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38、故人

　　越云天这段时间以来的日子过得堪称平静如静水，快乐也是很快乐的，但是他知道这平静之下尚有暗流。

　　凌江镜没有阻止他了解天予族的往事和现状，但是对仙盟以及沧山派之间的往来，仍旧态度很明确地不让越云天插手，每当涉及到这些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地岔开话题，或是干脆直接令越云天回避，越云天根本拗不过他。

　　比如说此时此刻。

　　他们本来是在那处放着石桌石椅的紫叶樱木下，凌江镜教越云天书写天予族的咒文，越云天近些日子以来识字多了很多，但是直接阅读以天予族文字记载的古史，还是有些困难，他很认真地在看，只是很吃力。

　　其实越云天遇到不认识的字，可以直接拽着凌江镜问，凌江镜很乐意他时时打扰，但是越云天觉得还是尽力猜想一下，对于文义的理解更有帮助，能学得更快些，于是凌江镜就在一旁，研究阵法。

　　正当他们各自专心做着手上的事情的时候，水洺前来向凌江镜报事情。

　　越云天知道水洺，当初他从龙环山秘境中归来，就是蓝汐和水洺一起接他来见凌江镜的。

　　水洺是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长相刚正，轮廓分明，面向上给人以忠诚正直的感觉，而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也很聪明。他的服饰打扮是天予族自己的风格，窄袖劲装，以动物尖牙为饰，法器是一张弓，乍看上去，很像是个人间猎户。

　　他时常和蓝汐出现在一处，越云天对他的印象就是他一向沉默寡言，有什么话，蓝汐通常都会代为开口。

　　越云天乍见水洺，还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会来这里找凌江镜的，通常是丹岩。

　　水洺这时向凌江镜行礼，恭敬道：“尊主大人，有客远至，向您求见，少祭司亲自迎接，一时脱不开身，让我来找您。”

　　凌江镜正在画阵法的笔停顿了下来，诧异道：“哦？”

　　越云天是极其敏锐的人，能让丹岩亲自迎接抽不开身的，必定不会是司月伦和白璇玑，来者应当是仙盟，或者可能是人间东方家族的人。

　　而如今谁还有这样的胆量亲自来这里？

　　越云天不动声色，在凌江镜起身之前淡然问道：“徐菲掌门一个人来的？”

　　水洺一时不防，十分自然地接话：“还有重决剑主宗英玄，你怎么知道……”

　　凌江镜手中的笔“咔嚓”一声被他折断了。

　　水洺一脸错愕地停住了口。

　　越云天腾得起身，神情中难抑制激动，然后就以央求的眼神望向凌江镜。

　　凌江镜眉头微微拧起，放下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对越云天说：“不行。”

　　越云天有点焦躁，勉强耐心道：“我不问任何跟仙盟有关的事情，只是见他一面，叙叙旧，我有点想师哥了。”

　　凌江镜眼中焦躁的情绪一闪而过，道：“你先回寝殿去。”

　　越云天马上就知道凌江镜这是执意不允许的意思，顿时就有点压不住气：“只是经年未见，故人重逢……”

　　凌江镜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越云天的话：“云天。”

　　他这时候在下属面前，气质变得格外冷峻，语气之中，已经带了点警告的意思。

　　越云天一见到他这样，就想起了之前的情形，心中的无名火又堵得上不去下不来，越云天不想和他吵，更害怕现在两人之间的状态被打破，顿时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他这样子是在赌气，但是走的方向还是在向着寝殿。

　　凌江镜和越云天之间的同归感应尚在，能分辨得清楚他的位置，也不担心越云天骗他，只是见到越云天又明显是动了气，也焦躁不已，冷冷地看了一眼水洺，然后脸色阴沉地走了。

　　再见到徐菲，凌江镜的心中也是诸多感慨，徐菲端坐在客位之首上，服饰打扮与过去大不相同，简约，但是足够端肃庄重。凌江镜乍看见她的一眼，感觉既像极了苏莹万事皆有把握的气定神闲，又有一种像徐介恺的沉稳。

　　两人目光对视的一瞬，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沧海桑田的感慨。

　　徐菲从小就是一个异常敏锐的孩子，凌江镜从少年时起跟着师父将徐菲一手带大，承苏莹的情，他一直将徐菲看做是亲妹妹一样。

　　他带徐菲的时候，从来没有因为徐菲是个女孩而有什么特别关注的心，比之徐介恺的温和，他在不知不觉之间，是真正教给徐菲强势态度的人。

　　徐菲成年之后的性格，其实和他很相像，而在凌江镜心中，不管沧山派如何，徐菲也会是永远的亲人，他笃信徐菲也不会为了沧山派和仙盟来算计他什么。

　　两人对视的这一眼，不消多说，便有一种看穿彼此想法的默契。

　　徐菲身边，还坐着宗英玄。

　　尽管凌江镜反复告诉自己，越云天想要见宗英玄一面实属人之常情，但是当他想起越云天听到宗英玄的名字时那一瞬间的热切眼神，还是令他如鲠在喉。

　　而在看到宗英玄的第一眼，看到他眼中望向门外的期盼神情的时候，凌江镜知道他是在找越云天，心中更添烦躁。

　　他不再去看宗英玄，没有多少寒暄，他刚坐在主位之上，就极其自然地问徐菲：“为了何事来的？”

