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62、魑离

　　螭离在那光芒笼罩之下开始痛苦地挣扎，他竭尽全力的抵抗，但是还从来没有人教给过他如何抵抗这种侵入神识的道法。

　　他心中涌起无尽的愤怒，玉雪莲每三百年开一次，他未化身人形时便在偌大的冰川中仔细寻找，找到两株未开放的玉雪莲，小心翼翼地移栽到这里来。他化身人形时经历四十九道雷劫，几乎神形俱灭，幸而雷劫过后开了一朵花，他凭着这朵雪莲，修复身体活了下来。

　　他在此隐居修炼，一边修行，一边养花，一边继续寻找，后来又找到了几株，放在这里悉心养护，百年间只活了五朵。

　　第一朵被他赠与了一名近百年前来此地的修道者，那修道者当时实力远强于他，本可强取，但是他留了下来，陪伴了他十年，他为他起名为螭离，将一身道法倾囊相授，后来带着他短暂地游历十四州。螭离称那名修道者为师父，将他视作父亲一般。

　　但是后来那修道者陨落，螭离便回到了冰川，那是一段伤心往事，螭离缓了很久很久，继续养花，不愿再踏入十四州。

　　百年间他悉心修道，冰川此地是世上最适合苦修的地方，但应当也是世上最孤独的地方，螭离常常回忆师父带给他的如同父亲一样的温暖，觉得很彷徨。

　　这期间有很多人来冰川找玉雪莲，螭离用法术将此地藏得严严实实，但是还是有人找了过来，最初螭离还太相信人心的善，后来被一个心术不正的人骗走了一朵玉雪莲，那人还想要设法杀了他，愤怒的螭离意识到不对，转而杀了那人。

　　他吃了很大一个亏，从此心存芥蒂，只剩了三朵玉雪莲，他不愿再送人。

　　直到将近二十年前，雪少欣竟然找了过来，螭离见到她的时候非常惊讶，一是因为她太年幼，竟然能找到这里，二是因为她真的很美，美得就像是冰川中的玉雪莲。

　　少欣执拗异常，但她答应留下来陪他，她提到奚庄是自己师父，那样迫切地想要救奚庄的命，让螭离回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动了一点怜悯之心，于是螭离觉得可以用一朵花换来日后少欣的陪伴。

　　可是他们太无耻，明明答应好了的事情，最后却食言。

　　螭离心中由此失去了对修道者的信任，他预感到自己很快就要渡金丹境的劫，如无意外，应当是八十一道天雷，他知道这一关很难过去，剩下两朵玉雪莲，是为了给自己有备无患，但即便如此，内心深处，他也担忧自己不一定能熬得过去。

　　可是眼前这修道者，竟然要强行夺走他的花，甚至还要求自己送他离开冰川，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

　　螭离竭尽全力挣扎，就在螭离快要逃离出那团令他混沌的光芒时，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弥天风雪中，身形单薄的雪少欣一步一步向着冰川深处走来，她的脸色很难看，憔悴瘦削，当年初见时，她的面容上也笼罩着一层轻愁，但现在的境况，看起来几乎是凄凉了。

　　螭离看着少欣艰难跋涉，不由得怔住了。

　　一阵寒风吹来，少欣就脸色惨白地倒在了地上，螭离终于有些不忍，想要上前去扶她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徒劳地穿过了少欣的身体。

　　“这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已经无从更改。”

　　那名无耻的修道者的声音响起来，螭离戒备地回头，发现那人竟然正站在自己的身边，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螭离看到他的睫毛纤长，皮肤温润如玉，侧脸的线条刚硬一分嫌凌厉，柔和一分嫌圆钝，简直堪称完美。

　　螭离一早就注意到他长得很好看，甚至是好看得惊人，但他不得不更提醒自己要防备，他从前天然还是对美的人和事物抱有一丝亲近感，可是雪少欣和奚庄已经破坏过一次他的这种信任。

　　螭离手上掐诀，就想要那名修道者动手，但是他放出的冷光轻易地穿过了那人的身体，他感觉不到那人的实体，这令螭离感到恐慌，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何等强大的道法，而那人却侧过头来，专注地看着他。

　　“忘了对你介绍了，我叫越云天，我认得雪少欣，知道她来找你求雪莲的这一段经历，所以我也知道你的名字。”

　　螭离愤怒道：“你究竟对我用了什么奇怪的法术？”

　　越云天的侧脸平静得无波无澜，他手持折扇，向着前方一指，道：“你看。”

