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52、设计

　　凌江镜觉得自从越云天被他彻底幽禁之后，时间就过得飞快，云天在他的寝殿里待了数月，从初秋直到第二年初夏，金乌阁建成之后，两人在这里也很快度过了一个夏天。

　　稍有闲时，凌江镜会带着越云天泛舟、烹茶煮酒、采莲子剥莲心，种一些奇花异草，有时还会跟越云天下几盘棋。

　　这些都是耗时费力的事情，凌江镜从前不会主动做这些，他本来是想带着云天学天予族阵法，但是忽然有一天发现越云天进境神速，在这么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即使没有天予族血脉之力加成，他也要能解开不少阵法了。

　　凌江镜于是不得不停止，转而找了下棋这桩耗费时间和心力的事情，起初两人都差不多是臭棋篓子，因为下棋是需要费心研究的事情，而后来凌江镜没有时间，越云天专心琢磨，就变成了越云天次次赢过他，凌江镜无奈，要换一种别的方式时，越云天却像是得到了某种趣味，会拽着他陪他，一盘棋常常下不完，凌江镜就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于是越云天有时候会留着这盘棋等凌江镜，有时候会模仿着凌江镜的思路自己跟自己下。

　　有一次云天大概是心情不错，赢了他之后笑道：“镜哥，你不是说天下为局，世事为棋么？你既要做这控局之人，怎么不好好学学下棋？”

　　凌江镜这时候听云天肯奚落他也是好的，闻言笑笑，并不反驳。

　　而越云天除了修炼和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最愿意到金乌阁最上一层待着。

　　金乌阁的最上一层，凌江镜当初亲自命少成设计了一个可以登高远眺的玉台，云天后来果然很喜欢这里，常常在这登高远眺，从这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可以清楚地看到龙月山一切美景。

　　顶层的琉璃瓦轻而透明，因每日时辰的不同，阳光、月光、星光落在其上，光影俱不相同，云天一袭白衣，长发披散着赤脚站在那里，从背影望去，真像是可摘星揽月的谪仙。

　　只可惜谪仙是逍遥洒脱的，云天并不是。

　　尽管凌江镜已经在自己所能做的范围内给了云天最大的自由，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越云天日复一日的消沉，以及两人之间的渐渐不再交心。

　　他费了这么多心力想要让彼此重新回到过去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但他们之间那一层若隐若现的屏障仍在，仿佛无论做什么都牢不可破，凌江镜为此感到无可奈何。

　　云天是没有再对他发过什么脾气，甚至予取予求。但是过去再怎么样，他能从他身上感受到的都是对自己极深的爱意和依赖，而到了如今，他目光中偶尔不再遮掩而露出的疲惫和倦怠却要更胜一筹。

　　这令凌江镜感到极度的阴郁和迷茫。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心结。

　　除去宗英玄这个令凌江镜烦不胜烦、提都不想提的名字，还有翠微的死和如今天予族的现状，如果说前两者尚可以一放，那么关于天予族的一切日日就在两人眼中，时时都要提醒他们之间因此而生的矛盾。

　　从他杀了水洺之后，他也逐渐尝到了自己这么做带来的恶果，从前那些族人们并不畏惧自己，如今凌江镜却清楚地感受到了。

　　而越云天，也在他的下属们这里成为了无法提及的存在，他有一次去看那些孩子们，正巧听到有人在追问云天去了哪里，孩子们的师长对此讳莫如深，不许他们再问及。

　　这是凌江镜第一次感到后悔，因为他意识到他为了将云天紧紧抓在手中，而最终将他置于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和云天之间，是有深情可以转圜，而云天和族人们之间，却是真正的因此割席决裂了。

　　凌江镜别无他法，只有逼着自己尽快让天予族能够立足于龙月山，在那之后，他会和云天一起去秘境中迎回少欣，然后跟云天一起离开，无论是离开十四州，还是干脆借秘境去往他域，他会履行承诺，修复和云天之间的感情。

　　因此他总像是在被驱赶一样，片刻都不敢停下来，他终于发觉自己极为恐惧的一件事情，即云天对他的感情逐渐的、无可挽回地被消磨干净。

　　终于有一次，他在彼此情动时问云天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喜欢他，云天点点头，目光迷惘，又摇摇头，答道：“就像现在这样也行，你不必多想。”

　　凌江镜听到这句答复，短暂的迷茫之后，又莫名怒火中烧，是夜他又折腾了云天很久，云天就这么受着，既无抱怨，也没有诧异，安静乖巧，一点气都没生。

　　凌江镜看着他的睡颜，一宿未眠。

　　******

　　“尊主近来状态很不好，”蓝汐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我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丹岩给她倒了一杯茶：“这一年间你意志消沉，不问世事，怎么最近又关注起了尊主近况？”

　　蓝汐虚弱地笑了笑，半晌，答道：“水洺在世时很信任你，与你交好，想来你也知道他心中所愿。”

　　丹岩点头：“尊主已经在尽可能……”

