了徐介恺，顾裴之对此黯然神伤，但是感情之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强求不来，顾裴之也没有理由因此对徐介恺心生怨恨，是苏莹命陨之后，两人才彻底交恶。

　　其中具体情形如何，外人无从判断，但大致的原因，人们心里多少知道一些。越云天了解的情况更多，是师哥有次和他喝醉了酒吐露出来的。

　　三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时候，宗英玄已经被顾裴之收做了大弟子，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但是处在当时的氛围之下，很早就学会了处处留心。

　　苏莹当年被安排留守门派的时候，他恰巧在现场，听到师父对师伯说，要求徐介恺留下来陪护苏莹，徐介恺却以大局为重拒绝了，宗英玄听到顾裴之气急败坏地说了句：“狗屁大局！”

　　最后还是苏莹笑着表示自己可以照料好沧山派上下，顾裴之才生着气走了。

　　没想到这一走就是永别，他们得到消息后冲回来，苏莹却连半句话都来不及交代。

　　当时凌江镜和宗英玄都是两个小孩，那点修为根本上不了战场，被苏莹安排着躲在门派中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待师父师祖们回援。只是他们两个从小胆色非常，并不甘于藏身师长身后，一腔热血上头，两个小孩一合计，就都冲出去要与沧山派共存亡。

　　好在苏莹之前有所预料，给他们两个设了法阵，两人想尽办法从法阵中出来之后，却只赶上了苏莹身陨。

　　他们冲到苏莹身边，苏莹用最后一口气护着他俩，勉强说：“快走，让徐……还有顾，照顾好菲菲……走！快都走……”

　　宗英玄给越云天讲这段往事的时候，越云天就想起了凌江镜也曾对他说起过衔云峰上的场面，大战之际，天地之间阴云遍布，狂风怒号，无数灵流气浪中刀吟剑啸，杀气森然，血雾满天，尸骸遍地，没有人知道最终的结局当如何。

　　凌江镜对他提起过他们的师祖觉远剑尊翁远帆，最后是以沧云剑二十八式中的最后一式天地同悲，与昊天同归于尽的。天地同悲剑法，是这世间的至强之剑，与其他剑式剑法相比起来却至为简单，没有什么变招和衍生，原因是这式剑法创立之初，就是以自爆根基的方式，予敌人至强一击。

　　天地同悲剑一出，整座衔云峰倒塌倾毁，山川失色，风云凝滞，果然天地同悲。

　　可以想象，凌江镜与宗英玄当时年少，修道未久，亲眼目睹先辈接连殉道，心中会是何等震撼悲痛，此后对于世间强者之道，又会有多么强烈的渴求。

　　许多亲身经历过昊天之祸的修道者，对于魔族，仇恨早已经镌刻入骨，更不必提顾裴之。

　　师父怎么可能联合方天涯暗算师伯？越云天甚至为自己会仔细思考这个想法而感到羞愧。

　　越云天长叹一口气，他必须得知道凌江镜手中有什么讯息，才能做进一步判断。

　　但想到这里，越云天又禁不住多想了一些，如果说，方天涯已经用幽冥境暗算了徐掌门，那么他接下来的目标，岂不就是当年同列剑心境的师父？

　　到如今，还得再加上凌江镜。

　　凌江镜和顾裴之有嫌隙，甚至动手相斗，那么能坐收渔翁之利的是谁？

　　有没有一种可能，方天涯当年暗算徐掌门的时候，就已经同时准备了陷害顾裴之的一石二鸟之计？

　　还有就是，掌门师伯如果也身陷幽冥境中，那么为何没有和凌江镜一起出来？

　　越云天想到这里，腾得站了起来，同时注意到直至此时，已经快要过去一天，凌江镜仍旧没有回来找自己。

　　越云天已经有点坐不住了，如今他早不再如少年时一样无能为力，他已经跻身剑神境，在十四州内算能排入流的高手，面对如今风云变幻的局势，他再也不想置身事外了。

　　他喊了两声凌江镜，不见应答，又思索一番，索性决定试着打开石洞禁制，去找凌江镜。

　　尽管凌江镜出门之前的警告还在耳畔，但越云天其实不太相信凌江镜对他会有多不客气。他相信凌江镜的处事能力，也相信自己看得出来的事情凌江镜也一定会有分寸，但还是想见到他，同他商议确认一番。

　　当年凌江镜其实特意教过他如何打开石洞禁制，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凌江镜特意要关他，已经改变了部分法阵的通行方式。越云天对此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试着将灵力注入石门上，按照旧时的方法开门，立刻就被石门上突然弹出的红光一灼，缩回手来，只觉手指一疼。

　　越云天心中一阵挫败，对着石门上浮起的咒文默默思索。

　　这是天予族的咒文，越云天知道。

　　天予族，非人非妖非魔，生来具有强大的天赋血脉，曾经将咒术一道发扬光大，使之成为修仙界种种修道之法中为人欣羡赞叹的一支，而世间最顶级的咒术，往往和血脉有所关联，皆源自于天予族。

　　曾经咒术之道鼎盛，甚至可以压下剑道、气道等玄门正宗法门，但是咒术之道达到峰顶，也就是其开始降落之时，而天予一族，像昙花一现，像烟花炸响，辉煌灿烂，却短暂的稍纵即逝。从鼎盛到族灭，也不过就是不到百年的时间。

　　先是天予族一族之长雪弈携天予族族众与修仙界爆发争端，发生过一场大战，从此结下深仇，就此避世隐居，而后在旷日持久的魔尊昊天为祸十四州时，天予族因血脉之异被昊天盯上，修仙界援手不及，以致族灭于天魔手中。

　　而有关咒术一道的大量记载，也随着其族族灭而湮灭。些许记载，是当初与其他玄门正道之符咒、法印相结合得以留存，而其他的部分，则基本被划归到禁咒的行列中去。

　　而这大约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但凌江镜深谙天予族咒术。

　　越云天此刻看到咒文，就回想起当年关于天予族咒术的种种事端，倘若不是凌江镜会禁术的事情暴露于世人面前，也许事情又会有另外一种发展。

　　越云天心情复杂地回忆旧事，在这件事情上，凌江镜对他一直不算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