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66、复仇

　　越云天说不出话来，此刻他的心中感动、感激与愧疚交织，心绪异常复杂。

　　他不由得想，如果当时凌江镜重伤之后，自己没有选择强行带他离开，而是托庇于师门，也许便不会有今天的这种局面。

　　他以不想拖累师门为借口，但说到底，从心中不肯相信师父的人，也是他自己。

　　越云天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是自己自讨苦吃，意识到他心中隐藏着的对顾裴之的不满……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他所以为的命数，无情地嘲笑着他所做的选择。

　　此时宗英玄走上琼云台，快步飞掠至两人身边，他关心地看了越云天一眼，然后将一张从飞鸢上取下的信呈给了顾裴之。

　　顾裴之看过信之后神情凝重，转而望向越云天：“龙环山秘境若是打开，你能察觉得到吗？”

　　越云天扫了一眼，但见信的开头上写的是：“十二月初三巳时三刻，幽冥境有魔头现世，公冶。”

　　今日巳时三刻，越云天正因为灵力透支而陷入昏迷中，梦见丹岩，筋疲力尽却也不得安稳。

　　越云天于是闭目入定，全身浮动起有如月光的灵流。

　　顾裴之和宗英玄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消息。

　　一炷香之后，越云天睁开眼睛，答道：“无妨，这次是可以交由我来处理的事情，雪少辛、君御、龙焕和东方宇明在星筠相助之下离开了秘境，先前我灵力透支，她无法向我传递消息。”

　　越云天辞别师门之后，就脚下不停地御剑前往返生林，但他尚未走远，宗英玄就追了上来。

　　宗英玄向他笑了笑：“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云天，我知道你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师父，你放心，我只是来帮你的忙，你不想说的，我也不会多嘴。”

　　越云天还是想要拒绝，宗英玄却接着问：“是我的错觉吗？你仿佛是要与我割席断交的样子。”

　　越云天顿时感觉鼻中一酸，连忙摇头。

　　宗英玄点头：“那就走吧，如我们曾经一起处理事宜一样，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越云天无法拒绝，勉力正色，却依旧难掩伤感。

　　宗英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深地看了他一眼，越云天从这一眼中，明白了很多。

　　于是他解释道：“我告诉给师父的事情没错，但我隐瞒了一点，雪少辛觉醒了魔族血脉，已入魔道之中。而星筠为了我能及时回来救治镜哥，调整了其中的时空法则，她告诉我他们已经在秘境中修行数十年……”

　　宗英玄皱起了眉：“也就是说，将会有新的更强大的力量出现，他们是足以撼动十四州格局的存在？”

　　越云天面露难色，点了点头：“星筠已经尽力提前将他们送回来了，据我所知，君御本来就修为极高，龙焕是龙神之后，本身妖力便是在觉醒恢复的过程中，至于雪少欣，我之前刚刚听到奚庄说，他曾经用虚天鉴为少辛测算过，预言她将成为比她父亲昊天更为强大的魔尊……”

　　宗英玄听得头皮都要炸开：“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和师父商量？”

　　“我现在心里其实很乱，但放心，星筠说他们的实力现在强不过我，因为我还可以借用龙环山秘境的力量。我想局面尚可控制，而且凭借我和少欣的交情……我承认我还有私心，我不想她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一切都尚有转圜的机会。但师哥，你说的对，这件事情，你先跟我一起去摸个底，在这之后，告诉给师父，以后有备无患。”

　　宗英玄神情郑重：“那你现在是要去哪里找他们？”

　　越云天：“返生林。我很确信，少欣一定会先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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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生林占地算得上是极广，一半在明州，一半在梁州，中间有平河上段斜穿而过，将其分为南北两部分，而南北返生林的西边是西州明月楼，东边是平洲的沧山派、九华剑派，渝州的天机阁。

　　以位置而论，这里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要，既可以北上冰川雪阁，又是南面龙潜岭。而流经其中的平河，中游的支流也要经过沧云山山麓，流向瑶台十城，因此返生林也不得不处在仙盟暗中严密的监视之下。

　　在此密林之中，群聚着十四州内的妖族，近百年来，他们是十四州中除了凡人百姓之外最弱的势力――甚至更弱于凡人，普通人得修道者庇护，妖族若有伤人逾越之举，一旦被发现，便将承受废去所有修为，打回原形的重刑。

