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7、时局

　　越云天察觉到凌江镜对他那些逐渐复苏的柔情而心情安定了许多，于是开始认真思索眼下的局势。

　　当年的旧事，已经如同一团蒙昧的乱线，诸多线索交织纠缠在一起，促成了当年龙环山之变的情形，而中间这十二年来，仙盟和魔宫都对此事讳莫如深，两者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衡之中。

　　如今凌江镜破境而出，对于天下十四州的时局，就是牵之一发而动之全身，他选择以如此高调的方式回到沧山派向天下宣告自己的归来，想来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搅乱这表面平静、内藏暗流的一池浑水。

　　以苍山派为首的仙盟和方天涯及其手下四魔将所统御的魔宫之间，以龙潜岭为界限，分天下十四州为东十州与西四州。

　　三十年前，沧山派上一任掌门觉远剑尊翁远帆与前任魔尊昊天在沧山派衔云峰同归于尽之后，仙盟百家对昊天余部进行剿杀，本来以为可以趁此机会铲平魔族，结果方天涯横空出世，收拢天下魔族，以由北至南、纵跨阮州、西州、明州、历州的龙潜岭天堑为界，据守阮州、明州、旭州和历州四州，建立魔宫。

　　在与昊天争战的数十年中，修仙界损失惨重，已经到了不得不停下来修整的地步，无力越过龙潜岭，必须先休养生息，不得不放任方天涯率手下四魔将发展力量。

　　二十四年前，方天涯率魔宫众魔族进犯龙潜岭北段以西的西州明月楼，试图跨过龙潜岭，完成昊天统御天下的痴心妄想，明月楼在此一役中险些覆灭，是沧山派收到消息之后火速驰援，退走魔族。

　　那一战同样是风云变色，惊天动地，最后是徐介恺与方天涯相决，徐介恺以沧云剑第十八式万剑归宗重创方天涯，从此奠定了二十四年来修仙界与魔宫互不进犯的微妙平衡的局面，也成就了徐介恺仙盟第一人的美名。

　　经此一役，众人知晓徐介恺与方天涯战力在伯仲之间，互为震慑，仙盟与魔宫堪堪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

　　仙盟想要斩尽天下魔族，收复西方四洲，而魔宫想要统御天下，将人间、修仙界与妖族返生林，全部变成魔域。而所谓的微妙平衡，就是在双方都无力一举实现目标的情况之下，保持彼此力量休养生息，以待不知道何时会触发的来日之战。

　　十七年前，徐介恺下落不明，沧山派竭尽全力隐藏消息，作为徐介恺除了亲生女儿徐菲之外的唯一亲传弟子，素有天纵奇才之名的凌江镜，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徐介恺下落，却在调查线索时遭到方天涯手下第一魔将殷利泽的暗算，中烈火焚心之毒，不得不离开门派。

　　凌江镜所中烈火焚心之毒，是赤幽君殷利泽用无数低级魔族的精魄魔体炼制出来的世间至毒，即便是有数十年修为的修道者中毒，轻则修为尽毁，重则走火入魔，发狂伤人，而当时二十七岁的凌江镜，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中了这等剧毒之后，竟然生生将这剧毒压制在体内，隐而不发。

　　但这在当时，是连沧山派药宗圣手苏湄都无从下手的剧毒，无奈之下，凌江镜只得自请离开沧山派，到沧云山东南方向千里之遥，地处平州、豫州、瑶州三州交界之所的枫山石洞中修行。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是越云天与凌江镜相识的开始。

　　十五年前，刚满十五岁的越云天在沧山派外门弟子聚集之所徽元堂潜心修行，他在徽元堂呆了八年，全力以赴地准备着五年一度的内门弟子大选，希望能被哪位真人收做亲传弟子，却预想不到地等来了代掌教顾裴之，但顾裴之不是要收他做弟子，而是让他跟随凌江镜前往枫山修行。

　　从那之后，越云天便与凌江镜相依为命，在枫山石洞中度过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铭心刻骨的三年。

　　而十二年前，发生在龙潜岭中段以南的龙环山山顶的一场剧变，使得越云天经历了与凌江镜猝不及防的分离，他亲眼见到凌江镜坠入幽冥境中，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在这之后，越云天午夜梦回之际，全是凌江镜的身影，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从要辨认一下环境才能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枫山石洞换到了点苍峰竹林小舍，到睁眼时即想起凌江镜孤身陷于幽冥境中而内心煎熬，到最后希望渺茫，内心深处如同槁木死灰，竟然已有十二载。

　　越云天越了解幽冥境，就越觉得恐怖，他失望了太久，最后已经快要绝望，却没想到，凌江镜居然能回来。

　　他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纷乱如麻，昨夜凌江镜以那样强势的姿态站在他面前，不容他倾诉别情，他怀疑他，生他的气，误会他，起初的时候对他一点都不客气，现在还将他关在这里，但是也同样照料他，关心他，为他疗伤，就像初识时那样，表面虽然冷淡，却其实融冰化雪，也只在须臾之间。

