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44、释怀

　　天予族众人心中绷紧的弦松了下来，果然都开始如凌江镜所说得聚在一起痛饮起来。

　　越云天先前与这些人共事，所有人他都认识，如今他重任护法，这些人起先就是挨个给他敬酒，他本来酒量不佳，喝到最后不得以用灵力散酒，但还是有些醉。

　　凌江镜的确是很高兴的，也喝了不少，但他知道自己待久了也没意思，喝过一圈之后就准备带着越云天走。

　　他叫越云天的时候，越云天是在和少成躲在角落里说话，少成的神情有点担忧，而云天的表情则是有些凝重。

　　他于是等了一会，留心周围情况的时候，发现水洺和丹岩一起出去了。

　　“水洺。”凌江镜在心中默念水洺的名字，劝自己不必生什么气，这人虽然一向不太会说话，但是心却是很忠正的，平心而论，他其实不想答应水洺所求之事，对那些魔头，他之前早已经给过一次机会了。

　　但他还是允许了，是想要借此机会，多少弥平一些带有魔族血脉的天予族人受到委屈的心，唯独希望别再惹出什么其他的纷扰来。

　　云天和少成终于是说完了，两人一起走到他面前。

　　自从少成向云天透露情况之后，凌江镜待他就有些冷淡，少成本来就一直很愁苦，如今更是。

　　凌江镜自然能猜得出来少成是为了什么事情找云天，如果说之前他是因为少成自作主张而生气，在和云天和好之后，就是因为无法兑现答应少成的承诺而愧对于他。

　　他知道少成这么多年来一直挂念少欣，但是他实在无法放云天回到龙环山秘境中接回少欣。

　　云天所说的那位星筠境主，自称可以控制境中时间流转的速度，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云天在境中没有经过多长时间，自己在外面却等了二十五年。

　　再来这样的一次，凌江镜怕是真的要疯。

　　而既然星筠答应了照拂少欣，少欣在境中便不会有性命之忧，待到天予族这边的诸事处理大致妥当，届时自己再和云天一起进入境中接回少欣便是。

　　与少成道别之后，凌江镜就带着醉得熏然的云天回到寝殿中，云天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他吻他的时候，能尝到酒香和花香，令人心醉且沉迷。

　　但云天和他分开之际，还是主动对他提起了今天和少成谈的事情。

　　云天答应了少成的请求，为始终没有做到而愧疚，他是很想要去龙环山秘境中接回少欣，凌江镜便将自己的顾虑跟他说清楚了。

　　但云天踌躇之际，还是觉得一直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他问凌江镜能否将折扇还他，让他试一试与秘境之中的感应，凌江镜一听到这点就觉得心中烦躁，他压住情绪说不行，云天的神情明显暗了暗，但也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

　　两人探讨了一番，最终以凌江镜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单独放云天回到龙环山秘境中为结束。

　　而最后越云天听到这一点，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凌江镜不由得留了心，问云天关于龙环山秘境，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云天再次摇了摇头，敷衍过去了。

　　凌江镜换着花样的折腾了一通越云天，才放他休息，等到躺下的时候，过了许久，他察觉到云天轻轻地从被褥下翻出之前他藏得那本书册，然后收进了被直接扔在床上的乾坤袋中。

　　凌江镜忽然开口：“云天。”

　　越云天被他这么突然一叫，吓得哆嗦了一下，接着就很自然地侧过身来看着自己：“嗯？”

　　凌江镜看着他那双纯澈明净的眼睛，没有戳穿他，只是道：“我今天听到你说，你也很想见到金缕神树重新繁盛通天，我真的很高兴。”

　　云天的眼睛中浮起光芒，很美，也很温柔。

　　“以后我们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凌江镜看着他：“不管去哪都要在一起。等我的族人们足以自立，我们便游历天下，只消偶尔回来看看他们就是。”

　　云天靠着他，很依恋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慢慢来吧镜哥，什么都不用着急，少欣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

　　凌江镜一下一下地捋着他的头发，心中感觉到一阵平静和快意。

　　在云天睡着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反复思量这其中许多事情，关于龙环山秘境，云天瞒着他的大概是借用秘境力量总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这秘境是太强大的世间至宝，他所知道的，凡是涉及时空秘境的法宝，轻易难以动用，非得是金丹境以上的修为才稳妥些。

　　云天若是逞强不肯多说，他也不想逼他，总之，先不还他就是。

　　至于那封信的事情，之后再看情况。

　　凌江镜知道他一直以来管云天管得是很严，但是他自觉已经反思了许多，若是放在从前，知道云天有事情瞒着他，他多半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逼问出来再说。

　　而他和云天之间的相处，总是会有某个瞬间令他回想起当年爹娘之间的往事。印象中的爹是个十分严厉的人，他时常离家，每次出现，会很关心娘的身体，既照料她，又总是对她有种莫名的严苛和强势的控制。

　　而娘则是显得有些许冷淡，常常嘱咐给幼小的凌江镜的话，就是不许他在爹面前提半句她在教他什么。

　　直至后来发生那无可挽回的一切，那一夜的场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是凌江镜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靥。

