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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炉鼎 ...

  •   有生以来,越云天还从未经历过这样荒诞又奇诡的场面,然而他又别无选择,只得忍耐。

      他被裹在一身量体而制的锦衣华服之中,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不难受的地方,而心中紧张与烦躁的情绪交替叠错,心绪早已经波动犹如惊涛骇浪,却只能极力克制自己,外表仍旧装作十分平静的样子。

      他将霜华平放在膝头,双手放在霜华上,以从中获得稍许安慰。

      这是殷利泽的居所,空旷干净的一座大殿,放眼望去全是紫黑色的岩石,像是用来祭祀的殿宇。

      越云天从方天涯给他的选择中三选其一,于是就被一群对着他媚眼横飞的魔女装饰一番,送到了殷利泽的寝殿,他就这么如同雕塑一样地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殿上大门被推开,殷利泽进来了。

      隔着遥远的数十步距离,越云天抬头看殷利泽,殷利泽却忽然怔了怔。

      随即他唇角挑起意味不明的笑容,缓步走到越云天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会。

      越云天此刻盘膝坐在床上,着一身大红锦衣,一头乌黑长发以红色缎带挽住,眉毛被以鸦青石修过,长眉入鬓,而面若霜雪,稍加修饰,竟有一种如同妖孽一样的艳丽。

      殷利泽伸手去摸越云天的脸,越云天微微侧头躲开,殷利泽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旋即收回,笑道:“我刚才进来,差点以为换了个人。”

      越云天的手都在发抖,殷利泽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连声音都难得柔和了些许,说:“你既然已经选择了做我的炉鼎,从今往后便是我的人,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便会对你很好,不必这么害怕。”

      然则越云天此刻心中恐惧感倒在其次,更多的则是愤怒和恶心。

      所以在殷利泽将手伸向他衣襟的时候,越云天立刻抓住了殷利泽的手,殷利泽的手停在半空,目光中却射出两道寒光,眉峰皱起,声音已经森冷了下来:“你非要这么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已经做了选择,再乔张做致,你就连跪在我面前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越云天面不改色:“我听说做炉鼎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类似双修,另外一种,则是借助法器收取灵力,我可以选么?”

      殷利泽愣了愣,真心实意地大笑起来,越云天也不恼,由着他发笑,片刻后殷利泽终于说:“你怎么会这么天真,我为什么要舍弃方便舒服的方式?我们魔族可从来没有清心寡欲之说,你是指望着我能放过你吗?”

      越云天面无表情,轻声问:“我听说你不是纯粹的魔族出身,你是魔和什么的混血?是妖,还是人?”

      殷利泽的脸色倏然冷淡,眼中有寒光闪过,冷下脸色,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其实想也能猜得出来,”越云天却接着说:“传送阵法是你教给那个黑衣人的,我认得,那是天予族的咒术。”

      殷利泽声音冷峻:“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越云天抬头直视殷利泽,道:“是天予族的身份令你觉得不愉快……还是魔族的身份让你难堪?身为这样的混血,在魔域之中,是不是很不好过?”

      周围的气氛随着越云天话音一字一字落地而逐渐凝固。

      殷利泽抬起一手就向越云天脸上扇去,但是同时却看到眼前银光一闪,他早已经对越云天手持霜华抱有警惕,这来势汹汹的一剑也令他发现,越云天的灵力没有像之前那样被锁。

      殷利泽悬身半空之中,转瞬之间就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追问道:“是方天涯让你这么做的?”

      越云天全身白光暴涨,裂帛之声随之响起,他那一身红衣,连同头上束发缎带,悉数化作碎片翻飞。

      越云天里面仍旧是一身往日穿惯了的白衣装束,趁着这么片刻的时间,他连脸上涂过的颜色都要想办法弄得干干净净。

      他一手握霜华,一手整了整胸前衣襟,非常平淡地朝着殷利泽解释道:“方天涯给了我关于动手时机的让我无法接受的建议,我想你也不是个傻子,就算我再怎么敛息藏神,你发现我灵力已经复原会是迟早的事情,不如我们堂堂正正,拼个你死我活。只要我能杀了你,方天涯自然会做到答应我的事情。我看你的样子,也并不意外,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对吧?”