　　螭离侧目，见到一个长相算得上俊美，气质却带着阴鸷感觉的男子将晕过去的少欣抱了起来，然后走向了与少欣原来苦苦挣扎的截然不同的方向。

　　螭离的心中还是涌起了担忧，但是他知道少欣既然认得了这么厉害的修道者，那她这时应该没什么事情。

　　“少欣是来找你的，”越云天轻声道：“她来履行她的承诺，可是因为她的修为被废了，所以无法凭借几乎是凡人的身躯穿过这极寒之地来寻找你。”

　　螭离的眼睛瞬间睁大。

　　越云天继续问道：“那个救走她的男人，是妖君伽蓬，你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螭离皱眉：“是谁废了她的修为，她为何会落得这样的境地？”

　　“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
　　螭离不忿而冷漠：“我不会去的，这与我无关。”

　　越云天：“你说得也是。那么就来看看与你有关的吧。“”

　　随着越云天手中那柄折扇打开，眼前的弥天风雪消失，螭离看见漆黑的夜色中，在天空中盘旋的白色巨蛇身畔爆开的紫色闪电，像是鞭子一样一记一记狠狠地抽打在蛇身上。

　　轰鸣的雷响声震天撼地，螭离感觉全身都开始疼痛起来，身体关于鸣雷的记忆也在被眼前的场景唤醒。

　　他看见自己在半空中翻转扭动，终于不敌天雷，在不知道第多少道雷光降下的时候，巨蛇的身体沉重地从空中坠落了下来。

　　螭离的眼中倒映着雷电和无数爆散开的白色鳞片，他艰难地喘息，然后发足狂奔，冲到自己的身体前。

　　将死的巨蛇身体上全是焦黑和血迹，血肉模糊的一片，却透过螭离，望向远处，冰蓝色瞳孔中的光芒逐渐凝固，最后有小小的泪滴盈在眼眶中，没有落下来便慢慢干涸。

　　世上不会有人比螭离自己更懂得这目光。

　　这是他所恐惧的宿命，而在这一刻，天地无声无息，没有任何人事会为他停留。

　　越云天不知何时走到螭离身边，说：“这是不沾染其他人的因果宿命，我为你推演出来的未来。”

　　螭离倏然转身，狠狠瞪视越云天，眼眶通红地怒道：“胡说八道，凭什么说你推演的就是正确的？！”

　　但在此时此刻，他却看到了越云天神情中的一种温柔和怜悯，这表情令他恍惚，仿佛师父也曾经这么注视过他。

　　越云天答道：“这就是我的道法神通，知过去而衍未来，我答应帮你渡劫，你愿意相信我的承诺吗？”

　　螭离的神情有明显的松动，但他还是说：“你说你算得准，那么既然这是你推演的未来，你又能改变什么？你的承诺又能有什么用？”

　　越云天微笑：“我不能演算我自己的因果，不能演算和我有至深关系与纠缠之人的因果，所以由我入局，正是带来变化的契机，未来并不是不可改变，你心中一直有恐惧，你需要我来帮你打破这你已经在心底相信的所谓宿命。”

　　“你知道我要用这玉雪莲救什么人吗？”
　　“救谁？”螭离目不转睛得盯着越云天看。

　　“一个一旦能度过此劫，便极有可能成为金丹境修道者的人的命，有我和他，再留下一朵玉雪莲，保你不在雷劫之下身死魂消，十四州中，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再给出这样的承诺。”

　　螭离仍有迟疑：“可你鬼鬼祟祟，偷我的花，本不是为了商量而来，你还威胁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是我见到你，改变了原先的想法，足见你我有缘。而这就要看你的选择了，”越云天那皎若月光的俊美的脸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我曾经听到一位前辈说过一句话，深以为然，她说，权衡局势，做出选择，才是真正的强者之道。一个人一生之中，真正有选择的机会并不多。我刚才太难过也太着急了，我不该威胁你，我向你认错，对不起，请允许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如果错过我，来日你会不会后悔。”

　　螭离皱眉，神情纠结而茫然，又有几分怀疑。

　　直到最后越云天温柔地看着他，说：“独自在这冰天雪地中守了这样久，是不是很孤独？曾经陪你的人虽已去，但也许他也期待着你能接触新的因果，以探寻你自己。了无牵挂固然能无忧，但百年如一，却也无喜无盼，你知道世间如此宏大，何必一定要这样孑然一身、悲茫无着地活着？”

　　螭离急促地呼吸，有泪意涌了上来，又被他强行忍住。

　　“你的眼睛很美，请给我一个机会吧，我希望天劫降下的时候，能在这双冰蓝色的瞳孔中，看见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