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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顾裴之 ...

  •   越云天稍微缓过这一口气,马上就要起来,宗英玄连忙扶了他一把,越云天在被宗英玄抓住的同时,疼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但是他没有声张,就这么忍了下来。

      此刻他的感觉之敏锐,已经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他听到耳畔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得厉害,大家三三两两的交谈声,还有石洞中的风声,这间石室之外的温泉流水声……而在这些声音中,他仿佛还听到了凌江镜轻且绵长的呼吸声。

      越云天的注意力全在这若有若无的声音中,对宗英玄说:“我去看看他。”

      凌江镜此刻的样子已经比先前好了太多,他眉目间盘桓的死气早已经褪得干干净净,也不再是原先那副骷髅架子一般的模样,他穿着一身白衣躺在床上,英俊的眉宇间有一种深沉的安静。

      仿佛正在做一场温柔的梦。

      越云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凌江镜看了半天,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了,但是其实若有旁人能看到,就会感到他那目光中混杂着万般复杂滋味,欣喜宽慰只占很少的一点,更多的是悲伤、无奈乃至于不舍。

      越云天既期待着凌江镜醒来,又害怕他此刻醒来,他在这等待的时间中倍感煎熬,于是在来看凌江镜之前,他就做好了一个决定。

      越云天俯身,在凌江镜温润的唇上轻轻一吻,又留恋地看他一眼,转身出门。

      等在门外的宗英玄其实一早就注意到越云天的情绪不对,这时候问:“云天?”

      越云天点头,答道:“师哥,我们走吧。”
      宗英玄点头,又问:“你真的不等他醒来?”

      越云天回答了句什么,石室内已经听不清楚,躺在床上的凌江镜,微微皱眉,眼球在眼皮下转动了一瞬,便继续归于沉眠。

      而越云天所做的决定,就是先和宗英玄去一趟沧云山,拜访顾裴之。

      玉雪莲的花可以生死肉骨,叶子也有清心凝神的神效,徐是指出这一点的时候,越云天马上想起了还在为心魔所困的师父。

      还有幻境中所得到的那本驱除心魔的功法。

      越云天现在可以在入定中通过感召幻境呼唤星筠,虽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但是如果星筠出现,会解答他的一些问题。之前的冰川之行,他走得稍稍仓促,是经过入定之后又从星筠那里获得了一些少欣当年关于冰川的记忆。

      他在冰川中和木雁清一起前行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待医治凌江镜之后,便去拜访师父,他默默谋算过一遍,知道之后有很多事情都少不了师父的支持。

      越云天想到顾裴之,就想起他的心魔,他还能记得幻境中那篇驱除心魔的道法,后来他想起这点,在冰川入定的时候与星筠讨论这一点,思考这方法是否可行。而讨论的结果,就是那本功法中所说的无情道心的道理,应当是真的。

      但越云天还记得,星筠曾经说过幻境不会超过他已有的认知,那么这本功法,应当是来自于曾入幻境中的人,星筠最后认为,十四州中应当有这本功法的存在,知悉他的人,有可能是凌江镜,更有可能的,则会是徐介恺。

      包括在幻境编织的场景中,这本功法也是顾裴之从沧山派中的藏书中寻找而来,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徐介恺也有对苏莹亡故的心结难消,曾经早所有人一步地寻找过这样的功法。

      这是一个很好的思路,再加上意想不到的收获——冰川玉雪莲的叶子,或许真的能帮助顾裴之驱除心魔。

      越云天遥望沧山十二峰熟悉的壮丽奇景,回想当初决战方天涯时离开此地的心境,感觉仿佛已经远如前生。

      他觉得自己绝对算得上是个不孝弟子,如果一定要选择,在凌江镜和师门之间,他总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凌江镜,甚至之前在知道师父有心魔的情况之下,前往冰川取玉雪莲,也从未想到过要为师父的问题略尽绵薄之力,如今带着治伤留下来的边角料来拜见师父,为的更多的还是想要促成他心中之后想要谋划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从来都不了解顾裴之,幻境中的那个顾裴之,是在凌江镜、他,甚至包括徐介恺共同认知之上糅合出来的一个顾剑尊,却与越云天对师父的印象几乎达成了奇异的一致。