      殷利泽此时身畔已经聚集起大量的魔气,他闻言向外看了一眼,轻声叹了口气,道:“魔尊大人真是雷霆手段,是我大意了。”

      越云天:“你是因为你的混血身份才想要造方天涯的反么?”

      殷利泽不答反问:“他答应了你什么?现在在何处?难道他真的以为,凭你的实力能杀得了我?”

      “他给了我一条活路,我当然得用命去拼。”越云天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方天涯在何处,他的意思是这样,我杀了你,我就可以平安离开魔宫,没有人会阻拦,你杀了我,你就可以平安离开魔宫。但是从此以后,无论天涯海角,镜哥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来为我报仇,怎么样,动手么?”

      殷利泽深知这样的计策,绝对是方天涯一贯以来的风格,他看着面色淡然仿佛有恃无恐的越云天,不知道其中是否藏了什么猫腻,迟疑道:“越云天,不管这中间是否有诈,你都死定了。”

      越云天不置可否:“那就试试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殷利泽凝视着越云天:“我看不懂你,你是真的狂妄,还是真的一心求死?”

      越云天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并不回答。

      殷利泽忽然道:“何必如此两败俱伤?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越云天不动声色,道:“你说。”

      殷利泽道:“方天涯既然不在这里,如何判断你我之间谁生谁死?只需骗过方天涯,你我联手离开魔宫,我日后再想办法将你送还凌江镜,他是我半个同族,又有这种恩情,如果他肯助我,让我坐上魔尊的位置,我保证自此之后,人间与魔域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你肯答应么?”

      越云天一直侧头听着,神情没怎么变化过,最后听完,笑了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好骗了?你不过只是想从我这里知道方天涯的讯息罢了,可是我什么都不清楚,你觉得你我联手从这里平安脱身的可能有多大?何况你以为镜哥会帮魔族么?他一生中最恨的便是魔。”

      殷利泽面容露出些许奇异之色,道:“你果然知道凌江镜的天予族血统。”

      越云天不置可否,只是回答道:“我不相信你以及你给的条件,若是想要我相信你的诚意,可以先赢了我再说。

      殷利泽嗤笑一声,手中魔气聚集,同时现出一把黑色锯齿长剑:“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识好歹的人。你最好认真一些,我下手一向比较狠。”

      越云天仍旧回以一笑,道:“放心,攸关生死,我当然会认真。”

      越云天话音刚落,殷利泽便以极快的速度向越云天压迫而来。

      这是他们第二次交手,而在这一刻,越云天几乎可以从这扑面而来的压力中预见死亡。

      他没有直撄其锋,而是错身躲开,但殷利泽一剑已经斩下,越云天只得在旋身的同时以霜华硬接下这一剑,灵力与魔光剧烈相撞,越云天被气浪推得向后数步,他周身灵脉巨震,握剑的手都跟着抖得厉害。

      殷利泽却只是错后两步,身形仍旧很稳,甚至悠闲地以赞赏的目光望向越云天,道:“从上一次与你交手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你的灵力竟然有所精进,果然也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资质了,不过你要想清楚,你真的不是我的对手。”

      越云天握紧霜华,不再答话,率先向殷利泽递上一招,殷利泽跟着接招,大殿之上极是空旷,墙上地上都刻印了加固阵法,用来打架,的确是再适合不过了。

      越云天此时因为地域所限,身体还有些受到影响,即便他蓄满灵力,甚至也比不上殷利泽随手一击中蕴含的力量,也就是说,倘若他受了殷利泽实打实的一掌或一剑,便会被击穿护体灵力直接伤及根本。

      越云天只能以极近轻灵的走位,尽可能避免被剑锋魔气所伤,然后寻隙攻击,殷利泽心中则有些犹疑,不知道方天涯是否在暗处观战,又会有什么举动,所以一直谨慎小心,且尽量避免放出耗损魔力甚剧的招数。

      但这场决战,也远比殷利泽想象得更激烈的多,越云天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倘若失之毫厘,也一样危险,两把剑剑势均有雷霆之力,上面包围着的银光与黑气即是伤害所能覆盖之处,但凡扫过,地上墙上便是砖石碎屑纷飞。

