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50、乱弦

　　温泉池被环抱在周围的山壁之间，而温泉斜上方有敞开的洞口，洞口不小，光就是从这里照进来的。

　　对岸的温泉池水之畔，有越云天分辨不出的几棵高大树木，此刻叶子已经现出枯黄，不时有落叶飘落到温泉中，又飘飘荡荡地向着东南方向流去了，越云天这才注意到泉水的流向，而这里应当是这座天然温泉的泉口。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位置，发觉温泉池的北面岸上，还有一个通道，而依据位置、距离和方向来看，这通道通往的地方，应当正是凌江镜的房间，从这里来看，果然是一道很厚实的墙壁。

　　越云天紧张得心怦怦直跳，他知道凌江镜一定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去找他，他也很不想惹凌江镜生气，可是此刻对于凌江镜的担心已经压倒一切，他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只是此时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他现在所站的位置和温泉北岸之间没有通路，进来的时候，越云天随手将自己的铁剑放在了最外面房间的桌子上，现在也没法取回来御剑过去。

　　于是越云天小心检查了一下温泉，没发现其中有什么生灵，然后他用手试了试水温和水质，等了一会，发觉手上并无任何异样，就决定下水。

　　他略作踌躇，将衣服脱了下来，仅着里衣，手上拿着叠好的其他衣服，一步一步涉水走过去。

　　池水温度正好，一脚踏进去，越云天全身都随之放松了下来，那感觉简直是太舒服了，他心里觉得这地方不错，以后可以常来泡泡温泉。

　　他就这么略一走神，却不妨脚下一滑，栽进了水中，手上的衣服也掉进了水里，等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赶紧再将衣服举起来的时候，外衣和中衣已经都被浸湿了。

　　越云天无可奈何，只得就这么走到了岸上，拿着湿衣服沿着通道走去，通道尽头，果然还是一道同样的石门。

　　他已经熟悉了石门的机关，依样打开，发觉这果然是凌江镜的房间。

　　房间中的布置和自己的差不多，但是好在床上有被褥，地上凌乱地扔着两件外袍，石桌上摊着卷轴，打开石柜，里面有衣服、钱财、药瓶、符咒、一个上锁的盒子和一些书，摆放得都很乱，显然是未经整理过。

　　但是凌江镜却并不在这房间中。

　　越云天先是一喜，然后又有点失望，他想不明白凌师哥究竟去到了这石洞中的哪里，他把自己的湿衣服放在了石桌上，然后捡起地上的衣服看了看，心想：“我要是穿他的衣服，他会生气吗？”

　　越云天想了想，还是没敢，他顺手把衣服叠好放在了石凳上，从另一边的门走了出去。

　　出了门，眼前仍旧是以夜明珠照明的石廊，越云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这石洞究竟有多大，又到底有多少夜明珠？

　　越云天还有点担心自己会迷路，好在沿着这道石廊走，打开石门，他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房间，看见自己的铁剑就在石桌上放着。

　　他的目光在房间中一扫，注意到房间最北边的门上浮动着红光。

　　越云天马上就意识到凌江镜是在这扇门之后，他走上前去试了试，发现果然无法打开。

　　越云天大概能判断出这红光应当是凌江镜所设的法阵，他不敢贸然尝试破门，第一是自己没有能力，第二是这举动势必会影响到凌江镜，他不知道凌江镜在里面是什么状态，但是看到这法阵似是有条不紊地运行，也没有显示出什么波动，那么凌江镜现在应该还好。

　　越云天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感觉身上又湿又冷，难受得厉害，潮湿的头发和里衣贴在身上，还在不断地向下滴水，此时已经临近深秋，这石洞也并不保暖，越云天很快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略作思考，回到凌江镜的房间中，将自己的里衣脱下，仔细擦了擦自己的头发，然后裹上了凌江镜的衣服，心中默念：“镜哥，对不起，我太冷了，这衣服我之后洗了还给你。”

　　他仿佛是必须手上有点什么事情做才能安心，就开始整理起凌江镜的房间，把被子床铺叠得整整齐齐，收拾了外面，却没有再开柜子看，因为总觉得不妥。大致规整一遍之后，越云天又在这两个房间中转了转，思考了一下有哪些东西是平时生活需要添置的，默默记在心里。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他再去温泉池那边看的时候，发现天色都已经渐渐黯淡下来了。

　　他不能回自己的房间，即使涉水回去了也是在石头上躺着，但他也不敢就这么睡在凌江镜的床上，思来想去，越云天决定在外面房间的石床上歇下。

　　等到躺下，越云天仍旧是觉得很冷，而且大有越躺越冷的趋势，石头又很硬，渐渐硌得他浑身难受，而他虽然疲累，脑海中仍旧控制不住地一直在想着凌江镜，想到后来，实在多思多虑的心烦意乱，他索性爬起来，走到那浮动着红光的门前，挨着门打坐，通过运转身体内的灵气来驱散寒冷和心中的忧虑。