　　越云天从凌江镜昨夜表露出来的温情中找回了当年相处的熟悉感，更无法忘却那个亲吻。

　　越云天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个吻的含义，但是却偏偏又控制不住，越云天不是木头，联合当时的情境，他其实能隐约感觉到，凌江镜是在因为宗英玄吃醋。

　　越云天自己从未曾想过自己和师哥之间能有什么师兄弟之外的情谊，而昨夜的那个吻又令他心旌摇动之际，又有些隐秘的得意。以他对凌江镜的感情，若能确认凌江镜也同样在意他，怎么可能不会为之心中暗喜？

　　总之，凌江镜回来了和凌江镜亲了他这两件事，在面对凌江镜的时候越云天无暇细想，过后越想越忍不住欣喜若狂。

　　越云天心猿意马了一会，然后将他修道多年，克制七情六欲的功力用了十成，强行让自己的思绪回到正事上来。

　　凌江镜现在回来了，这意味着他是除了修仙界中了解幽冥境情况的唯一一人。

　　十二年前，幽冥境第一次现于世人之前，修仙界也由此得知方天涯手中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筹码，幽冥境的存在，足以令仙盟忌惮忧虑，仙盟与魔宫之间的平衡，也越显得岌岌可危起来。

　　而修道者们关于幽冥境的猜测也从未停止过，其一是怀疑徐介恺当年便是被方天涯所害，陷于幽冥境中，其二则是关于幽冥境的来历。

　　以当年幽冥境现世的情形来看，这样的秘境，即便是当年昊天在世也造不出来，方天涯若是有这样的能力，早就已经一统天下了。

　　所以仙盟怀疑也许是方天涯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某种至宝，才能掌握一部分关于此秘境的使用能力，仙盟甚至怀疑方天涯自己都不敢轻易踏足此境，受制于境中法则的约束。但毫无疑问，只要此境在一天，方天涯就有可能拿它来对付仙盟，而仙盟完全无从了解幽冥境，在这件事情上，仙盟实在是太被动了。

　　因此凌江镜破境而出，对沧山派、仙盟，魔宫，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那么接下来围绕这件事情，必定会有无数风雨，十四州生灵赖以系之的平衡，已经迎来了要被打破的关键时点，如果说之前是仙盟与魔宫在彼此对弈，那么接下来就是看谁先掀棋盘了。

　　而影响仙盟与魔宫动向的至为关键的一点，就是获取凌江镜在幽冥境中知晓的信息。

　　越云天现在只知悉一点，凌江镜对顾裴之有恨意。

　　凌江镜在恨顾裴之什么，又在怀疑什么？他最开始说自己是在顾裴之的授意之下来到他身边，欺骗他，又将他引到龙环山，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在与师哥交手之后，镜哥那番意味不明的暗示又是指什么？还有那句“要是我有证据呢？”

　　在琼云台，凌江镜回答徐菲，说他在幽冥境中没有见到过徐掌门。
　　越云天其实不太相信这句话。

　　在龙环山的时候，凌江镜比谁都笃定徐掌门就在幽冥境中，再加上当年凌江镜就依稀怀疑有人陷害过徐掌门，加上昨夜凌江镜的种种表现，越云天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凌江镜必定在幽冥境中见到徐掌门，或是说，跟徐掌门有关的情况。

　　至此，一个很可怕但是极有可能是真相的猜测已经逐渐成形，凌江镜在幽冥境查询得知，十七年前，是顾裴之暗害徐掌门，致使徐介恺陷入幽冥境中，且凌江镜手中，有关于这件事情的铁证。

　　这是这个想法及其前因后果的猜测第一次在越云天的脑海中如此清晰而符合逻辑地出现，如果是这样，凌江镜从昨夜对他的种种表现，就变得异常合理起来。

　　凌江镜对他仍有心意，不知道他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因此先将他抓来盘问，从他这里并未获得任何有用的东西，便将他彻底隔绝在一切事情之外，独自去调查清楚一切事情。

　　如果是这样，以凌江镜的行事风格，接下来就该直接去找顾裴之了。

　　越云天将昨夜的种种情况在心中过了一轮，越想越觉得惊心动魄。

　　他眼前浮现出顾裴之的面容，顾裴之虽然性情淡远，但是这么多年总有私下相处的时候，师父待他一直都很亲切，言谈举动之间，有时候随性的并不像是师父对待弟子，也从未在宗英玄和他面前摆过什么架子。

　　但是越云天此刻回想起来，忽然想到，顾裴之那双经历岁月洗练的眼睛永远平静的没有什么波澜，仿佛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触动他的心绪，看自己如此，看他一手带大的宗英玄，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

　　越云天原先一直以为那是百年修道者的超脱红尘，这时候想来，却忽然全身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