      没过多久,四处已经都是裂纹,整座大殿仿佛都在震动。

      殷利泽已经有些战得发出狂性,接连数剑裹挟着灭顶之力砸下来,越云天竭尽所能闪避,到最后已经觉得灵力接续不上。

      对越云天来说,他的灵力已损耗太多,他强撑着躲过这么多招已属难得,甚至交手之际,还令殷利泽受了一剑,那一剑从殷利泽胸膛之上划过,斩碎了他的黑衣,却并没有造成实质上的伤口,但他已尽全力,这毕竟是仅位列方天涯一魔之位下的魔将之首。

      又一招交手过,越云天终于不堪重击,身体直直向后飞去,狠狠撞在支撑大殿的石柱上,石柱从中断折,他则狠狠摔在地面,一口血吐出,视线亦随之恍惚。

      此刻他已经脱力地快要握不住霜华了,等到视线渐渐从模糊回复清晰,越云天看到殷利泽提剑向他缓步走来。

      越云天以霜华支撑地面,缓缓站起,抬起左手擦去唇角血迹,右手却笼在袖中,扣紧飞刀,只等殷利泽走近之后便发动偷袭。

      但殷利泽却像是有所准备一样,他并没有靠越云天很近,只是抬剑指向越云天,道:“你真的不考虑我刚才对你说的提议?”

      越云天想了想,答道:“你杀了我吧。”
      却伸出刚才在激战中被剑风斩碎衣袖而暴露出的左臂。

      殷利泽拧起了眉头。

      越云天不知道殷利泽能否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正是方天涯给他的第三条路,是让他来杀了殷利泽,而无论越云天能否做到,方天涯都会帮他做到,以此来换一个体面的死。

      对越云天来说,比起被敌人凌虐至死而让亲者悲痛欲绝,痛痛快快地战死于殷利泽手中,已经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而方天涯所需要的,则是一个名义,短暂的交谈已经足够越云天明白,方天涯并不想让更多人知晓他手下最看重的魔将背叛了他,所以他需要一把刀,在这之后,他还可以用为殷利泽报仇的借口向仙盟宣战,并笼络群魔之心。

      因此从一开始,越云天就没打算能活着离开,方天涯把这桩交易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对殷利泽,方天涯绝不可能养虎遗患,他被送进殷利泽寝殿之前,方天涯亲手在他的左手手臂上刻写下了魔印。

      方天涯对他说过,凭此印记,他可以感知到殿内发生的事情,可以很快赶到这里,含蓄地警告越云天不要试图耍心思。

      越云天于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甚至思考过暴体而亡,与殷利泽同归于尽的可能,这样的话,至少他是真的替凌江镜报了当年中毒之仇。

      但是当殷利泽第一次提出联合的时候,越云天便动摇了,他听到发自心底的声音,不管殷利泽的提议是不是在欺骗他,他都得再争取一线生机,如果殷利泽在思量反叛方天涯的时候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呢?他知道天予族咒术,如果提前准备好了离开魔宫的传送阵法……

      接着,殷利泽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道:“那你准备受死吧。”
      殷利泽说这句话的同时,向着越云天眨了眨右眼。

      越云天心脏狂跳起来,看着殷利泽的巨剑在半空中浮起,接着周围有无数黑色的天予族咒文浮动,越云天认出来了,这果然是天予族的传送阵法!

      越云天起身横剑,装作向是殷利泽攻去,他看到空旷大殿中随之浮起无数咒文,无数魔气逸散,眼看着阵法就将成形!

      越云天已经感觉到了阵法的吸引力量,与那天在沧云山感觉到的几乎一模一样,越云天本来只是佯攻,殷利泽稍稍一挡,然后顺势抓住了越云天的左臂,越云天感觉到左臂一阵剧痛,但他知道这是殷利泽在抑制魔印,阻止方天涯及时赶来。

      紧接着,越云天看到殷利泽和自己周身皆开始变得透明,很快,他们两人就将都被带离魔宫,但是越云天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选择,因为殷利泽同时趁势扣住了他的灵脉,他脸上带着令越云天不寒而栗的笑意,说:“合作愉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但听一声闷响,殷利泽的表情瞬间凝固。

      殷利泽手上的力气顿时消失,周围黑雾也逐渐消散,越云天摔落在地上,马上一边艰难后退一边定睛去看——

      是一只手穿透了殷利泽的胸膛,浓稠发黑的鲜血滴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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