      那是一个并没有什么感情、以相对光明正大的阳谋谋算一切的形象,他所站的全是沧山派和仙盟的立场,没有什么私心,也不会因为什么而动摇。

      越云天更发觉了自己对师父的生疏,仿佛他过去那么多年听从顾裴之的吩咐处理事务,也只是按照师父的意思去处理而已,他们之间从未曾交心。

      也包括在他身边的宗英玄,师哥一直都待他极好,只是他不愿意理解什么。

      他的喜怒哀乐早已经跟随凌江镜失陷于幽冥境中,是他自己作茧自缚。

      而越云天心中明白,即使师哥这样包容他,即使凌江镜醒来之后可能会斩断曾经的情谊,即使届时宗英玄会是世上唯一一个能令他感到宽慰的人,越云天也不会跟宗英玄一起,他已经做不到再去爱一个人,更不想再亏欠宗英玄什么。

      何况他总能想起,幻境中的宗英玄是为他而死,他确信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情况,师哥的确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以至于越云天跟宗英玄同行的这段路程,他有一种无法直面宗英玄的愧疚。

      宗英玄本来是很想与他搭话的,但是看出他的情绪不佳,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越云天为了这种温柔的沉默,心中异常酸涩。

      等在顾裴之的居所庭院之外,是翠微为他们传递的消息,翠微见到越云天,亲昵地在越云天手上蹭了好一会,翠微从前从不曾这样过,顾裴之在一旁解释说:“它知道你坠入幽冥境中之后一直在担心,这短短数月以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太多了。”

      越云天点了点头,跟随翠微走进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师父居所之中,轩敞的书房里,顾裴之正在看着手中的书信。

      越云天俯身拜倒,道:“师父。”

      顾裴之抬手一托,将他扶起来,温声道:“能回来就好,坐吧。”

      越云天将放在盒子里的玉雪莲的叶子双手放到顾裴之的桌案上,然后和宗英玄分坐左右两席。

      他想了想,率先将龙环山秘境的事情,能说的告诉了顾裴之,接着又说了驱除心魔的方法。

      顾裴之听完,道:“试炼很不容易吧,云天,我看你的神情,并不轻松。”

      这句话里的温柔之意,给了越云天一种亲人迎接归乡游子一样的安慰,越云天眼眶迅速有点不受控制地发红,答道:“还好。”

      顾裴之:“英玄,我跟云天单独说会吧。”

      顾裴之带着越云天来到了点苍峰最高的地方,琼云台,此时已近黄昏,偌大的琼云台此刻空无一人,抬头就是犹如灿烂织锦一样的晚霞,整片天空被金红色的光芒笼罩,壮阔辽远。

      不管多少次看到这样的景象,越云天的心中都充满了震撼,他屏息凝神地注视这一切,直至远处的夕阳落下。

      “一直以来,”夜风起,顾裴之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我的确甚少在你身上尽到师父的责任,因为当你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有自己的劫。有英玄照料你,我足够放心,而你从小到大,都是很令我满意的弟子。”

      越云天:“师父……”

      “以至于到了如今,送你到凌江镜身边,反而成为了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情,”顾裴之叹了口气:“当年让你陪他去修行,我的确是有私心。”

      越云天不知道顾裴之是否真的清楚他的身世,但是这一刻他的心咚咚作响,并不希望顾裴之告诉自己这些。

      “凌江镜像是一柄绝世宝剑,天赋卓绝,聪明才智非同一般,却锋芒过露,性情执拗。天予族咒术可以帮他熬过旁人无法忍受的烈火焚心之毒,可是他那时的心境并没有强悍到能够独自熬过当时的处境。”

