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23、薛少成

　　凌江镜闭着眼睛，越云天知道他是在外放神识，探知周围的情况。

　　越云天跟着去观察周围，襄城是富饶之地，稍稍沿着襄河南下，便可见两岸千檐万瓦，此时是宵禁时分，依稀只可见几处远灯，并不足与明月争辉。

　　而一切都浸润在如水月光之下，万籁俱寂，别有一种平和宁静的悠远之美。

　　夜风徐来，宽阔河水上渐渐烟雾弥漫，越云天深吸一口气，想起落在竹林小舍中自己的绿玉萧，心想此情此景，若能有洞箫作伴，吹奏一曲，当是别有一番滋味。

　　只可惜他们是专程来驱魔的。

　　凌江镜并没有教过越云天乐理，也从未有过弹琴吹箫之类抚弄乐器的举动，越云天会吹箫，是因为后来与凌江镜分别之后，心中郁郁，无可遣怀，听说乐声最能寄情抒臆，所以特意找人学的。

　　萧声空灵淡远，越云天每次难过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就会独自御剑至无人的峰顶，吹奏洞箫，几曲吹完，心中就能稍得平静。

　　还好，以后就不会因为难过而吹箫了，以后总有机会同舟游玩，那时候便可以为凌江镜吹奏几曲。

　　越云天忽然想起当年他们一同在瑶城游玩之际，曾经也这样乘舟共行，彼时正是过节，金吾不禁，满河花灯摇曳，画舫连绵，凌江镜租了一叶小船，带着他划至湖心，远离人群。

　　那时候小船中正好有一台古琴，越云天乱拨了几根弦，就问凌江镜会不会这个。

　　凌江镜端坐不动，修长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压，摇头说：“不会，我不通乐理。”

　　凌江镜那时在越云天心中一直都是无所不知的，这时候忽然发觉他还有一窍不懂的东西，正在惊奇之际，忽然发现凌江镜似乎是在走神，眼中依稀有悲意。

　　那时越云天连忙低头去看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分辨凌江镜的情绪，凌江镜那神情却一闪而过，笑道：“那么多东西学都学不过来呢，哪有时间玩这些？”

　　“对了，他说他不通乐理。”越云天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点开心，因为以凌江镜和师卿芳之间的交情，凌江镜都没从天下第一乐律门派中稍微学得半点，由此可见，师卿芳固然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但绝非知己，师卿芳长于此道，凌江镜却完全不感兴趣，那可真是太好了。

　　越云天这么想着，嘴角不由露出微笑，一笑便发觉自己忘情，赶紧提醒自己现在是来诛魔的，先别想有的没的事情。

　　“云天，”凌江镜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害怕么？”

　　越云天立刻正色道：“不怕。你刚才发现有什么异常了么？”

　　凌江镜摇了摇头，侧目望着越云天，道：“我忽然想起来之前忘了问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越云天扬眉：“什么事？”

　　凌江镜似乎有些踌躇，顿了顿之后说：“那天你落在方天涯手中，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越云天回想了一下，答道：“他那天似乎是心情不错，还和我讨论魔道，说魔道也是三千大道之一，嗯，还提及了他收拢天下的野心。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应该是他提及幽冥境的事情。”

　　凌江镜神情一动：“幽冥境？”

　　越云天便将那天方天涯两次提起一位身负强绝之力的绝世美人的事情。

　　他将那天与方天涯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凌江镜，最后说：“我看他那神情，我应该没有猜错，幽冥境原本是属于那位神秘人的，方天涯极有可能是用了什么手段夺走了人家的法器才取得了对幽冥境的控制。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记载，存在这样的一个人，竟有能掌控这样的秘境的能力。”

　　凌江镜沉吟：“原来是这样。”

　　越云天：“你知道什么吗？”

　　“等有时间，我再向你细说我在幽冥境中的遭遇。云天，你信不信，襄城魔患的事情九成九跟方天涯脱不了干系。”凌江镜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道：“而如果背后真是方天涯，那么有十成就是为了我。”

　　越云天闻言，忽然想起一事，懊悔道：“唉，我真是太蠢了，怎么能忘了这件事？镜哥，我想起来那天我躲在方天涯和殷利泽房间的隔壁，听到方天涯说‘韩琛也对我提及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但愿能就这么拿下那块硬骨头’，他们说的一定是你。”

　　凌江镜露出嘲讽神色，重复道：“韩琛。”

　　越云天点头，正在忧心不已，凌江镜却伸手将越云天一缕飘散至前面的头发捋至耳后。

　　这动作实在太自然太温柔了，越云天下意识地去看凌江镜的手，一怔之后就笑了。

　　越云天和凌江镜目光对视，两人都有点踌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充斥两人之间，越云天尴尬地侧过头，听到凌江镜说：“你放心，我已做好准备，就算方天涯及他那手下四魔将亲至，也不能奈你我何。”

　　凌江镜说这句话的时候，遥望远景，眉目之中有恨意凝聚，但是更多的，则是一种不惧一切的张狂。

　　越云天认真点头。

　　“但以我猜测，”凌江镜接着说：“他们不会来的，方天涯很擅长借势而为，或者借刀杀人，现在这时候，他只会利用别的什么。云天，我笃定今明两晚，那魔头必定会在襄城现身，不是在顾家，就是来找我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其实你已经有自己的推测了，对吗？”越云天今天下午和凌江镜聊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有了一种这样的感觉，等到听到凌江镜提起方天涯，心中更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凌江镜做事从来谨慎，他说已经做好准备，那么必定已有万全之策。