　　而不得返生林庇护，流落其他地域的妖族，常常会因为妖丹和妖族本身具有的珍贵之处，成为邪修觊觎的对象，甚至会被一些修道者豢养，作为炼材，亦或是别的什么。

　　于是很长时间以来，妖族对于人和修道者，都有很深的不满。前任妖君祁宣，就曾在这种怨愤的驱使之下，与方天涯联合，并命白璇玑前往人间魅惑皇室，以期动荡人间。

　　但后来白璇玑叛变，祁宣最后被当时刚刚二十出头的凌江镜斩杀了。

　　现任妖君伽蓬比之祁宣，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只是常年藏身返生林中，感觉这仿佛是一种幽禁，自觉承受世人冷眼，性格越发阴郁而充满戾气。

　　少欣在返生林中被幽禁了五年的时间，如今故地重游，再见到林中苍青翠绿的深林，忽然发觉，原来自己的梦靥已经远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阴沉恐怖。

　　这只是一座景色有点美的树林而已。

　　少欣全身都在微微地发抖，她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君御，以一种叹息一样的声音轻声道：“君御，我觉得我全身的血都要热起来了。上一次这么兴奋，还是在此身入魔之时。”

　　君御身体的蓝色已经浅淡到只能看出来一点若有若无的蓝光，她笑了起来，道：“吾主，达成你所愿吧，我期待着为你效力。”

　　少欣和君御费了很大的力气，但她们没受什么伤就打到了妖君的王座之下，妖族以武力为妖王，目前的妖族之中，没有比伽蓬更为强悍的妖了，而重伤未愈的伽蓬原本在王座上端坐，想要撑起最后一分体面，却被君御毫不留情地从上面扯了下来。

　　少欣抬手拂过王座，擦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坐在了上面。

　　伽蓬挣扎着要站起，君御就一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胸膛上，将他踹得躺了回去。

　　一群伽蓬的妖族亲信们此前已经被打得东倒西歪，见到他们的妖君受辱，有妖愤恨，有妖瑟缩在一边，还有妖看着少欣，眼神中全是恐惧——他们还记得十几年前，伽蓬是怎样对待少欣的。

　　伽蓬嘴角吐出一口血，目光始终望着少欣。

　　少欣睥睨群妖，最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诸位，真是许久不见。我对你们这些跟在伽蓬身边的妖，还留有不少印象。禽鸟一族的朱长老，请站出来。”

　　那禽鸟一族的朱长老是一位须发皆白、脸上没什么皱纹的长者，没有能够度过金丹境大劫的妖，时间若至，就会这么衰老，直至死亡，此时听到少欣冰冷的声音，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少欣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道：“昔日一只小鸟妖于我有恩，却被伽蓬扒了一身的羽毛，是你所辖之下的族裔么？”

　　那长老还记得那只小鸟妖，哆哆嗦嗦道：“是的，菱羽那孩子，一直是个……心地善良。”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瞥过躺在地上，面如死灰的伽蓬。

　　“嗯，”少欣说：“伽蓬的真身是只鹰，他的亲信，也在你所辖之下吗？”

　　长老答道：“妖君的亲信不归我管。”

　　少欣：“那带着你管的禽鸟一族，出去吧。”

　　少欣这句话一开口，其他妖族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纷纷闪过惊疑不定的恐惧神色，而那位朱长老在犹豫纠结过一瞬之后，领着这里所有的飞禽匆匆离开。

　　有一名妖修眼珠转动，跟着要走，却被少欣勾了勾手指，拽了回来，少欣施法的时候朱唇轻启，念出的是一种十分奇异的音节，而将那名妖修拽回来的，是天予族咒文形成的锁链。

　　少欣笑了笑：“别跑呀，我记得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来着，一只隼还是鹰？我记得当初你在伽蓬面前，可说了我不少好话呢。”

　　少欣说完，环绕在那只妖身上的咒文骤然收紧，黑气弥漫，仿佛在灼烧一般，顿时将那只妖烧出了半身原形，他发出一声痛苦凄惨的嚎叫，待少欣收手，就猛地坠落到地上，身上的黑羽毛被烧的焦残了一半，晕了过去。

　　伽蓬痛苦道：“少欣，你要报仇，有什么冲着我来。”

　　“嘘。”少欣抬起一根食指，竖在自己唇边，温声道：“我当然是要冲着你来，但也不意味着我要放过你的手下，等我炮制完了他们，再来收拾你，你先用你那双眼睛好好看着，不一定能看多久了。”

