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43、水洺

　　金缕神树生长的大殿之中，雪少成、丹岩、乌绮玉、蓝汐、水洺等十七人静静等候着。

　　大家自然都知道凌江镜召他们来，是因为昨日仙盟沧山派掌门徐菲和重决剑主宗英玄的来访。

　　丹岩已经向大家事先通知过，仙盟妥协，短期之内，不会有大战了。

　　众人崩了许久的弦也终于放松下来一些，他们的确有决死一战的勇气，但是更好的结果才是众人心中真正盼望的。

　　而当凌江镜带着越云天一起出现的时候，水洺那平展的眉目又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记仇之人，而是一心将天予族的生死存亡看得比什么都重。

　　一直以来，凌江镜对越云天的过分思念和记挂，就是悬在天予族人头上的一把利刃，而好不容易他重新回来，却终究是心向有沧山派的仙盟，而他太容易对凌江镜施加影响了。

　　先前丹岩跟他喝酒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越云天和尊主的争执，尊主对越云天，已经是太过纵容。

　　这是很危险的事情，跟何况他听说越云天非常讨厌魔族，原先和雪少成还算得上是有点交情，但是后来雪少成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最先戳破了尊主瞒着越云天的局，导致后续他们两个之间的矛盾，怎么想，越云天现在都应该非常反感雪少成才是。

　　这样一来，他对天予族和魔族的后人，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他听丹岩说过越云天是个脾气极其温和的人，但是昨天一见，绝非如此，这已经足够说明越云天对他们这些人的偏见了。

　　果然凌江镜先是向大家宣布，昨日仙盟来访，他们与顾裴之领导的仙盟，已经算是达成了实质意义的和谈，仙盟没有提出过分的条件，唯有两条，其一是要求凌江镜约束魔族，这是他们已经在做的事情，其二则是在仙盟所辖之域为非作歹的魔族与天予族后人，仙盟会格杀勿论。

　　水洺听到这里，心中沉吟。

　　接着，凌江镜又说了一件令水洺意外的事情，如同他第一次带着越云天来到这里一样，毫无预兆的，凌江镜将护法之职重新授任给越云天。

　　水洺皱着眉头听完，心中更觉奇异。昨天越云天明明收下了宗英玄给的信件和书册，他不顾一切做了中间传话的小人，尊主大人竟然毫不追究越云天的所作所为么？

　　他昨天将这件事情也告诉蓝汐了，此时与蓝汐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担忧。

　　水洺在其他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他和这些人相处的时间很久，熟悉每一个人的性情，此刻大家都沉默，有人压抑着不满，有人不置可否，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则是一如既往地对尊主的一切决定都非常赞同，比如山辉那样什么都不想的傻子，还有人一直对越云天的态度很好，乐见其成，比如此刻正在微笑的丹岩、乌绮玉、日飞川等人。

　　水洺想了想，率先道：“尊主大人，复任越真人为护法一事，是否当从长计议？”

　　他说出这句话，周围的气氛顿时紧绷了起来。

　　越云天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而凌江镜顿了顿，语气平缓地问：“理由？”

　　水洺迎着凌江镜的目光，几乎快要拿那封信的事情说出来问凌江镜了。

　　但他理智尚存，想了想，还是说：“越真人毕竟出身沧山派……”

　　“水洺。”丹岩及时地打断了他。

　　水洺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他明白自己这是说错话了，因为凌江镜也是同样的出身。

　　丹岩自然地接过水洺的话，道：“水洺兄的意思，大概是说如今沧山派虽有与我族平和共处之心，但是绝不可能不做提防，他们的态度究竟如何，还得看日后的举措。不过我倒是觉得，让云天重新领任护法之责是件很好的事情，仙盟毕竟还是忌惮龙环山秘境。更何况之前的事情，也是因为沧山派忽然出山，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罢了。大家以为如何？”

　　水洺皱眉：“可是……”

　　身边的蓝汐立刻抓住他的衣摆摇了摇手。

　　凌江镜于是问：“有人反对么？真说出个一二三来也行。”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被他看到的人都纷纷摇头。

　　凌江镜：“那就这样了，我已对云天说过，若是沧山派撕毁约定，执意要做与我们为敌的事情，云天自然会避嫌，不再介入其中。”

　　众人更无异议。

　　越云天环顾众人，道：“承蒙诸位信任。起初我刚来这里时，对大家不熟悉，对曾经发生的事情不熟悉，所做的事情，有些确实欠缺考虑，我以后会注意，以族人们应有的利益为先。”

　　“我的师门的确从来待我不薄，但也是我的师门，”越云天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凌江镜，接着说：“是凌师哥教会我诸多公理道义。我相信他们会有一杆秤，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做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我亦是如此，这其中的矛盾，只会是因为立场不同。而我的立场，会跟着镜……尊主。”

　　“不仅是因为你们是他的族人，也因为我觉得天予族人应当好好地活下去，偏见、仇恨、疑忌、杀戮、觊觎，都应当远离。我也很想，见到金缕神树繁盛通天，有无数月灵蝶接天引地的情景，一切都会好的。”

　　越云天的脸色微红，凌江镜望向他，露出诧异而温柔的神情。

　　这番话中极力的克制和无法掩藏的诚心，令水洺都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动容。

　　在这一刻，眼前这个说着“金缕神树繁盛通天”的俊美青年，和昨天怒斥自己“滚”的人，仿佛完全不是一个人。

　　水洺在感动之后，想起昨天的情景，猜测这是越云天之前准备好的说辞，不由得厌恶更增一层，表里不一，且虚伪，偏偏还很聪明，如此轻易地就令这么多人重新信任他，他呆在尊主身边，只会比想象中的更加危险。

