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3、争执

　　很快越云天就感觉到凌江镜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有如烙铁一样，那难以挣脱的压力使他头脑昏沉，他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有那么一瞬间，越云天觉得只要凌江镜再用一点力气，他就会就此死去。

　　而同样在这一瞬间，他觉得凌江镜似乎是真心想要杀了他。

　　但凌江镜最后还是放了手，越云天颓然摔了回去，额上青筋暴突，脸色泛青，他喘息半晌，双目通红，且因为泪光亮的惊人，他看向凌江镜，说：“你疯了。”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说这句话的同时，面容冷峻而毫无表情，唯有眼尾一滴眼泪滚落。

　　凌江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意味不明。

　　越云天深吸一口气，咬牙低头的同时另有一滴泪砸落，他却倔强而生硬地说：“你要杀了我，尽管杀，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还有，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对你说一个字。”

　　越云天说完，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凌江镜。

　　待到凌江镜出去的时候，越云天感觉浑身一轻，手上的锁链已经松开，他愣了愣，坐了起来。

　　他看着再次关上的门，心中五味杂陈，想要起身去看看，胸口伤处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接下来该当如何呢？越云天心中一阵茫然，茫然之后，便是摧心剖肝一样的伤心。
　　凌江镜竟然真的会想要杀了他，怎么会这样？

　　越云天呆坐良久，只觉得欲哭无泪，他甚至不想去回忆从前的事情，脑海中沉闷滞重，一想事情就疼，又懵得厉害。

　　而他依稀记得，凌江镜带他走的时候，是说过会再去找师父。

　　枫山石洞，在沧云山以东千里之处，当年凌江镜因为烈火焚心之毒而无法在门派中待下去之后，就带着他来这里修行。

　　越云天从十五岁起，在这里住了三年的时间，那时候只有凌江镜与他朝夕相对。很长一段时间里，越云天都以为他们会这样一起度过很久很久的岁月，但是如同这段缘分毫无预料的开始，他们之间的分别也是那样的猝不及防。

　　十二年前在龙环山，越云天亲眼看见凌江镜被魔尊方天涯打入幽冥境中，而那之后，越云天回到沧山派，拜顾裴之为师，十二年间，始终没有放弃过进入幽冥境寻找凌江镜的尝试。

　　而一个多月以前，一直关注龙环山的越云天发觉异状，数次前往调查，但是显然这异动也引起了魔宫的注意，方天涯派手下四魔将之一的祝焱驻守龙环山，越云天一个月左右前与祝焱交手，虽成功逃脱，但从那之后，魔宫又以数倍力量对龙环山加强防守，越云天根本无从继续追寻调查。

　　龙环山地处魔宫与修仙界交界之中，常年都处在魔宫与仙盟的密切监视之中，两边之间维持和平已经有二十多年，魔宫此次大规模地向龙环山进驻魔兵，仙盟自然也在暗中戒备。

　　这一个月以来，越云天心中惶恐担忧，夜不能寐，却也没有想到这竟然真的会是凌江镜破境而出。

　　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失望，习惯等待，习惯忍受心中的空洞，也习惯了焦灼不安，他连做梦都不敢梦到凌江镜回来了，但是等到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他在无限欢喜之后，又被兜头浇了这样一盆冷水。

　　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往昔场景，却总是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闪回，而他回顾这这些挥之不去的过往，此刻只觉得浸入骨髓的悲凉。

　　凌江镜再次打开石门的时候，越云天仍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抬眼看凌江镜一眼。

　　凌江镜看了越云天一会，但是越云天丝毫不为所动，两人之间寂静无声。

　　“云天，”凌江镜站在门前，最后还是先开口了：“有人说要来救你走，你猜来的人是谁？”
　　越云天望向凌江镜，不肯说话。

　　凌江镜：“你要是猜对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我师哥来了。”越云天一开口，嗓音沙哑发沉。
　　凌江镜走近他，问：“哪个师哥？”

　　越云天看到凌江镜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昨天凌江镜来沧山派的时候，与越云天同在顾裴之门下的师哥宗英玄去天麓山九华剑派了，如果宗英玄在，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当场拦下凌江镜，当然，以凌江镜现在的实力，宗英玄可能不会是他的对手。

　　越云天坦然答道：“还能是谁？我师父在闭关，来的肯定是师哥，宗英玄，你与他不是少年时的朋友么？”

　　越云天说出宗英玄名字的同时，看到凌江镜眼中克制的怒意。

　　凌江镜语气生硬：“你不是不说话了么？就这么想出去见他？”
　　越云天笑了笑，说：“镜哥，你是在吃醋吗？”

　　凌江镜深吸一口气，轻轻捋了捋越云天耳边的头发，说：“很好，你是翅膀硬了，什么都不怕了。告诉我，你和宗英玄是什么关系？”

　　越云天丝毫不惧地直视凌江镜，坦然答道：“像亲人一样的师兄弟。”