　　而当年他坠入幽冥境中，曾被数次困在小时候的回忆中，幻境不停地重复当时的情景，让他看到爹刺向娘的那一剑，以及爹最后怀抱着身体虚化消失的娘的时候，那种被绝望痛苦撕裂，然后到逐渐木讷的神情。

　　在凌远和雪千芳都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被雪千芳留下的灵犀折磨，她的那一缕魂魄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自己身边任何一处地方，教自己天予族咒术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向他提起天予族的仇恨，要他杀了昊天，要他复兴天予族。

　　很重的责任，从那样幼小的时候，就如钢钉般硬生生地敲进了他的心里。

　　他刻苦修行，努力修炼，一日不敢怠慢，但万幸的是，他先是碰到了徐介恺夫妇，言传身教，教他分辨清楚何为对错，又在失去师父的时候遇到了云天，让他学会为了一个人更柔软地活着。

　　早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就已经无法失去云天，唯有云天在他的怀里沉睡着，他才能安稳，才能平静，才能感觉到舒心快意。

　　有时候他会反思，觉得自己对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凌远当年的样子，等他回过神来，就真心也觉得自己有些地方要求得过分，他应该向师父师娘多学一些才是。

　　只是像凌远，或许是他天生难以改变的性格，他还是需要更多和云天相处的时间来学会慢慢改变。

　　说来何等令人伤感，他和云天其实从来都没有轻松愉快地相守过多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都很短暂。而凌江镜还总是心中有事，担忧着什么，或是想要解决什么问题，就像当年觉得自己还不够强的时候一样，背后仿佛是有一条无形的鞭子在抽着自己，直到现在，才终于能得这一刻的轻松和安宁。

　　在这安宁中，他想了很多将来的筹谋，他想着总得立业，钉稳脚跟，方得安稳。幸而手下这些人中，有堪任大事者，从今后冷眼旁观，多将诸事交给他们历练。而除了对外，还需要安内，天予族混血和半血的问题，要处理起来更是任重道远。

　　但是云天对他说不急，他的心在他这里，他一直都是个心地纯善的人，他对天予族颠沛流离的命运动了恻隐之心，有他这样的人帮自己，会轻松很多。

　　他的族人们，终究会发现云天有多好。

　　凌江镜就这么一条一条地捋顺心中想法，其他的事情都大概有数之后，他的思绪最后还是回到了凌远的身上，他想起了凌远的骨灰。

　　凌江镜当年其实是恨过凌远的。

　　他印象中一直是雪千芳在陪伴着他，雪千芳固然严苛，他固然年幼，但是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雪千芳爱他更远远胜过爱她自己。

　　而雪千芳被凌远误杀之后，凌远又抛弃了年幼的他，他在没被徐介恺捡走的那段时间里，一直在心底幻想着凌远会回来找他，但最后等来的却是凌远的死讯。

　　后来对比徐介恺和苏莹，即使放下雪千芳的死，凌江镜还是会觉得凌远太没有担当，他从心里不再想认这个爹。

　　直到当年从幽冥境中出来，诛杀蛛人的那夜，他看到那酷似凌远的尸骨鬼修，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凌江镜从那之后，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

　　到后来他设计抓住长孙鼎，逼问出了当年长孙鼎的阴谋算计，是他在奚庄重伤昏睡之际重回旧址，找到了凌远的遗骸，用邪法将他变成鬼修，意图成为一把对准自己的刀。

　　复活蛛人失败之后，长孙鼎因为陶管华的死失去了对凌远的控制，从那之后他就流落十四州中，踪迹难寻。

　　得知真相的凌江镜愤怒不已，在长孙鼎的张狂大笑中杀了他。

　　后来在与奚庄的那一场大战中，奚庄落败之际，凌江镜曾问及奚庄为何要留下凌远的尸骨。

　　奚庄回答他：“物伤其类，凌兄与我是十分投契的知交，他曾经救过我的命，当时见他落得这样的结局，我心中不忍，一念之差，留下了他的遗骸，以为修成金丹境后，或者能有方法让他的灵魄与他的身体重新融合，让凌兄死而复生。”

　　凌江镜因为奚庄的这句话，后来甚至犹豫过不想杀他，但是奚庄为人固执到极致，是一定要跟他拼出个你死我活。

　　这二十多年间，凌江镜不是没有试图找过凌远的尸身，但是苦于无法轻易踏足仙盟所辖之域，而他几乎已经将脚下五州的每一寸都翻过一遍，并没有找到凌远。

　　没想到最后竟是被徐菲送了过来。

　　这两天凌江镜一直都没有考虑清楚究竟该如何对待凌远的尸身，而今夜云天这么躺在他身边静静地沉睡，凌江镜思绪翻涌之际，却忽然想通了。

　　他不再记恨凌远什么，他想将雪千芳的衣冠冢和凌远的骨灰合葬。

　　待诸事办妥，带着云天去祭拜一回父母，料想雪千芳魂归天脉，若是还有缘感知到这一切，应该也是会放心开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