      “让他去离开门派修行,无异于是一种放逐,我一是不想让他的身世被发觉,掀起什么风浪,二是我当时与他互相猜疑对方在徐师兄失踪一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送你去陪他,的确相当危险,”顾裴之接着道:“但我从心底觉得,他是很像徐师兄和苏师姐的,我当时是用你的性命走了一步险路,我以此来判定凌江镜的心性,而你成为了他在人世中最重要的羁绊。”

      顾裴之无奈地笑笑:“我当时并不知道你们会互相爱慕。”

      这是顾裴之第一次对越云天解释当年为何会送他到凌江镜身边,而此刻师父的笑容,又给越云天一种亲切如慈父的感觉。

      顾裴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可以怨恨我的自作主张,我后来收你为弟子,也是出于补偿。”

      越云天摇头:“我其实还是很高兴能遇到他,也很感激您给我的庇护,我能得到这些,已经太幸运了,师父,谢谢你。”

      顾裴之有些惋惜:“我其实很后悔,当年你是个多么乖巧可爱的小孩,我应该从一早就亲自带你的,后来你从凌江镜那里回来,就心中全都是他,怪可怜的。”

      越云天:“师父,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弟子不肖……”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沧山派是供你休憩之地,对你和对英玄,除非你们自己想,我没有想过要你们耗在种种事务之中。方天涯已死,仙盟的危机已了,我说不清楚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如果修道者与魔之间的斗争结束,届时便会是各个门派之间的——曾经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你和英玄,能专心修道,愿意镇守沧山派也好,愿意离开自立门户也好,我都没有任何意见,只会替你们高兴。”

      越云天不意宗英玄竟然看出他心中所想,为了怕他多心,还拉着宗英玄作陪,一时间心中感动感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裴之:“我知道你和凌江镜一定还会处理有关长孙鼎的事情,做得隐蔽些,不要闹太大,有关那些传言,你放心,也不必担忧什么仙盟联审,沧山派的面子,他们还是要卖我一些的。当然,你成为龙环山秘境之主,凌江镜伤好之后,别人也得掂量掂量。”

      越云天震惊地看着顾裴之,道:“师父,您竟然是这么想的么?”

      “不然呢?”顾裴之理所当然道:“我知道凌江镜对我有诸多误解,未能拆解开我也有问题。当月余之前凌江镜重伤,你坠入秘境,我一直暗中派人四处寻找凌江镜的踪迹,可不是为了要押他回来受审,等他伤好,自然没有人会敢对他如何。再怎么迫于外力,让他修养至伤好的条件,沧山派还是有的。”

      越云天的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顾裴之接着说:“徐菲这个月也快急疯了,听你们刚才的描述,江镜伤得很重,也幸亏你能找到玉雪莲。终究没能和江镜之间建立起足够的信任,是我的失误。”

      顾裴之将这些话缓缓道来,句句落在越云天的心坎上,越云天难以形容自己心中如梦似幻般的感觉,其实他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对师父误解殊深?

      “只是我看到你的情绪很不好,从来只有凌江镜的事情能这么牵动你的心,我不知道你在试炼中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直觉应当和凌江镜有关。”

      顾裴之在漫天绚烂星光之下,温柔地注视他,那目光中仿佛凝练着漫长光阴,平静,但是却有看透一切的力量: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知晓,但是你只需要相信自己的心。不论是选择和凌江镜一起,或是决意分开,你总归还是你自己,总有些事情是需要经历的,天地浩大,有能够相伴之人是种幸运,可若是能坚定本心,独行独思,面对的也许也是一种更为辽阔的自由。但不管哪种选择,都是你自己做出的,无须怅惘,时间终当抚平一切,而置身其中的种种经历,都是宝贵的体悟。”

      越云天怔怔地听着,有泪水从眼角滑落,顾裴之就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你去到哪里,沧山派都是你的家,随时可以回来。”

      越云天忽然问:“师父,你的心魔消去了么?”

      顾裴之点头:“你说的那本功法,确实在藏书阁中,徐师兄曾在上面批注,早些年被我翻了出来。月余之前,我虽没有重伤到凌江镜那样的地步,但是也需要闭关养伤,破执,便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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