　　“尽可能讨越云天的欢心？”蓝汐的笑容很冷，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听说那建了一年多的阵法，就那么用来给越云天散心了。尊主还想让他起名，他是不是乔张做致地不肯，最后才被大家叫成金乌阁的？”

　　丹岩不置可否：“金乌阁上的阵法的确可以联合金缕神树护住龙月山，而阵法封锁，越云天也逃不出去——尊主自始至终都不放心，这与其说是为了讨越云天欢心，倒更像是座囚笼，越云天也挺可怜。”

　　蓝汐忍不住冷笑嘲讽道：“那是他咎由自取。”

　　丹岩皱眉：“蓝汐，慎言。”

　　蓝汐痛苦地喘息：“我知道我心中有恨，水洺因为越云天瞒着尊主，白白做了冤死鬼，无论怎么想，当初难道他私自和宗英玄通讯的行为，一点错都没有么？”

　　丹岩阻止道：“这些话你应该烂在心里，我就当你没说过……”

　　“我是想要烂在心里！”蓝汐绝望道：“但是天予族一族人的性命，在尊主眼中都比不过越云天！就算这一年来我已经逐渐远离核心事务，但是仍旧能够察觉到，尊主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尽快地抛弃天予族这个于他而言的累赘，对么？”

　　丹岩仍旧眉头紧皱：“一切都会变好的。”

　　蓝汐：“你们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丹岩警告道：“你不会又想动什么心思吧？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别再惹事生非……”

　　蓝汐摇了摇头：“我不是想再做什么，我只是想让尊主看清楚一个人，他不必对越云天心怀愧疚，他只需要看清楚，他始终心向外人，无论他怎么哄怎么赔上一切，都是如此。与其这样，不如就用些手段，放弃一切幻想，我族有的是办法让人乖乖听话。”

　　丹岩皱眉：“近来谁又对你说过什么？越云天现在已经足够安静了，尊主也在尽力，他既然不想管，我族的确终将自立……”

　　蓝汐“腾”的起身，笑道：“现在还远远不到时机，尊主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我留心看过一段时间了，再不做点什么，他也许很快就要被那些对越云天的所谓愧疚折磨到抛下我们。丹岩，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是尽我所能，再为天予族做一点事情罢了。你知道我有分寸，我将此心告知给你，如果你觉得我想得不对，那就到尊主面前揭发我，你想阻止我，全由得你。”

　　蓝汐说完，便起身离开，丹岩皱眉起身，想要追上去，最终还是停住了脚步。

　　******

　　越云天坐在小船中，把玩着少成送给他的一把小刀。

　　之前师哥给他的五把小刀，一把被君御抢走留在了秘境中，其余四把，上一次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被凌江镜像折扇一样没收走了。

　　那是越云天上次难得在竹林中喝醉了酒，竹林里的景色太像沧云山，他醉醺醺地忘了今夕何夕，情不自禁地脱口叫了一声师哥，转头看时发现凌江镜的脸色异常难看，直接把他的酒吓醒了。

　　越云天当时硬着头皮，装作开启话题的样子，很自然地接着说：“宗师哥后来没有因为翠微的死找你？”

　　凌江镜冷冷道：“高兴的时候就不要问扫兴的事情了。”

　　越云天苦笑道：“因为高兴的时候才敢问，不高兴的话更不敢提了，算了，当我没问过。”

　　比起故意提及，倘若凌江镜知道他是下意识地问起，更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凌江镜那一晚整晚脸色不豫，越云天装醉装累混过去了，等第二天起来，凌江镜就拿走了他的飞刀，他从那之后，就看不得云天身上留下有关宗英玄的任何东西。

　　后来凌江镜找少成为他打另一套飞刀做武器，现在除了凌江镜，谁都不能单独见他，连少成给他的这一套刀，都是经过凌江镜仔细检查的。

　　但是凌江镜显然不像越云天玩久了飞刀，对其中的异常能一眼看清楚。

　　凌江镜走后，越云天拿着其中一把最厚的形状有异的飞刀，想了一会，没有太费力地用霜华从最好下手处将之斩断。

　　果然从里面取出一封信来，越云天漫不经心地打开，随意一扫——

　　却顿时惊出了一头冷汗，从小船中倏然坐起身。

　　信上是他所熟悉的宗英玄的字迹，上面写得是：

　　闻君为凌江镜囚禁于金乌阁，备受欺辱凌虐，兄日夜忧思，别无他法，遂下战书，约凌于九月初三未时返生林边界一战，兄请徐菲为援手，无须担心，请留心注意，若囚君之法阵或有松动，务必离开，唯此一次，机不可失。

　　越云天看完信，简直眼前一黑，焦躁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想这是谁传的假消息？什么叫做欺辱凌虐？

　　今天又是什么时候了？刚才凌江镜是被谁匆匆叫走的？不行，这事情怎么处处都透露着怪异？他必须得先冷静下来！

　　越云天抬头一望天色，一算时间，却更无法冷静了，现在已经是九月初三的巳时半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