　　凌江镜继续问：“那你说说，当年你我之间算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凌江镜看着他的目光犹如燃烧着一团火。

　　越云天呼吸窒住，缓缓说：“当年我当你是什么，我这些年来就当你是什么，别让我失望，镜哥。”

　　凌江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钳住他的左臂，道：“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也别让我失望。”

　　下一个瞬间，两人身畔红光暴涨，越云天感觉到一阵晕眩，再睁开眼睛时，已经被凌江镜带到了石洞之外的空地上。

　　越云天看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树梢之下，身穿白衣，手握重剑，英俊深邃的眉目之中，满是压抑的焦灼。

　　直到看见越云天被带出来，宗英玄的脸色才稍有些许放松。

　　越云天拜在顾裴之门下的这些年，顾裴之几乎从未教过他什么，真正对他倾囊相授、带他习艺练剑的却是宗英玄。

　　在越云天心中，早就已经将宗英玄当做至亲，此时见到宗英玄的神情，立刻道：“师哥，我没事，你放心。”

　　宗英玄点了点头：“我来带你回去。”

　　越云天闻言，侧头看向凌江镜。

　　凌江镜放开了越云天的手，甚至连看都没看越云天一眼，他面容依旧冷峻，说：“越云天，跟宗英玄走，还是留下来，你自己选一个。”

　　越云天万万没有料想到凌江镜竟会让他自己来做选择，他心中尚未平复的怒气在对自己说，留下来让你继续将我像狗一样锁起来吗？

　　但是他却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离开。

　　越云天低头略作沉思，然后望向宗英玄，道：“师哥，多谢你来接我，只是我与凌江镜还有话要说，等我确认好当年的事情，再和镜哥一起回门派中向师父禀报详情。”

　　宗英玄闻言眉头紧皱，向前一步道：“云天，他是不是威胁你什么了？徐是慌慌张张地去九华剑派找我，说凌江镜将你绑走，他要是胆敢对你做什么……”

　　“师哥，这里面是有误会……”
　　“我就是对他做什么，那又如何？”

　　越云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江镜强硬地打断，宗英玄当即怒不可遏：“凌江镜！”

　　两边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越云天马上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镇定道：“师哥，你放心，我没事……”

　　话还没有说完，宗英玄的目光忽然停在了他的脖子上。

　　越云天注意到宗英玄的视线，顿时暗道糟糕。

　　宗英玄在这一瞬间气得脸若金纸，他握着重决的手开始颤抖，沉声道：“云天，让开。”

　　越云天强行镇定，道：“师哥，这只是误会……”

　　但与此同时，凌江镜已经走上前来，揽住他的腰，说：“他已经做了选择，宗英玄，你该走了。”

　　声音异常平静。

　　宗英玄语气森然，已经近乎咬牙切齿：“我好好照顾了十二年的师弟，一天没有看住，就被你强行带走，还被你伤成这样，凌江镜，你居然敢？”

　　凌江镜冷笑一声，道：“这些年云天承蒙你照顾，多谢，但是我既然回来了，就不劳你费心了。宗英玄，看在你我还有点故人之谊的份上，你现在滚远点，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越云天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抑住不断卷上心头的怒火，眼前局面，宗英玄势必会与凌江镜动手。

　　果然宗英玄没再多说，携佩剑重决，身形快如虚影一般掠至凌越二人面前，一手执剑斩向凌江镜，一手要去抓住越云天手臂。

　　凌江镜将越云天向身后一放，召出绛云，抬手间已经挡住了宗英玄的攻击。

　　很多年前，正如徐介恺和顾裴之曾有并称之名，凌江镜与宗英玄也一样。

　　但是当年谁也没见他们动过手，谁强谁弱，也只能是靠揣测想象。如今宗英玄在沧山派苦修不辍，放眼仙盟，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而凌江镜入幽冥境中十二年，能破境而出，却是十四州内唯一一人。

　　两名绝世高手对战，马上就是风云色变。

　　越云天凝神观战，因为身体受制，没有办法召来霜华阻止两人，一边观战，一边不由得眉头紧锁。

　　凌江镜和宗英玄都修得是至为霸道的剑道，信奉大道至简，也都心有顾虑——他们两人都不想伤到离他们太近的越云天，两人修为都已经达到极高境界，可以将全部灵力凝聚于剑上，极力将攻击范围精准控制在对方身上，是以相斗之际，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内敛。

　　而剑身上所带的灵力之强，不必细看，就知道非同小可，但凡给旁边的树或者山石扫到一个边，都是立刻化为齑粉，连渣都不剩。

　　重决漆黑的剑身带出的金芒与绛云打得难舍难分，无数剑影中，石洞门前的数十株桃花树在顷刻之间断裂崩折，化为齑粉。

　　时近深秋，桃花树上自然没有花，越云天愣了愣，才注意到那些自己亲手栽下的树已经化为乌有。

　　越云天心中一空，继而感受到了沉闷的钝痛，他连呼吸都要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