　　少欣的话令所有在场的妖族胆寒绝望，有一只妖跪了下来，道：“少欣大人，我们愿意奉您为新的妖君，请您放过我们吧！”

　　有这只妖带头，跟着跪下去了三分之一的妖族。

　　少欣站起身，取过君御手中的槊，缓步走到那群跪着的妖族身畔，在那只颤抖的妖面前徘徊了数步，然后一槊将他刺死。

　　跪倒的妖族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少欣刺死了五名，余下的疯狂大叫起来，少欣却道：“其他的滚出去吧，我的记性很好，当年为难过我的，一个都别想活，现在愿意与你们的妖君割席的，可以求我。”

　　少欣的目光环绕过其余被打得重伤的妖族，其中又有一只妖带头，向伽蓬行礼，然后便要低头离开，少欣却道：“跪下。”

　　那是个妖族少年，闻言脸色苍白，僵在原地。

　　少欣提槊站在他面前，道：“当着我的面给伽蓬行礼，那么你就要跪我才能离开。”

　　那妖族少年眼眶通红，少欣看了他一眼：“我对你，是不杀之恩，还不值得你这一跪？要命还是要死犟着，都由得你，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三、二。”

　　少欣没有数完，那妖族少年还是跪了下去，然后流着泪离开了，于是接着又出去了三分之一的妖族，走的时候，有妖对伽蓬行礼，有妖连最后的礼节都不做了，但每只妖都向少欣跪下，拜谢不杀之恩。

　　最后剩下的妖族还有十几名，少欣看了他们一眼，道：“决意陪着你们的妖君一起去死了？哦，还有自知得罪过我的，锦峰，你留下来真是令我觉得毫不意外。”

　　被少欣点了名的是一直黑豹妖，一直以来都对伽蓬忠心耿耿，也是妖族第二个能打的角色，但面对有着数百年修为，直逼金丹境剑修的君御，还是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锦峰看着少欣，眼神中有愤怒，又有无奈，而从伽蓬被扔下去之后，他就一直悲伤地望着伽蓬。

　　他身受重伤，已经站不稳，艰难道：“我主对于曾经对你所做的事情，一直以来心怀愧疚，而我并没有得罪过你什么，还曾数次为你求情，请你看在这份上，让我代我主去死。”

　　少欣点头：“不错，我记得你，你是说过几句人话，我不会杀你的。不过我这人没有别的，一向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伽蓬予我的仇恨，我将他扒皮抽筋尚且嫌轻呢。”

　　少欣走到伽蓬面前，抬手便召出一堆刑具，她低头看着伽蓬：“准备好疼了吗，伽蓬？”

　　伽蓬执着地仰头看着少欣，眼中有泪光，但是并没有躲避，少欣于是俯身，挑出了一把飞刀，速度极快地在伽蓬左眼上一划——

　　伽蓬惨叫出声。

　　锦峰扑了上来，想要将伽蓬拖走，于是少欣没有落下第二刀，又有一名妖修绝望地大吼一声，扑了上来，但君御出现在少欣身边，极其自然地拿过浮在少欣身畔的那柄重槊，将这名忠心的妖也捅穿了。

　　君御皱着眉头，将那名妖族的身体推到一边，放在地上，道：“虽然如此弱小，但怎么说？还算有胆量？”

　　少欣点头：“忠心且有勇气，一般来说，我会愿意放过这种人的，但可惜，事关你，就没这个机会了。

　　少欣说着，踹了踹伽蓬，伽蓬一只眼睛中留下了血泪。

　　少欣：“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伽蓬：“……放过其他人吧……”

　　少欣皱眉摇头：“可是我觉得现在还远远不足以宣泄我的痛苦，以及我的仇恨，该怎么办呢？”

　　伽蓬惨然道：“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锦峰痛苦地喘息：“君上……”
　　“哦，”少欣好奇地看着他们，忽然点头：“我想到了。”

　　少欣手中黑气环绕，放在锦峰的伤口处，于是锦峰的伤就逐渐愈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而接着从少欣的口中听到了更令他震惊的话。

　　少欣说：“这样吧，给你两个选择，你选一个，我就放过你们。”

　　“第一个选择是，你用这把刀，嗯，换一把，割去让他感到过欢愉、丑态倍出的东西，”锦峰的眼睛瞬间瞪大，而少欣接着说：“或者，第二个选择，当着现在这所有人的面，让他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