　　不知道过了多久，越云天就这么靠着墙，睡着了。

　　一门之隔的房间中，凌江镜用禁咒勉强压制住自己身体内的毒性，他紧皱眉头，感到浑身经脉都像是要爆裂开的疼，烈火焚心发作的时候，会觉的身体中流淌的不是血，是岩浆。

　　在凌江镜强撑着用灵力运转完最后一周之后，他身体的灼热之感终于渐渐消退了下去。

　　每一次压制毒性，都要经历死去活来的一场折磨，凌江镜一边咬牙驱毒，一边想着将来有一天逮到殷利泽，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以雪中毒之恨。

　　等到终于熬过这一劫，连他都感觉到精疲力尽，他本来只想闭上眼睛，倒头大睡一场，但是心中总有一件未决之事让他在意——他得去看看越云天怎么样了。

　　凌江镜打开门的时候还沉浸在种种纷乱的思绪中，差点一脚踩到门旁边蜷成一团的越云天。

　　凌江镜惊讶地皱起眉，看见越云天穿着他的两件外袍，一件白一件黑，黑色的套在最外面，这两件衣服明显不合身，对这还在长身体的小少年来说实在太宽大了，而外面明明很冷，他却连这两件单薄的衣服都没有拢好，露出来的一部分|身体白皙，有隐约的肌肉线条，又带着少年特有的纤弱感——他里面竟然什么都没穿。

　　凌江镜因为疲累而发懵的脑子嗡了一声，瞬间清醒了，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越云天的脸。

　　而越云天像只无知无识的小猫，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甚至似乎是因为感到凌江镜手上的凉意，就毫不设防地将脸送到他手上，亲昵地蹭了蹭。

　　凌江镜当即深吸一口气。

　　他这才注意到越云天原本白玉一般的脸此刻绯红，热得不正常，于是凌江镜明白过来他是发烧了。

　　越云天微微皱着眉头，甚至轻轻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露出左边锁骨下一颗殷红的小痣。

　　凌江镜被这颗痣烫了眼睛，感觉身体刚刚消退的热度又有重来的意思，他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句脏话，然后一把抱起越云天，沉着脸回到自己的房间。

　　因为发烧而昏迷的越云天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他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凌江镜的床上，越云天脑袋晕晕沉沉地坐起来，迎面对上了目光冷若寒潭的凌江镜。

　　越云天还没有注意到凌江镜的脸色，马上欣喜道：“凌师哥，你没事了！”

　　“我当然不会有事，”凌江镜面无表情：“你怎么回事？”

　　越云天马上想起了睡着之前的情景，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发觉自己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里衣和中衣——这当然也是凌江镜的衣服。

　　越云天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凌师哥，你给我换的衣服吗？”

　　“凌师哥？”凌江镜又嘲讽地一笑，问：“你这会怎么不叫哥哥了？”
　　越云天有点不太明白凌江镜的态度，但见状还是很温和地说：“谢谢你，哥哥。”

　　凌江镜闻言，头疼似的一手覆在自己额头上，以拇指和中指按压自己的太阳穴。

　　“越云天，我问你，”凌江镜放下手，注视着越云天，说：“你是故意的吗？”

　　越云天怔了怔，问：“什么故意？”

　　凌江镜认真分辨了一会越云天的神情，低头深吸了一口气，越云天有些看不明白他的意思。

　　周围陷入一片沉静中，而越云天敏锐的察觉到凌江镜好像是在生气。

　　越云天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是否有言行失当的地方，但还是不太明白凌江镜问的“故意”是什么意思。

　　越云天仍然在忐忑中，凌江镜已经抬起头，看着他，问：“顾剑尊让你来随我修行，还对你说了什么别的没有？”

　　越云天看出凌江镜的态度有些生硬，他不明白凌江镜是在介意什么，但还是坦白道：“顾剑尊告诉我你中了魔将殷利泽的暗算，身上有烈火焚心之毒，所以不能留在沧云山修行，他让我来陪伴你，而且因为我天生的灵力对于克制烈火焚心之毒大有裨益，所以顾剑尊还教了我……”

　　“你是真的蠢，还是故意装作这么天真的样子？”凌江镜打断越云天的话：“我再问你，你觉得跟着我离开沧云山对你自己而言是件好事吗？”

　　越云天静静望着凌江镜，没有犹豫地点头道：“嗯。”

　　凌江镜眯起眼睛，问：“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我不能在沧云山修行的原因，我的烈火焚心之毒发作起来难以克制，顾裴之正是因此才遣我离开门派，他却让你跟着我来，你想过这其中的危险么？”

　　凌江镜问到后来，语气已经有了几分严厉。

　　越云天见状，神情也不由得有几分凝重：“顾剑尊找我来，一定有选择我的原因，我相信他的判断，更相信你的为人，昨天你毒发之际……”

　　凌江镜面露不屑，道：“为什么相信顾剑尊，因为他身居代掌教之职，是位高权重的长辈？你又凭什么相信我的为人？你之前认识我么？说来说去，你的判断便是建立在对别人毫无根据的信任之上？”

　　越云天被凌江镜这一连串的问题几乎是问懵了，唇角翕动，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凌江镜咄咄逼人，丝毫不让：“回答我。”

　　在越云天此时看来，凌江镜眼神中有种莫名的危险意味，他被逼到没有办法，只好实话实说：“我自己愿意来，因为我……一直都很敬佩崇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