　　凌江镜：“那魔头取走修道者的三魂和部分肉身，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如果不是为了挑衅，而是因为必须呢？比如，为了给天魔返生。”

　　越云天闻言心念电转，顿时就明白了：“其实顾前辈他们，还有你，从一早开始就觉得这可能是有人要复生天魔吗？”

　　凌江镜点头：“这是最合理的猜想。”

　　越云天：“有人用魔族秘法……要复生天魔，很有可能需要在一定的时限内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他们一定还会再找修道者下手，襄城现在的修道者们，除咱们两人之外，其余全在顾家，只看那魔头会选择谁了。”

　　凌江镜：“所以我问你害怕吗？”
　　越云天摇头。

　　凌江镜：“为什么不怕？”
　　“当然是因为……”越云天说到一半停住，也笑了笑：“我不告诉你。”

　　越云天知道凌江镜想听什么，他赶紧转移开话题，问：“倘若他们离开襄城，去别的地方找修道者呢？”

　　“方圆千里之内的修道者都被清走了，”凌江镜：“天机阁所造飞鸢早已经在此地全域放出，顾前辈也派手下弟子通传讯息，总不会有人再往这里撞。”

　　越云天心想这准备也太充分了，凌江镜是从何时开始和顾前辈有沟通的？

　　他这么想着，有些踌躇地问：“其实我一直想知道，镜哥，那天你和我师父交手了，后来又……”

　　凌江镜神色一凛，忽然抬手止住越云天说话，随后闭目放出神识，越云天心中一窒，下一个瞬间，凌江镜已经睁眼，道：“走！”

　　******

　　夜深人静时分，月光朗照之下，襄河中段的水面上显得静谧而平和。

　　襄河中段在襄城最为繁华的地区，河流两岸街市林立，有许多客栈酒楼，为前来观景游玩的人们提供下榻之所。

　　一名身着蓝色文士袍的男子站在客栈窗边，周身并无灵气，看上去像是个二十一二年纪的普通人，只是气质远非凡俗，他身形超逸，相貌异常端丽俊秀，世所罕见，而眉眼间却有郁色，此时正隔着襄河遥望对岸。

　　此人名为薛少成，是天下第一铸剑师上官铭金的得意门生，现在奉师命以锻器师身份常驻天机阁，此时此刻出现在襄城，是因为一个消息。

　　凌江镜从幽冥境中回来了。

　　两天前薛少成从天机阁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同时知道的还有凌江镜将受照光剑尊顾裴之之命前往襄城处理魔患。

　　薛少成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就决定只身前往襄城找凌江镜。

　　他幼时颠沛流离，经历过无数危险，养成了一副谨小慎微的性情，但他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却偏偏是因为他的谨慎。

　　那年凌江镜站在他面前，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最后是怎么回答他的？薛少成已经有点不记得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在一番纠结之后，什么都没说。

　　倘若那时他做了不一样的选择，后面的事情，是不是也能有所改变？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薛少成知道，他必须尽快找到凌江镜，他已经失去太多，而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想到这里，薛少成烦躁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托起手中那枚聚灵珠，在在近乎透明的珠身上看到自己愁眉紧锁的面容的倒影。

　　这是他中午进入襄城之后，从城西北街市中一家名为“万宝堂”的地方花了两张青玉券买到的。

　　薛少成天姿灵秀，又从小跟随名师，若论对于修仙界种种法器的了解，四海之内超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这枚聚灵珠质地绝佳，算得上上品，助人修行大有裨益，在平时仙盟诸市中要价不菲，以这样的品质，二十青玉券都算便宜。且上好的聚灵珠很稀缺，常常有价无市，在万宝堂这样的暗市中价格应该更高才对。

　　薛少成回忆下午买这聚灵珠的情景，他在来襄城的沿途遇到飞鸢提醒，加上本身对襄城魔患有所了解，为保平安，专门使用了潜藏灵息的法器，使自己看起来只是一副从未修道的普通人模样，第一是为了免于被襄城中魔头盯上，第二则是他此行算是偷偷来的，并不想让除了凌江镜之外的人发觉。

　　薛少成还在边走边思索该如何做到这一点，却正巧撞进了“万宝堂”中，他对于上好的法器宝物一向很敏感，在店外一眼就看出掌柜桌上摆放的摆件不寻常，那掌柜热情相邀，薛少成和他聊了两句，就猜出这是一家“暗市”——即没有仙盟准许售卖法器宝物的资格，却私下偷偷交易的地方。

　　薛少成知道暗市其实相当常见，也不以为意，随便扫了几眼，掌柜的发现他盯着这枚聚灵珠看，就有卖给他的意思，薛少成不想暴露修士身份，还着急赶路，摆手拒绝，那店中掌柜笑着比了一个“二”，道：“两张青玉券就能拿走，真的不考虑吗？”

　　在那掌柜说这句话的瞬间，薛少成忽然从那枚聚灵珠上察觉到一点奇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