　　水洺在一个晃神的时候，已经有人赞道：“好！”

　　大殿上的气氛顿时就欢腾了起来。

　　山辉明明也是魔族与天予族的混血，此时却已经没心没肺地提议起来：“这真是值得庆祝的时刻，大家今天一起喝点酒如何？”

　　水洺的头被他那大嗓门嚷得直发痛，心道喝酒喝酒，什么事都只知道喝酒，蠢材。

　　凌江镜的脸上难得挂上了笑容，道：“那正宜一醉方休。”

　　说到最后几个字，目光已经望向越云天，眼中全是笑意，而越云天马上低头，看起来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水洺看不得这情景，过去尊主一直深沉冷峻，如今却像是被迷昏了头，这成什么样子？

　　水洺想起心中的隐忧，在众人散走之前，面色凝重的叫住了凌江镜：“尊主，我还有一事想问您。”

　　凌江镜眉头微微一皱，很快又放平，道：“说。”

　　蓝汐在旁边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小声道：“越护法挺好的……”

　　水洺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自己不是要说这件事，然后恭敬对凌江镜道：“尊主，是关于身在仙盟之域中的天予族和魔族后人，即便处置发落，也应当由我们动手。”

　　水洺说出这话，大殿中再一次安静下来。

　　这的确是个关键问题，在场中所有天予族和魔族混血都安静下来了，在他们心中，这些人的性命即便要处置，也应当由自己人来下手，旁人无权决定他们的生死，插手他们的分内之事。否则让仙盟杀习惯了，岂不是会留下天予族和魔族后人的身份微贱、想杀就杀的印象么？

　　凌江镜皱眉：“那些自甘堕落入魔道的人，与魔族无异，要杀便杀了。”

　　水洺：“他们身上毕竟还有天予族人的血……”

　　一向冷傲的溪令容此时冷冷道：“天予族不会与魔族为伍，名声都被败坏干净了。”

　　溪令容是天予族与人间普通人的混血后人，却在对待魔族后人的态度上比纯血还更严苛，她这句话一出，水洺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一向和她极其不对付的蓝汐已经冷笑道：“正经的巫灵族人还没开口呢，哪里来的山鸡真当自己是凤凰了，这乔张做致的姿态，真令人作呕。”

　　溪令容冷笑道：“尊主在这里，你说谁是山鸡呢？”

　　蓝汐顿时自悔失言：“你……”

　　山辉虽傻，这时候也能顶点用处，他没听明白这俩人打什么机锋，只是撸起袖子就对溪令容怒道：“你这嘴怎么每次都这么贱呢？”

　　一直静默无言的少成，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

　　凌江镜怒道：“够了，都闭嘴！”

　　大殿上顿时一片安静。

　　水洺注意到越云天望着他们，一副惊讶到失语的样子，心中更增烦躁。

　　凌江镜冷冷道：“溪令容，以后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同样的错不要再犯。”

　　溪令容垂眉敛目，道：“是。”

　　凌江镜：“水洺蓝汐，记清楚你是什么人就够了，我弟少成，和你们一样，都是天予族人。”

　　凌江镜这句话一说，在场所有带有魔族血脉的人，表情都舒展开来。

　　越云天的脸上也带上了微笑。

　　凌江镜接着道：“水洺，你有什么想说的，你要召回那些魔头，自己动手杀了他们？你信他们会回来么？”

　　水洺：“当年这些觉醒了魔族血脉的人，在风旷战败之际，有不少是觉得您会对他们斩尽杀绝而逃往仙盟所辖之域中，但没来得及逃走而归降了您的，如今也好端端地在司月伦手下。我想，至少是先发一道召令，若是这些年来未为祸人间的、犯下重罪，有愿意跟随您的，召之归来，遣入魔域，余者便是自作孽不可活，留待仙盟杀尽，如何？”

　　凌江镜尚未答言，越云天已经皱眉：“这是不是不妥？毕竟据我所知，仙盟对堕入魔道之中的修道者或者邪修，也不会心慈手软。”

　　水洺听闻此言，忍不住道：“你不知道……”

　　蓝汐拉住他，打断他，向越云天解释道：“护法有所不知，觉醒魔族血脉与堕入魔道并不是同一个含义，有些混血后人，生来便是觉醒魔族血脉的，也有些人，是在漫长的时间中无因无由地变成了魔族，可能只是一觉醒来的事情。他们并非是因为暴虐嗜杀贪欲或是别的什么堕魔，而是生就如此，说自甘堕落，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些。”

　　越云天皱眉：“竟会这样？”

　　蓝汐脸色一白，道：“是。”

　　水洺心想：“他根本是无知，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雪少成接话道：“是如此，是我之前没有对你解释，所以我其实是在研究这种变化的原因，以期阻止。”

　　越云天闻言，默默沉思。

　　凌江镜却问他：“你觉得妥么？”

　　水洺马上道：“尊主……”

　　越云天：“我还不足够了解，无法断言，当由你决定。”

　　凌江镜于是问：“诸位以为如何？同意水洺所说之事的，举个手。”

　　十七人中，有八人举起了手，不足一半，巫灵族和人族混血的后人，仅有丹岩另外两人同意。

　　水洺知道凌江镜的规矩，神情一黯。

　　凌江镜却道：“我同意了，着令你去办，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办漂亮点。”

　　水洺难以置信，望向凌江镜：“尊主……”

　　“人数虽未过半，”凌江镜向着其他人解释道：“但所有有魔族血脉的人都举手了，你们既然愿意处理，这么做就是。若没有其他的事情，今夜便痛饮一番，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