　　徐菲也跟他一样的简洁，一挥手，一封信，一个檀木方盒，还有一个更大的普通木匣，依次出现在了凌江镜面前的桌子上。

　　凌江镜扫了一眼，知道这信是出自谁手。

　　更早之前，凌江镜也收到了两封这样的来自顾裴之的信。

　　第一封信，是在顾裴之对他们动手之后没多久被天机阁的飞鸢送来的，里面的内容，概括下来，是要凌江镜送回越云天，祭奠奚庄，仙盟便愿意与他达成和谈。

　　凌江镜冷笑，猜到这是顾裴之出关之后，刚刚了解到云天已经成为能够掌控秘境的境主，后悔当时动手草率了。

　　凌江镜料想顾裴之绝无可能会觉得自己会把云天交给他，他将回绝的信用飞鸢送了回去，因为当初死在顾裴之手中的族人，他余怒未消，措辞丝毫没有客气，只写了四个字：“痴心妄想。”

　　在这之后，凌江镜得到妖族传递的讯息，顾裴之果然重新出任仙盟盟主。

　　于是凌江镜将他这封信与之前将云天逐出师门的举动，理解成是顾裴之出于同样的目的所做，演给仙盟众人看的意义更大于实质意义。他是为了表达态度，重新成为仙盟之首。

　　凌江镜倒是知道顾裴之的为人人品，顾裴之并非追求虚名之人，他所为的也一样是心中的道。而顾裴之从前行事的风格，就已经逐渐在时间中演化，变成为了心中的大义可以不惜牺牲的样子，到如今堪破往事迷障，修出一颗经得住千锤百炼的无情道心，更是什么私心都不在意了。

　　只是可怜云天因为他那天说的话，偷偷难过了那么久。

　　而后来顾裴之的第二封信又跟着来了，信中内容是要求与越云天面谈，说可以不送回云天，但是他们需要云天承诺不用秘境之能对付仙盟，否则就会开战。

　　凌江镜的确巴不得越云天不参与进十四州局势之中，云天心软，割舍不下沧山派，夹在中间势必两头为难，但是顾裴之要逼出云天对他们的承诺，这当然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凌江镜的回复是，要战就战。

　　他深知顾裴之了解他的性格，却一而再地给出这些愚蠢的条件，因此凌江镜见到桌上的第三封信的时候，简直是有点烦不胜烦了。

　　尽管对面坐着的人是徐菲，凌江镜也只是眉头一挑，嘲讽地问道：“顾盟主大概不会是让你们亲自来给我下战书的吧。”

　　徐菲对他这态度，也不生气，淡然道：“你要是不想看信的话，不防先看看木盒和匣子里的东西。”

　　“我亲自来，是因为别人总觉得，若换成是旁人送这东西，只怕就有来无回了。有冒犯的地方，预先请你见谅。”

　　凌江镜不置可否，也没有反驳什么。

　　他先是打开了木盒，其实从木盒的形状来看，他大概猜到了里面是什么，等到打开来，不出意料，果然是骨灰。

　　“这是谁的？对我来说很重要么？”

　　“你不妨猜一猜？跟你没关系的话，我也不会将他带给你。”

　　凌江镜皱眉：“我杀的？我杀的多了去了。”

　　徐菲叹了口气。

　　正当凌江镜失去耐心，想要提醒徐菲不要跟他打哑谜的时候，他感到了些许异样。

　　他心中一动，跟着抬头，皱眉凝望殿外，冷声道：“出来。”

　　一身白衣的越云天从殿外走了进来，迎着他的目光，向他自然地点了点头。

　　宗英玄倏然起身，越云天对着他们微笑道：“师哥，徐菲掌门。”

　　凌江镜的心中燃起难以形容的怒意，但是当着徐菲和宗英玄的面，他得将这把火竭尽全力地压下去。

　　他望向越云天，声音温和：“你怎么来了？我还在想稍后带你师哥去找你。”

　　越云天微笑，不徐不疾地答道：“也没什么，我正在试新学的传送阵法，想不到触动了你先前留下的那个法阵，也没想到给传到这里来了。”

　　凌江镜看到越云天这样子，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容却十分平和：“那你再试着传回去？”

　　越云天明白他的意思，被这一句话噎回去，顿时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他点头，道：“也好，只是难得见面，跟徐菲掌门和师哥打声招呼，还想多啰嗦一句，徐是好么？”

　　徐菲向越云天点头：“他很好，只是很惦记你，嘱咐我一定要见你一面，问问你境况如何？”

　　越云天微笑：“我当然也很好。我还有事，你们先聊。”

　　这气氛是十分诡异了，徐菲却像是浑然不觉，接着向凌江镜笑道： “凌兄，顾师叔要带给你的话，我一人转达也足矣，既是宗师哥和云天境主多年未见，以他们的故人之谊，理当叙叙旧才是。”

　　凌江镜咬牙闭目，抬眼的时候微笑：“好。”